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瑛倏然色变。
却又见崔瑜微微哂笑,“何况娘娘未免太看得起我,您想砍的那堵墙,我同样自问没有此等本事。”
“四妹妹何需这样自谦呢,”崔瑛脸色稍有好转,“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崔瑜好笑道:“娘娘刚刚才夸奖我聪慧,此刻却又想让我搭上身家性命,陪您赌一场十死无生的局,我若是应了,岂不是有违您方才的夸奖?”
崔瑛不以为然,“难道以四妹妹的智计才学,便甘愿嫁与寻常人家,一辈子困守后宅,将富贵荣辱寄于旁人身上?我倒觉得,与其如此,不若自己掌舵,前路俱在自己手中,即便是死,也能死个清楚明白,起码不是受旁人所累吧?”
“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崔瑜不为所动,只低眉道,“我只是个俗人,平生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求好好活着,因而娘娘说得这些,于我全然无用。”
崔瑛看着她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心底不由生起了一股恼意。
是啊,她有个封疆一方,战功赫赫的父亲,有个出身显贵,知书达理的母亲,甚至还有个端方如玉,能文善武的胞兄。
他们从不强求她出类拔萃,即便她想庸碌此生,也永远不乏为她遮风挡雨之人。
所以,她才能拥有这样多的选择,才能晏然拒绝自己亲手捧到她面前的无上荣华,安之若素地说出这番毫无追求的话。
可她崔瑛却不能。
一心为她的人早便枉死了。
她定然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的子嗣,送回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位子。
“那恐怕也要让四妹妹失望了,”崔瑛有些恶劣地想要戳破崔瑜面上的平静,想看她跟自己一样,陷入这等孤立无援的境地,在这锅滚水里奋力挣扎。
她观赏着崔瑜的脸色道:“下月初四是太后娘娘千秋盛会,皇上仁孝,要在广梁行宫置下庆典,为太后娘娘助寿。”
“四妹妹琼花玉貌,蕙质兰心,莫说是我,太后娘娘也甚为欣赏,已将你列入伴驾之列,懿旨不日便下,四妹妹且回去好生准备启程吧。”
“娘娘,”崔瑜却并未如崔瑛所想的那样勃然色变。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崔瑛一眼,“您既然如此高看我,又何以这般吃定,即便违背我的心意,强行将我送入后宫,我也不会成为您的祸患呢。”
崔瑛成竹在胸,“啧”了一声,“四妹妹怎么会问起这般傻气的问题?”
她靠着椅背,闲适道:“祖母的教诲里,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咱们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姐妹。”
“便如四妹妹如今分明猜到了我的目的,可你不仅无法状告我,出了这扇门,反而要继续同我姐妹情深,若是其他人发现了我的打算,你也只能尽心尽力帮我遮掩,这难道还不足够成为我的底气吗?”
崔瑜点点头,却问:“可是娘娘您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如您所愿入了宫门,可能会因为知晓了您的打算,暗中打压您,破坏您的计划呢?”
“我不是大太太,不会那么容易中了您的招,那时的我,或许还会拥有比您今时今日更加尊贵的身份,做起事情来,也更为名正言顺,到时您又能用何种方式掣肘我呢?总不能出师未捷,便主动揭发自己,拉我一起去死吧?”
“又或许娘娘觉得自己百般周密,我不是您的对手,但这荣辱与共,可不只代表我要替娘娘周全遮掩啊,若是一直出岔子的人变成了我呢,娘娘又打算如何处理一个比大太太难缠百倍的麻烦?”
她说完,朝面色渐冷的崔瑛福身,转身走向殿门。
崔瑛冷然道:“四妹妹为一时安稳不愿入宫,便不怕我无人相帮,阴谋败露,连累崔氏阖族吗?即便那时你已嫁作人妇,也依然脱离不了我九族之列。”
崔瑜驻足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崔瑛看不明白的萧瑟悲悯。
但她不过稍一停留,转瞬便重新踏向了殿门。
崔瑛不够了解贺恂,就像崔琬入不了崔瑛的眼一样,崔瑛自认为万无一失的筹谋,落在贺恂眼里,不过是场漏洞百出的戏法。
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厌倦了那些借着先太子遗孤闹事的虫蚁,又怎么会为了连对手都称不上的人,葬送国朝的股肱呢。
到最终,崔瑛以为的玉石俱焚,却是牺牲无数将士,给她自己铺就的黄泉路。
崔瑜一路沉默着走出了宫门。
马车里,玉书看着她的神色问:“姑娘,咱们直接回府吗?”
崔瑜道:“去誉临台。”
玉书稍愣,到底应了声,掀帘告诉驾车的小厮。
须臾,帘子放下,马车缓缓向着永丰街而去。
崔瑜合上眼睛,抱着手炉懒懒地躺在车厢里。
崔瑛许她的好处,打动不了她,崔瑛威胁她的话,也起不到分毫的效果。
崔瑛自以为入了宫门,便是生死荣辱全然在己,可崔瑜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可崔瑛今日的话,却有一句,误打误撞,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崔瑛问她,以她的智计才学,便甘愿困守后宅,将生死荣辱寄于旁人身上吗。
崔瑜不愿。
无论她有无所谓的智计才学,她都是不愿的。
可世道便是如此。
无论是学问还是其他,崔瑜自幼听到过太多句可惜。
不是可惜她不够用功,也不是可惜她不够聪慧。
恰恰相反,那些人正是因为觉得她足够用功,足够聪慧,所以他们可惜她是个女子。
崔瑜幼时不懂,为什么是个女子,就要被人惋惜。
明明她跟兄长一起进学,与兄长同样得父母疼爱。
直到父兄走上疆场,挥刀斩敌,而她却只能留于闺阁之中,与满腹经纶的母亲对坐,祈祷父兄平安凯旋。
崔瑜终于明白,那些满是善意的叹惋,可这份善意却灼人得很。
前世的横死,让她费尽心思躲避入宫,但这之后呢,她仍然要嫁与旁人。
若夫家成器,她便跟着受封领赏,若夫家犯错,流放斩首,她也同样逃脱不掉。
她平生所学,只能用于内宅理家,周旋于婆母妾室之间。
只是这般想着,一股憋闷便紧紧缠上她的心头。
可她转而又觉得有些好笑。
难道要为了这些尚未到来的事情,便从此开始烦闷度日吗?
如此自扰,岂不有负这场重生。
想到这儿,崔瑜稍稍掀开侧帘吩咐小厮:“回府。”
去一趟永丰街,吃一顿誉临台,都不能证明她没有被困囿于一方后宅。
能决定她此生如何过活的,只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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