祁遇川陪辛霓待了一天后,又飞去了欧洲。祁遇川走后某天,辛霓应邀回大屋陪辛庆雄吃晚餐。晚餐结束后,辛庆雄拿出两份文件递给辛霓。
其中一份是信托文件,文件显示,辛庆雄用大量资金创建了家族信托基金,并将名仑主要的股份转移到了这家唯一受益人是辛霓的基金会。
另一份是聘书。除了家族信托基金,辛庆雄还成立了一家名为珍霓慈善基金的公益信托。珍霓基金持有少量名仑股份,收益主要用于资助贫困儿童。
辛霓看完那份请她担任珍霓基金理事长的聘书,又看了看那份信托文件,一时不太能消受得起:“爸,为什么这样做?这对真正管理名仑的人不公平。”
辛庆雄慈爱地看着她说:“怎么不公平了?名仑是爸爸的心血,董事长可以是别人,但继承人只能是你。你既然不想管公司的事,那就坐享收益,让别人给你打工吧。”
辛霓失了会儿神:“可是……”
辛庆雄猜到她心底的想法:“自从遇川掌权名仑以来,公司股价上涨了50%,他因此也受到了公司和董事会的过分倚重。我不质疑你们的感情,也不质疑遇川的忠诚度,但我不得不为你多做一些打算。”
辛霓百感丛生地点了点头:“谢谢爸爸。可是为什么要聘我去做珍霓基金的理事长?”
“我看你闲在家里太无聊,找点有意义的事情给你做。”辛庆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女孩子爱情大过天不是错,但作为一个已婚的女人,幸福的准绳是把握好生活和事业的平衡。”
辛霓脸上有些发烫,内心却感恩于辛庆雄对她的体贴入微。
“别的大亨做善事是买寿,爸爸做善事积德,心里想的是买你一生平安喜乐。你不要辜负爸爸,帮我把珍霓管理好。”
辛霓既感动又好笑,瞪眼嗔道:“爸,这些东西怎么能买得来?”
辛庆雄哈哈一笑:“你不懂,有钱能使鬼推磨,神佛菩萨也是可以买通的。”
辛霓说不过他,只好摇摇头,也是一笑。
辛霓以前对慈善事业并没有什么认知,但当她以志愿者的身份,随着珍霓基金会参与了一次对贫困儿童的救助后,她从那些孩子纯净的眼睛里,突然找到了一种生而为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她不再犹豫,正式接受辛庆雄的任命,就任珍霓基金理事长。
管理一家全新的基金会,一切从零开始,什么都要摸索,辛霓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好在辛庆雄给她配备了一个经验老到的秘书长,在秘书长的配合下,辛霓初步建立了基金会的项目架构,并逐步对基金会展开规范化的治理。
辛霓回大屋陪辛庆雄吃饭的时间明显增多,除了向辛庆雄汇报机构、项目的相关动向,她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得到父亲更多的指点。
见女儿这样尽心尽力地学习做事,辛庆雄老怀安慰,除了不遗余力地指点她,又向珍霓追捐了1%的名仑股份,以示鼓励。
那段时间,也正好是祁遇川在深圳做拿地公关最紧要的关头,两人的电话少了很多,有时候刚聊得有几分热切,那边却说有重要电话进来,不得不先中断同她的闲聊。说是中断,往往却是彻底终止。辛霓依然会失落,更多的却是无奈。
所幸忙碌的生活让她没有时间产生过多执念。6月到来前,她带领秘书长和众理事去西北做慈善调研。在暴烈的日头下一连奔波数日,辛霓因水土不服得了肠胃感冒。禁不住秘书长和理事的轮番规劝,她不得不做出返回镜海休养的决定。
去银川机场的路上,辛霓突然接到高衍的电话。听到高衍声音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将手机从耳边撤离,又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高衍的声音粗哑、低沉、无力,完全不像辛霓认识的他。辛霓惊疑之际,他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们的孩子……”
那边传来压抑的哭声,因高烧浑身酸疼的辛霓骤然坐直了身体:“孩子怎么了?”
“我们的孩子……”高衍痛哭失声,“保不住了!”
