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心里诧异,隔间软帘一掀,正是老夫人和崔瑜隔着炕几,对坐在和合窗边的罗汉床上说话。
崔瑜看到蒋氏进来,笑着起身迎道:“大嫂嫂来了,聿哥儿可是去学堂进学了?”
“是,多谢四妹妹记挂,”蒋氏看到她并未因大太太的事情,对自己和聿哥儿心生芥蒂,不由心生感慨。
崔瑜让着她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坐下,自己另坐在罗汉床边的八足鼓凳上陪着说话。
蒋氏极少如今日这般,脱离大太太,跟沈氏面对面地叙话,一时竟有些局促。
崔瑜便时不时地在旁逗趣几句,缓和着氛围。
又过了一会儿,宋妈妈进来回话,她先向屋子里的三位主子行过礼,再对老夫人道:“奴婢将永丰街放印子钱的乔四领来了,请老夫人示下。”
蒋氏茫然地看向老夫人,有些不明白一向威严端庄的老夫人,为何会突然将做这种营生的人唤到府里来。
谁知老夫人竟对着崔瑜笑道:“人是你审出来的,这尾巴要怎么收,瑜姐儿,你也来说说看吧。”
“祖母考我呢,”崔瑜也跟着笑了起来,“依孙女愚见,既然这一借一放,都是一人所为,何不趁着放的那份儿本息,尚且能够偿还借的那份儿,趁早相抵了呢。”
蒋氏听得更是莫名。
什么是四姑娘审出来的?
还有什么一借一放的,这是在说印子钱吗?
这府里有人私放印子钱还不够,还敢偷着反过头去借?!
可谁会做出这种事情呢,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蒋氏捧着茶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除了大太太,府里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离谱的主子了!
她的婆母,竟然能做出了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那她岂不是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在为卫家买官的事情奔走了。
“祖母——”蒋氏忍不住唤了老夫人一声。
“恩?”老夫人闻声看向她,面上竟然还带着笑。
蒋氏看看她,又看看崔瑜,心里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安稳了。
“祖母,母亲为卫家买官的事情,您……”蒋氏有些艰涩地开口道。
老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是,卫氏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令娴,你性子柔善,这本没有错,可是我们做主母的,遇到事情,总是要能拿得出自己的决断才行啊。”
“这次,瑜姐儿发现的早,所幸没有酿成大祸,可若是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呢?聿哥儿的父亲不在了,他的祖母又是个糊涂人,他年纪尚幼,更需要你这个做母亲的替他当起这个家啊。”
蒋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松鹤斋正堂的。
她脚步虚浮地看着身侧从容自若的四姑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崔瑜却像是已经看出了她的窘迫似的,朝她温婉笑道:“我那里新得了些曼松茶,听祖母说,大嫂嫂也喜饮此茶,不知大嫂嫂现下可得空吗?”
蒋氏点点头,跟着崔瑜往抱厦的方向走。
她有太多疑问想请崔瑜解惑,也有太多话想跟崔瑜说了。
抱厦里已经丝毫不见昨日风波的痕迹。
角门边那块阳光正好的地面上铺了绸布,玉婵正领着两个小丫环从旁边打开的数口海棠木大箱子里拿书出来铺开晒。
其中梳双丫髻的小丫环拍手笑道:“真是!原本还愁这盛满书的箱子这么重,可怎么搬得过来呢,竟然就有那上赶着来帮忙的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小丫环附和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姑娘向老夫人替她们说说情,让那几个贼人多在府里留一日,等给咱们把晒好的书搬回去,再发落她们。”
蒋氏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老夫人说的那句“全是在帮我的瑜姐儿省力气了”。
难道这些书,便是穗儿她们忙活半天,从库房里挑选出来的财物?
蒋氏一时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可是那几个丫环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抓住贼人,免于财帛遭窃的庆幸,反而满是气定神闲的戏谑玩笑,就像是早早设下陷阱的猎人,在欣赏着自己捕获的野兽。
蒋氏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难道穗儿的事情,四姑娘早就知道了?
电光火石之间,蒋氏脑子里又浮现出了老夫人方才的话——
“人是你审出来的,这个尾巴……”
“瑜姐儿发现的早,所幸没有酿成大祸……”
难道这一切根本全部都与老夫人无关,设局拿人,审出买官之事的人,竟是自己面前这位尚未及笄的四姑娘?
可这怎么可能!
蒋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忍不住问出了声。
崔瑜没有瞒她,娓娓将昨夜的事情讲了。
蒋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心头浮起一股难堪和庆幸纠缠交替的情绪。
她摩挲着青釉莲纹茶杯上凸起的纹路,低着头嗫喏道:“四妹妹,其实我猜到了婆母将穗儿派到你身边的目的,可是、可是我……”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该怎么说呢,她明知道婆母做得不对,可是她不敢告诉崔瑜,甚至后来的动摇,也是出自利用崔瑜的念头。
“大嫂嫂不必说了。”
崔瑜看着满目愧疚的蒋氏,轻轻打断了她,“我明白大嫂嫂的难处,我也更加知道,为何大嫂嫂这几日已然痛苦至极,却仍旧不肯对我提及此事。所以大嫂嫂之前未说,我理解你,大嫂嫂后来未说,我亦领情。”
她说这话时口吻真挚,蒋氏悄然红了眼眶,她明白夫君为何这样疼爱这个妹妹了,她突然想,如果崔瑜不只是崔晋的堂妹,而是他嫡亲的妹妹,那该有多好。
“四妹妹,”蒋氏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其实,松儿姑娘来府里请你那天,我有命我乳母的儿子,去向她报信的。”
“可是我等了好多天,孝惠太子妃娘娘那里,却始终毫无音讯。那几天,我日日都在后悔,悔自己不该瞻前顾后,合该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崔瑜稍稍蹙眉,“我可以问问,大嫂嫂是如何告诉松儿的吗?”
蒋氏应了一声,将当日命人传与松儿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仍低着头,因而没有发觉崔瑜逐渐沉重的脸色,只听她问道:“大嫂嫂,我记得令尊蒋老大人与左侍郎邓大人虽然同在吏部为官,但政见却有些不合,是吗?”
政见不合,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吏部两位侍郎因所在党派争端,堪称水火不容。
蒋氏不知道崔瑜为何问起此事,怔怔点了点头。
今日崔瑜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蒋氏即便听到她知悉前朝臣子关系,也并不多么吃惊。
崔瑜看着面前的人点头,心里不禁又沉了些许。
卫氏之事查到如今这一步,崔瑜心里却始终留有疑惑。
大太太四处张罗,行事如此高调,为何御史台却毫无弹劾之声。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好一招黄雀在后,她们竟是全部毫无所觉的做了那人手中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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