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裴侯久等援军不至,看看厢房外杀红了眼的流民,再看看已然在这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车轮战里挂了彩,却仍旧不能抽剑出鞘的侄儿。
终究忍不住心疼,对太后道:“阿姐,此事真的与弟弟无关,您信弟弟一句,还是命都司衙门领兵来救吧!”
太后兀自阖眸不语。
她自然相信弟弟没有骗她,更不会主动贪墨赈灾银两,可是那些人既然敢扯着国舅爷的旗号做事,焉知这里面没有他那些清客门人的手笔,又或者是有什么人借着别的名头,哄着他不明不白地收了赈灾的银子呢。
这种事情,真正到了衙门里,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说得清楚的。
厢房外杀声震天,已经有流民从另一侧楼梯赶了上来,正在奋力劈砍着茶柜,刀斧与木头猛烈相撞的声音扰的人心烦意乱。
崔瑜听着太后和大裴侯的谈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悄悄问姜采薇:“你能分辨的出都司衙门的兵和藩司、臬司衙门的差役吗?”
姜采薇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会儿才诚实道:“分不出。”
崔瑜默默垂下了眼睛。
连姜采薇一个公侯门第的小姐都分不清,那这些流民怎么会一口咬定拦截他们的人,是都司衙门的兵呢?
寻常百姓,打交道最多的,合该是统管民事的藩司才是,就算惹上了官司,也自有臬司衙门处置。
既然说了是暗中拦截,那便不可能自报家门,这些流民看到官差阻拦,为什么不猜自己更熟悉的藩司、臬司,反而认定了对方是都司的人呢?
崔瑜屏息凝神,果真发现厢房外的冲天杀声只要稍稍减弱,便会有几个声音呼喊着煽动群情。
这广梁府的暴乱,是有人混进了流民之中,有意引导的。
可是这次,贺恂即便发现,也是定然不会开口了。
崔瑜借着帷幔的遮掩,悄然看向他,果然看到他微微扬眉,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崔瑜有些替厢房外的人担忧。
项阮不会及时赶到,那裴昭他们呢?
这样声势浩大的流民暴乱,官府不知圣驾在此,选择装聋作哑,锦衣卫又迟迟不到,他们能挺得住吗?
震天杀声里,裴昭丝毫未敢松懈,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险象迭生的战事,可那时,他手中刀枪,对准的皆是欺辱国朝子民的外族蛮兵,自可全力拼杀,毫不留情。
但是今天,他的剑,对准的却是他尽心守护的大雍百姓。
茶馆外的怨声载道,裴昭比任何人都听的更加清楚,这是一群遭受洪灾,失去田地,好不容易逃过淹死,又因为官员贪墨,差点饿死的人。
裴昭只能避开他们砍向自己的刀斧,挥动剑柄,击中他们的穴道,让他们暂时失去攻击之力。
可他这样束手束脚,对面的人却不肯对他们手下留情,身侧的侍卫一个不察,玄色袍服上便又添血迹。
更可恨的是,奸邪之辈游走其中,虽不出手攻击,却次次赶在局势将被控制的档口,鼓动这群灾民重新举起手中的刀斧,又借着人群掩映,逃脱扫向自己的刀剑。
裴昭投鼠忌器,只能沉住性子与灾民周旋。
但这样的车轮战,他能挺得住,却不代表随行的护卫也能撑得住,再拖下去,只会对己方更为不利。
铁斧承载破釜沉舟之势,带起一阵风声,呼啸着朝裴昭砍去,他本已侧身避过,眼见着方才那个鼓动群情之人被人群裹挟着挤到了斜前方,却又转身迎了上去,任由铁斧在自己身上留下深深血痕。
对面之人未曾想到自己一击即中,顿时兴奋至极,正欲乘胜追击,眼前却陡然一花,残影闪过,裴昭已将要抓的人制住,他把那人推向身旁侍卫,又一指地上先前已然拿住的几人,“押他们进去听审。”
“小侯爷!”
裴昭锦袍上洇出的血迹刺痛了侍卫的眼睛,这是北疆战场之上,七进七出,生擒漠北汗王而毫发无伤的北伐主帅,如今却伤在了国朝子民之手。
可是战场之上,军令不可违,侍卫咬牙,将那几个人捆了个结实,绑在一起推进了厢房。
“公子、太夫人,便是这几个贼人混在灾民之中煽动民情,属下奉表公子之命,押他听审。”
“阿昭如何了?!”大裴侯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侍卫避而不答,抱拳行礼,“属下这便去襄助表公子。”
大裴侯拍着腿长叹一声,不由走到门边,扒着门沿去看外面的战况。
“阳淮人士?”太后倏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沉沉看向地上被五花大绑着的人,“受何人指使来广梁府闹事?”
先前出言不逊,被打落数颗牙齿的人混不吝地张口,不住地呜呼着,他身旁的人大笑几声,替他开口,“用不着旁人指使,狗官不让我们活,我们自然也不能让狗官活!”
“老实点!”太后身边的侍卫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冷冷斥道,“可知你面前坐的是什么人?!”
那人毫无惧意,反而大大咧咧就势席地而坐,吊儿郎当道:“什么人?你们不说,爷爷怎么知道?难不成比那贼国舅的官儿还大?那正好,识相的,这便带我们去行宫告御状,问问当今天子,是否要坐视后族从我们嘴里抢粮!若不然,哼哼,今日就陪着我们这些命贱的留在这儿吧。”
“放你娘的屁!”
大裴侯原本一心关注着侄儿的伤势,闻得此言,霎时怒不可遏,直直走过去骂道:“我……国舅爷那般金贵人物,要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何需从你们这些贱民嘴里抢粮?!”
地上的人哼哼唧唧冷笑道:“没有我们的粮,贼国舅哪来的山珍海味,打量爷爷们不知道呢?”
“先前他就跟姓彭的狗官合谋,贪了永安府修河堤的银子,又怎么会放过我们阳淮府的赈灾粮食,保不住我们阳淮的堤坝毁了,也是因为先前的河道银子都进了那贼国舅的口袋了,这才一冲就垮,害了我等家人性命!”
背后若是没人操控,区区几个淮阳府的灾民,如何会知道永安府的事情。
何况朝廷根本没有收到过淮阳府赈灾粮被人贪墨的奏报,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能耐,能够压下此等案情,又是什么人将这些灾民放进了广梁府闹事。
这后者的幕后操纵之人,显然正是冲着裴家来的。
太后目光瞥向左手边的儿子,贺恂却仍是那副事不关己,全凭母后作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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