辛霓的心倏然一沉:“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半个月前青蕙去做了唐氏筛查,结果风险值很高。今天我们拿到羊穿报告,医生说宝宝确定是唐氏儿,有先天智力缺陷,必须引产。”
辛霓耳边传来一阵嗡鸣,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
“辛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上天才这样报应我?”高衍的哭声越来越大,情绪接近崩溃,“我每天都念故事给他听,他都已经有胎动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能够让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愿意折寿,多少年都可以!”
“不要这样,高衍,我马上来看你们。”辛霓移开手机,对身边的助理吩咐,“帮我订去上海的机票。”
辛霓推开VIP病房的大门,看见正在病床上熟睡的青蕙和呆若木鸡的高衍。辛霓走近,俯身看了看青蕙,对高衍做了个出门的手势。
两人并肩靠坐在医院的白色长廊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良久,高衍轻轻开口:“打过引产针了,宝宝已经死了。”
辛霓恻然回头,这才发现高衍眼窝深陷,一下子憔悴很多,脸色比她这个高烧的病人还要难看。她说不出“你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这类安慰的话,伸手覆住他的手背:“节哀。”
“我真的没法接受我们的宝宝是唐氏儿,青蕙那么年轻、那么健康,我们双方的家族也从未出过唐氏患者。”高衍已经流不出眼泪,他怀疑和抵触这一现实。
“你们有没有做过基因筛查?”
“孩子是意外有的,没有做过筛查。但唐筛结果出来后,我们去做了次检查,结果显示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问题。”
“医生怎么解释呢?”
“医生说无解,或有可能因为外界因素引起,比如照放射线,过量服用化学药品。”
“这些青蕙都不会去碰,她很清楚怀孕的禁忌。”
高衍孩子般孱弱地将头埋在辛霓肩头,用哭哑的嗓音说:“辛霓,我真的很痛苦。”
辛霓没有说话,只是将他冰冷的手抓紧,再抓紧。
过了好一阵,辛霓的助理颜真找到这里。她给辛霓办好了住院手续,病房就在青蕙隔壁。这时,高衍才反应过来:“辛霓,你发烧了?怪不得身上这么烫。我真是……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辛霓干涸的嘴唇艰难扯出点笑纹:“不要紧,发烧而已。”
“你的样子好憔悴。你老公呢,要不要叫他过来陪你?”
她沉甸甸地坐在原地,有一丝淡薄的凄凉:“小感冒而已,他那么忙,何必弄得他也人仰马翻。”
“什么事能比自己老婆健康更重要?”
“我真没事。”辛霓朝颜真做了个手势,颜真善解人意地上前扶住她,将她往病房里搀。
高衍跟进病房:“你老公真的太忙了,你们结婚一年来,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辛霓勉强一笑:“改天我让他请我们吃饭,我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说话间,有护士拿着盐水瓶进来:“我们看过你的病历,病毒和细菌双重感染,烧得太厉害,不得不用抗生素和退烧药了。”
辛霓虚弱地点点头,伸出手腕任她处置。
高衍见状,也不便打扰她休息,关切了几句后就告辞离去了。送走高衍,强撑着辛霓的那股力量卸去,她将头歪在枕头上,紧紧蜷成一团,在身体忽而火烫、忽而冰冷的煎熬中晕眩地睡去。
辛霓昏睡到傍晚才醒来,输入她体内的药水起了作用,她感觉头脑和身体都轻盈了很多。
正在一旁玩手机的颜真见她醒来,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毕恭毕敬道:“辛总,我给你买了份清粥,你想喝点吗?”
辛霓摇摇头:“你去隔壁看过吗?”
“我买粥时,顺带买了些鲜花、礼物送过去,你的朋友已经开始宫缩了,挺疼的样子。”
辛霓将喝了一半的水放下,掀开薄被下床,脚步虚浮地往隔壁走去。她进去的时候,青蕙正在经历宫缩,疼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高衍则火急火燎地对着手机怒斥着打电话给他的人:“我现在不可能赶回去,研发部门要推卸责任,我也无可奈何。”
辛霓在青蕙床畔坐下,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给她打气。高衍挂掉电话,走到辛霓背后:“现在每隔十分钟宫缩一次,看样子快生了。”
“公司怎么了?”青蕙一边大口大口喘息,一边问。
“公司例会上,研发部门把星耀 2 代上市遇冷的责任都推给市场部。市场部的副总顾华宸反驳了几句,竟然被研发部的沈吉春拍桌子骂了一通。现在两个部门打了起来,在会上搞得很僵。其实很早以前,市场部就好几次指出消费者对星耀 1 的电池续航力不满,让研发部门改进这一点。但他们置若罔闻,偏要去搞什么高像素手机。现在市场不埋单,他们又来怪市场部不作为!”
