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回到靖阳侯府的时候,卢家大太太和卢淮书已经离开了。
四太太也已经处理好了手头的事项,正在与暂且留府管事的大丫环嘱咐着什么。
“太太容禀,”庄妈妈跟崔瑜前后脚回到了鹿溪苑,行了个礼道,“奴婢瞧过昭平侯太夫人了,也将太太命奴婢传达的话,说给太夫人知道了……”
她这样说着,便轻轻的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太夫人瞧着……精神似是不怎么好,奴婢听司琴说,跟前些年先昭平侯出事的时候一个样子。”
“那军报甫一传到府里面,太夫人便晕倒了,虽然及时请了郎中看诊,现在人是清醒过来了,可不论是什么汤药,都是吃了便吐的,这会子施了针,才总算是稍好了些。”
“奴婢紧赶着便将您让说的话说了,太夫人就抓着奴婢的手,止不住的掉眼泪,瞧着真是让人……”
庄妈妈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论是什么人瞧了,怕是都是没有法子,将如今那位面色苍白,双眸无神的夫人,与当年那个明媚俏皮的桓家大姑娘联系在一起的。
那西戎贼人,也着实是忒可恨了。
大雍立朝至今也不过是几十载而已,便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中原人,丧生在他们西戎贼兵的刀锋之下了。
若是再将之前那些朝代也算上,那便更是没有法子数清楚了。
那些贼兵,怎么便是杀不尽呢。
还有他们公子,如今也因着西戎贼人,生死不知……
庄妈妈心疼,四太太只有更甚。
可是,她心里清楚,此刻的情况,还有远较伤心惊惶要紧百倍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不说这个了……”四太太摇了摇头,站起身道。
“我与锦书皆是做了母亲的人,亲生骨肉身陷险境,生死难料,不论是什么话,都是没有法子让人在这种情况下开怀的。”
“唯有几个哥儿安然无恙的回到京师,才能成为令她好起来的良方,只盼着冬州那边的情况,不要真的像咱们想象的那样糟糕罢。”
……
临行之前,京师的最后一轮月亮,是崔珍伴着崔瑜看的。
明日便是十五,明月正圆,本是象征着团圆美好的日子,可是今日的靖阳侯府,却因着前线的那封急报,被笼罩在了阴云之中。
所有人都仿佛是回到了八年之前的那一天。
开开心心的准备着府里大老爷和大公子的洗尘宴的靖阳侯府众人,却倏然收到了大军受到伏击,府里面的两位主子悉数殉国的消息。
那时候,崔瑜和崔珍,尚且只是垂髫之年的孩童。
那身披麻衣的府兵跪在老侯爷夫妇面前,还不及禀报完这事,大太太便已经嚎啕着背过了气去,还有刚刚嫁入靖阳侯府,与他们大哥哥成亲还不到两年的大嫂嫂,也在这噩耗之下,倏然昏厥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高高低低的哭泣之声,混合着漫天的黄纸白布,满目皆是戚哀之色。
不多时,崔瑜大伯父和大堂兄的棺椁,便被人护送回了京师。
满府的戚哀啜泣声里,老侯爷目光沉痛的抚上了儿孙的棺椁,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那倏然伛偻下来的身影,却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十载岁月。
哪怕停灵四十九日之后,大老爷和大公子的棺椁下葬,靖阳侯府的哀戚之象,也仍旧未曾消散。
到最后,还是那年祭祀的时候,老夫人抚着长子和长孙簇新的牌位,对其他的子孙们说,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之后的日子,会变的好起来的。
可惜,世事无常,终究是天不遂人愿……
崔瑜和崔珍坐在绘芳园中心的那棵,十几年前,由兄弟姐妹们一起栽下的海棠花树下,叙起了许多幼年之时的事情。
这棵海棠树初初长成的时候,大堂兄崔晋曾经带着他们拿湖笔蘸了金墨,在红绸上面写心愿,兄妹几人背着丫环们,偷偷的攀上树枝,将那承载着美好希冀的愿望挂上枝头。
可那些希冀,也终究随着那些不知道在哪场风雨里面,飘落四处,不见了踪迹的红绸,一起消散在了无常的岁月里。
等到亲人逝去,他们再走到这棵海棠树下的时候,才发觉那些东西,已经不知何时,便全然不在了。
憾事一场接着一场。
可那最遗憾的亲人永别,阴阳相隔,难道真的要再次降临在他们的头上吗?
崔珍低了低头,将自己随身佩戴着的平安符取了出来,认认真真的放在堂妹手心。
“四妹妹……”她倾了倾身子,紧紧的抱住了崔瑜,轻轻的道。
“几位哥哥还有裴小侯爷,他们定然都是能够化险为夷的,我等着你与他们一起回京,参加我的及笄礼,还有我的婚宴,你们一定都要好端端的出现,我们、我们……都要好好的。”
……
金乌代替圆月悬于天边的时候,四太太带着崔瑜在松鹤斋向老夫人辞行,又由其他的家人们一起送到了府门前。
正值十五,前线又出了差错,从宗室贵眷,到平民百姓,上香祈福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车马人潮拥挤的很,四太太便临时换了路线,命驾马的小厮转道西行,一路避开拥堵的人潮,往西城门的方向而去。
到了京郊的时候,母女俩又去了崔家位于此处的别院,并不敢拿疆场上的事情引老侯爷担忧,只是向管事询问了老侯爷的近况,又端端正正的在老侯爷的屋子外面磕了几个头,便静悄悄的退了出来。
一行人仍旧朝冬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两地相隔甚远,先时回京,崔瑜满载二十几辆车马的辎重,慢慢悠悠的从冬州行至京师,便走了足有半个多月的功夫。
就连之前四老爷携妻儿回京述职,也走了有十日之久。
可这次大家轻车简行,由两列府兵护卫着,仅带的几箱行囊,也不过是给这支西行的队伍,增添了一辆马车而已。
等到抵达冬州,距离母女俩离京的那日,也只是过了寥寥七日而已。
四老爷提前得了信,虽然暂且离不开军营,但也遣了亲兵至城外相迎。
崔瑜跟在母亲身后,一边听着他们回禀这冬州的近况,一边打起车帘,环视着这座兵将无不枕戈待旦的城池。
愈是往前面走,那肃杀的氛围便愈是浓烈,连马匹都忍不住发出了焦躁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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