青蕙的宫缩渐渐平定了下来,她喘息了一阵,低声说:“顾华宸总在背后说研发部做的东西是垃圾,沈吉春又嫌市场部卖不好东西,以前顾及你的面子,大家都压着火气。今天借机起了正面冲突,也不稀奇。”
高衍细心地为青蕙擦去汗水:“你好好休息,不要管这些事情。”
“怎么能不管?这种关头,你都不出面去解决问题,公司的人会怎么看你?妈会怎么看你?”青蕙勉强支起身子,蹙眉说,“技术驱动的公司,研发部门是会强势一些。但是让他们霸道成这样,作为市场部的老大,你应该反省下,你们是不是太无能。不要总是跟那边做无谓的争执,作为老大,你要想办法解决实际的问题。”
高衍两手一摊,叹息一声:“什么是实际的问题?实际是他们根本油盐不进。”
“他们为什么听不进你们的意见?因为你们的团队里,全是卖东西、做广告的人,没有一个既懂技术变革,又懂得摸索客户需求的人。你们想不出技高一筹的idea,提出的意见也没有技术支持,怎么能说服他们听你们的?”
高衍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市场部里确实都是妈带了很多年的老人。”
青蕙垂眸凝思了一会儿,温言软语地说:“你马上去公司,在会上提出建一个跨部门分工的,专门摸索客户需求的创意团队,让这个团队从一开始就保证市场部和研发部的通力合作。”
高衍缄默了一阵,有些不安地问:“我自己都还不清楚从哪个角度去摸索客户的需求,怎么去创建这样一个团队?如果会上有人拿这点将我的军,我会很被动。”
青蕙显然已经对这个问题思虑日久,答起来不假思索:“你就说,从人性的角度,摸索客户说不出来,但潜意识里存在的需求。”
“说不出来,但潜意识存在的需求?”
青蕙耐心地解释:“就是人的原欲:食、色、好奇、社交、娱乐、荣誉、地位、存在感……这些都是客户的潜意识需求,但说不出的东西。目前的手机市场还处在以功能需求为特征的时代,如果我们能抓住客户的人性需求,研发一代以人性化为卖点的手机,相信可以在激烈的竞争中杀出红海。”
见高衍频频点头,青蕙含笑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你稍后按照我说的阐述,先把他们说服,过些时间,我们再商量建团队的细节。”
高衍仍然犹豫:“可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走得开?”
青蕙娇嗔地横了他一眼:“有阿霓和护工在,你担心什么?速去速回!”
高衍拗不过她,朝辛霓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往病房外跑去。高衍刚一走,青蕙脸色一垮,抓着辛霓的手痛呼起来:“疼……好疼……”
辛霓轻轻叹息一声,翻过她的手,在她虎口处的合谷穴用力按压起来:“好些没?”
“嗯,好一点。”青蕙吸着凉气,从咬紧的牙关里蹦出几个字。
“那我一直帮你按。”辛霓不再说话,专心为她按摩。
良久,阵痛消失,青蕙盯着她嘶声问:“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辛霓眼神越发黯然。这些天,她跟青蕙、高衍通电话,得知青蕙自从嫁进高家后,为了赢得婆婆欢心,便遵照婆婆的意见停止了一切工作,专心在家操持内务,侍奉婆婆和丈夫,做足二十四孝贤妻。但是今天看来,她不但要做贤妻,还要在高衍背后做垂帘听政的武则天。联想到自己的遭际,她不由不感慨:十几岁时,她们做了个漂亮头发,买到只好吃的木槺布丁,就能高兴好久。现在彼此拥有了那么多东西,反而都负重累累,疲态初显。
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静静陪她。天彻底黑下来时,风尘仆仆的高衍赶了回来。辛霓便将青蕙交还给他,自己回隔壁屋里躺下。挨到晚上八九点钟,隔壁传来一阵鸦飞鹊乱的动静。助理出门探看了一番,回来告诉辛霓:“你朋友破水了,已经被送去产房了。这种事情,多少有些晦气,你还是在这里等她回来比较好。”
辛霓哪里放得下心,来回往产房门口走了几遍。约莫半小时后,产房门被推开,脸色煞白的青蕙被众医生推了出来。
一切算是结束了,辛霓长长出了口气,高衍欲言又止地往产房里看了看,重重合了合眼,飞奔着追上前面的担架车。辛霓知道他想看,最终又放弃的东西是什么。她头一次对爱产生了质疑。她曾以为爱是恒久不变的,但如彩云易散,琉璃易脆,爱和这类美丽的东西一样,其实也是不坚牢的。
到底是年轻,只在医院住了三天,青蕙的脸色就见好了。青蕙出院那天,辛霓的感冒同时痊愈了。他们在医院门口作别后,辛霓就踏上了回程。
难得回到家竟看见祁遇川,他穿着工作服,正在给玫瑰修枝。他不忙时,十足的居家,那样的他,让辛霓恨不起来。
听见她的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怎么瘦这么多?”
辛霓隐去自己生病的事不谈:“去西北太累,又去上海看了趟青蕙。”
“她怎么了?”祁遇川剪下两朵玫瑰,走到辛霓面前。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侧向左边,然后轻轻将花簪在她的发髻上。
辛霓心跳乱了几拍,垂眸说:“她的宝宝出了些问题,前些天做了引产手术。”
祁遇川怔了一下,淡淡说:“那真是不幸。她还好吗?”
“很受了一遭罪,但状况良好。”联想到那几天的遭遇,辛霓心头又有了些愁绪。她摁了摁额角,走到一旁的秋千架上坐下。她将长腿绷直,用脚尖轻轻蹴着地面,操控着那架秋千,让它机械地、小幅度地摆动。
祁遇川步去她身后,推着她往空中荡去:“你在想什么?”
辛霓望着满园芳菲:“我在想,要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祁遇川减轻力道,将秋千停了下来。他去她身边坐下,将她揽进怀中。辛霓猫儿一样蜷在他怀里:“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能放下这些浮华、纷扰,回龙环岛过一种安静的生活?”
祁遇川柔柔地摩挲着她的肩膀:“好,我答应你,等我做完一件事,我带你回龙环岛,或者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真的?”辛霓惊喜地从他怀里抬头,玫瑰骨朵一般的唇上旋出深刻的笑痕。
祁遇川抬手,拇指指腹拂过她的唇线:“真的。”
“你要做的是什么事?”辛霓笑着问。
他眼睛微微一眯,神色暗沉下去:“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辛霓怅然地倚去他怀中:“那我还要等多久?”
祁遇川沉默半晌后,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不会拖太久。”
辛霓茫然地出了会儿神,突发奇想,脱口而出道:“五天后的结婚纪念日,我们回龙环岛过吧?”
这个创意让她兴奋起来:“我们就租一艘渔船,还像过去那样去钓石斑……要是能捕到大黄鱼,那就再好不过了,刚出海的大黄鱼真好吃,可惜我只吃了一口。对了,还有谭家捞面!”
祁遇川含笑看着眸光明亮的辛霓:“好久没见你这样高兴了。”
辛霓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腻声向他撒娇:“好吗?”
祁遇川闻言,倒是有些沉默,好久才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偏就那么巧,他们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深圳阳光城那块地的正式批文下来了。收到消息之后,祁遇川即刻放下手头事务,准备飞往深圳。
辛霓怔怔地看着快速收拾材料的他,斟酌了很久才开口:“明天你能回来吗?”
他顿了顿:“阿霓,你知道的,我根本说不准。”
辛霓眼睛一热,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她咬住嘴唇:“哪怕抽一点时间回来一趟呢?第一年,开个好头,好吗?”
祁遇川放下手头的东西,上前擦去她的眼泪,不想越擦越多。他蹙着眉,低声说:“阿霓,不要这么仪式感,不要钻牛角尖。我答应过你,等事情都办完后,我会一生一世地陪着你。”
辛霓拼命摇头:“什么都别说。明天我等你!”
祁遇川双手扶稳她的头,低头吻住她被咬得发肿的唇。辛霓渐渐平静下来,将他推开,一边抽噎一边偏执地说:“明天我等你。”
祁遇川叹了口气:“你照顾好自己。”然而出门离去。
第二天一早,辛霓开车下山,去了机场。她固执地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于是提前去机场等他。
她静静坐在到达口的长椅上,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等到中午,祁遇川仍没如她料想般出现。
她找了间蛋糕店,吃了些能让心情好一点的甜品,继续返回原处等待。下午三点,最后一班飞机到港。乘客出闸的那一霎,辛霓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巨大的喧哗中,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孔,她足足看了十分钟,直到最后一张脸从她的眼前消失。
她闭上眼,听见自己滞重的心跳。
她说了等他,但他没有来。
他说她仪式感,可正因为她重视,才会想要把这天过得有仪式感。无奈、心酸、遗憾……五味杂陈,但太多类似的不如意已将她打磨得圆润变通。她不动声色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深深吸一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离开。
五天后,祁遇川带着辛庆雄梦寐以求的批文飞回镜海。心花怒放的辛庆雄为他在大屋摆下庆功宴,还亲自带领名仑高层在大屋门口夹道欢迎。作为妻子,辛霓被安排手持大束鲜花,在最前方等待。
一刻钟后,祁遇川的座驾抵达。下车后,他在助理和几个随行人员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等他走近,辛霓恰如其分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并将手中的花束递给他。在热烈的鼓掌声中,祁遇川微笑着向他们身后的高层致意。片刻后,他的眼神落回辛霓脸上。她的表情淡淡的,眼睛藏在一副宽大的太阳镜后,沉默地审视着他。
祁遇川心知有异,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自然地握住辛霓的手,携她走到辛庆雄面前,同众人一一正式照面、寒暄。庆功宴上,祁遇川始终没有对辛霓表现出额外的热忱,但庆功宴一结束,他便向辛庆雄告假,提出要带辛霓去马尔代夫补度纸婚纪念日。
见女婿忙完批文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哄女儿开心,辛庆雄心底更是满意,没有片刻犹豫,便批了他一周的长假。
对他的安排,辛霓很领情。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迟到的东西总比永远得不到要好。
那段航程,他们都有些沉默。她大多时候都安静地坐在旁边,如果他主动说话,她便温柔地眯起眼睛、微笑,但祁遇川又怎么看不透她眼底的萧索?
转了趟机,到马尔代夫时已临近正午。太阳毒得很,辛霓不得不用丝巾将头脸裹住,只留戴了太阳镜的眼睛在外头。碧海、蓝天、白沙、微风带着天然的治愈力,辛霓站在候机室将四周一打量,心底堆积多日的阴霾便自行消散了大半。
不久,水上飞机将他们送去了他们的岛屿。那是一座位于南马累的私人岛屿,主人是祁遇川新近交的朋友。岛并不大,整座岛屿被纯白的沙滩环绕,唯中心有一片布满棕榈、海葡萄、木槿的原生森林。森林最深处有一栋别墅,别墅后的沙滩上又有数座别具风情的小水屋,可供他们自主选择居处。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别墅里准备好了足够丰富的食物、淡水、水果,酒窖里收藏的有世界各地的美酒。如果他们闷得慌,可以驾游艇去附近的商业岛屿游玩,如他们想要去更远的地方,只需提前通知,飞机便会按时来接。
工作人员走后,整座岛屿便只剩下他们两人。骤然阒寂下来的世界让两人都有些不适应,心中别扭的辛霓避开祁遇川的视线,吸了口气,沿着别墅后的长廊往海边的水屋走去。
祁遇川快步跟上她,与她一同并肩朝前行去。长廊两侧的水屋用纯白的实木建成,四面呈全开放式的造型,颇有些像当地的多尼船。辛霓随意推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空间很宽敞,布置着纯白的圆床、沙发和原色家具,装饰简约却不失格调。
临海的窗前,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有红酒、水果和一本画册。她上前拿起画册,静静在沙发上坐下,仔细翻阅起来。祁遇川则第一时间走到水屋中心的纯白圆床边,他伸手试了试床的舒适度,感到满意后,他走到辛霓面前,俯身撑住沙发两边的扶手,将她圈入他的势力范围。他眼中眸光浮动,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辛霓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马代水生物的宣传册。”
“这样的良辰美景,你确定要一直看鱼的照片?”祁遇川贴着她的耳朵问。
辛霓偏过脸,目不斜视地说:“我、确、定!”
祁遇川便不再勉强她,径自绕到门外的甲板上。甲板一侧,有一道台阶,沿着台阶,可以直接下海。他对此有了意趣,先一步步下台阶,往海水里俯视了一阵,转头朝门内的辛霓招呼:“阿霓,过来。”
辛霓端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翻了几遍的画册从头又翻了一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不来你会后悔。”祁遇川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了动静。
辛霓心浮气躁地翻了几分钟画册,终究没有忍住好奇心,起身走出门外。只见祁遇川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弯腰往海底探看,十分专注的样子。辛霓缓缓朝台阶处走去,犹疑着拾级而下。当海水没过她的膝盖,她终于知道祁遇川专注在看的是什么。
清澈的海水下,各种五彩缤纷的海底生物在他们脚下游弋。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傻,花那么多时间看画册。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走到祁遇川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俯身贴着水面往下看去。她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指着远处惊喜道:“那边的鱼阵真美!”
就在这时,她的左脚踝处传来一阵奇异的黏稠滑腻的触感,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巨大的黑色蝠鲼正在她小腿附近游走。那丑陋怪异的大鱼吓得她头皮骤然发麻,条件反射般,她一边尖叫一边朝祁遇川怀中扑去。她拼尽全力地箍着他,七手八脚地往他身上爬,直到整个人死死缠在他身上,她才心有余悸地往回看了一眼。被她这样一闹腾,那条蝠鲼早已游去海底,连他们身边的鱼阵也敬而远之地绕去远方。
辛霓惊魂未定地喘息了几口,松开紧紧箍着他的手,缓缓从他身上往下滑。察觉到她的动作,祁遇川忽然抬手托住她,将她抵去背后的岩石墙面上。
辛霓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她竭力躲避着他的眼神,试图将他越压越紧的胸膛推开一些。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很快,他的唇舌便纠缠住了她。辛霓勉强同他分开一些,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小声请求:“衣服都湿了,好冷,我想去换衣服。”
祁遇川紧紧扶着她的腰,目光从她的脸上滑去她胸口,她的裙子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欲盖弥彰,她光裸的玉白长腿,在海水的波动中,有着让人窒息的美感。他将她抱起来,横放在潮水汹涌的石阶上,带着几分笑、几分轻薄说:“是都湿了,但我保证你一会儿就不冷了。”
祁遇川真的说得出做得到,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就被带去一个比马代更热烈美妙的世界。
对一对夫妻来说,性爱大概是最好的和解艺术。尽管辛霓心底越来越不认可这种方式,但她的气确实消了。接下来几天,祁遇川将手机调了静音,专心致志地陪着她到处玩。浮潜、冲浪、船钓、列岛游,凡是可以玩的,都同她玩到。傍晚时,他们一同回小岛别墅,一起煮晚餐,在椰林里散步。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然而随着七日的时限逼近,辛霓又莫名开始失落。第五天的时候,他们因明日去哪里转机这种小事发生了口角,两人隔着餐桌上的食物,闷闷对坐。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辛霓的眼泪无声滚落,她一边抽泣一边控诉:“祁遇川,我越来越觉得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6月的马代是极燠热的,辛霓哭着哭着却觉得格外寒冷,她不得不抱住自己的双臂,让自己舒服一些。
祁遇川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辛霓的哭泣慢慢自行止住,她抬起泪眼,一脸迷茫地看着祁遇川:“你总说爱我,也确实很爱我。可我觉得这种爱,不是一种对等的爱,就像人对宠物。我们的精神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共鸣,我根本走不进你的心里。你看我和你,现在就隔着三尺宽的距离,可这三尺宽又像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祁遇川拿刀子肢解着餐桌上的帝王蟹,漫不经心地说:“很多夫妻、情侣因为误会结合,又因为过于了解而分开。阿霓,我认为不是一类人就没有必要互相了解,让爱归爱,了解归了解,有什么不好?”
辛霓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这样的回答不能叫她信服,却让她一时无从反驳。
就在两人相互僵持的时候,祁遇川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嗡鸣。他看了眼辛霓的表情,直接将电话掐断。然而电话刚断掉,那边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祁遇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有什么事?”
那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祁遇川的表情完全凝结。像受到什么巨大的冲击,他整个人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僵硬、木然。
辛霓下意识站起身,惶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祁遇川挂掉电话,蹙眉拨出另一个号码,他语气凝重地吩咐:“我们得马上回镜海,家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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