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陪着岳烟在宫里住下了。
岳烟左肩中箭,伤了一寸心室,发了两天高热,苏梨和高太医衣不解带的一直照顾她,到第三日,她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苏梨两天两夜没合过眼,被高太医轰去休息,宫人贴心的帮她打了热水,送来换洗衣物。
苏梨简单洗了下身子,还是放心不下,索性在岳烟床边趴着睡下。
她原本只是想小憩一会儿,可眼睛一闭上就睁不开了,睡得绵长悠远,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张小榻上,周围很安静,她怔愣了片刻,猛地坐起身。
“嘛呢,诈尸呢?”
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卸了苏梨一身戒备,下一刻,脸上被从天而降的热帕子盖住。
苏梨抬手用帕子擦了擦脸,将最后一点睡意抹去,扭头,不出意外的看见楚怀安坐在屋里,正悠然自得的吃着油酥花生。
“侯爷什么时候来的?”
苏梨问着下床,洗了帕子晾在洗脸架上,脑子里对于自己怎么从岳烟的床边到这榻上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楚怀安把花生嚼得嘎嘣脆:“这宫里又不是什么禁地,爷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这语气里带着股子骄傲的恣意,苏梨点点头表示认同。
睡得太久,脑子有些昏沉,肚子也犯起饿来,苏梨揉着脑袋走到楚怀安面前坐下,有人敲门,楚怀安伸手把装花生的小碟子挪到一边,随口喊了一声:“进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四五个宫人端着饭菜涌入。
饭食下面都用小暖炉煨着,放到桌上时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
苏梨本来只是感觉有一点饿,香气涌入鼻尖,肚子顿时唱起空城计。
宫人奉上银筷,苏梨接过,也不客套,夹了菜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只准备了一副碗筷,楚怀安照旧吃着他的花生粒。
这种感觉很奇怪,宫人上了饭菜就退出去了,安静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有交流,只有银筷与瓷盘相击和花生粒在口腔炸开发出的磕哒声,却意外的和谐,透着两分安定。
苏梨嘴巴小,但吃东西很快,前两天消耗过大,她一个人竟把饭菜基本都吃了个干净,吃完还很没形象的打了个饱嗝儿。
听见这声儿,楚怀安掀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这也是跟陆戟学的?”
“……”
这人怎么现在什么都要往别人身上扯?
苏梨闷着声没说话,楚怀安也没继续追问,目光在她肩头扫了扫:“上药了没?”
“一点小伤,已经结痂了。”
又是这话,楚怀安拍拍手,拍去指尖的花生皮,忽的倾身扣住苏梨的下巴。
预料到苏梨会想要挣脱,他微微用了些力,压得指腹下那寸肌肤微微发白,与红润油亮的唇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那唇越发透亮诱人。
“侯爷!”
苏梨低唤一声,抬手抓住楚怀安的手腕,以防他有其他动作。
楚怀安眸色清亮的看着她,从光洁的额头,细长的柳眉划过,最后落在那漂亮的唇瓣上。
受到蛊惑似的,他凑得更近,呼吸交缠间,可以闻到苏梨刚刚吃下的红烧肉的味道。
“在军情处,他碰你哪儿了?”
楚怀安问,他没提安珏的名字,像是不屑于提两个字。
这样的距离过近,苏梨偏头避开一些:“没有。”
那些细节她并不想再跟楚怀安细说,反正她已经还了一脚,够安珏喝一壶了,没必要再小题大做。
然而楚怀安显然不这么想,他微微撤开一点距离,另一只手虚虚的来到苏梨脖颈间:“没有碰,衣服怎么散开的?”
不仅是衣服,连肚兜都被勾破了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让苏梨就这样蒙混过关??
“不小心划破的。”
苏梨含糊的回答,伸手想推开楚怀安,胸前忽的一软,这人竟是如安珏那日一般,从领口探了进去!
苏梨下意识的屈膝,像对安珏那样进行攻击,不过楚怀安并没有和安珏一样失去警惕,他松开苏梨的下巴,侧身避开,然而捞住苏梨的腰,几个旋转之间,将苏梨带回榻上压住。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压在身上跟小山似的,更可气的是他那只手根本没有抽出来,反而趁着苏梨挣扎的时候,感受了一番柔软细腻。
“楚怀安!”
苏梨压低声音怒吼,这里可不是在逍遥侯府,她不敢太过造次。
她的语气羞恼,脸颊泛起红晕,恨不得低头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上一口。
“我在。”
楚怀安回答,声音变了调,有些沙哑,染上欲念,眸子却仍是一片清明,倒映出苏梨咬唇愤怒的脸,鲜活极了。
“阿梨不是宣称自己早已看惯风尘了么?怎么旁人碰得,我就碰不得了?”
他问得轻佻,像真的拿苏梨当成那种随便的女子。
苏梨想像前几次那样装作若无其事,心却瘀滞得发疼,委屈又难受。
眼角热得发红,她垂眸偏头看向一边,不说话也不挣扎,放松身体任由他胡来,脸上却倔强得叫人心疼。
“明明这么在意,何必在我面前装得云淡风轻?”
楚怀安低声问,放开苏梨,抽出手又将苏梨的衣领拉好。
苏梨坐起来,胸口被触碰的感觉仍萦绕不散,甚至还残留着男人指尖温凉的体温。
“安主蔚是朝廷命官,侯爷还能为了我剁了他的手不成?”
苏梨反问,努力让自己镇定,声音还是隐约透出一丝哽咽。
楚怀安捻捻指尖,暗暗叹了口气:“你没跟爷说过,怎么知道爷不能??”
一语双关,暗指她私下办的好多事,都不曾告诉他,寻求他的庇护。
“侯爷不欠我什么,不敢太过劳烦侯爷。”
这话,是他之前问过苏梨的,他不欠她什么,凭什么要帮她替陆戟洗清罪名?可那时他还不知自己五年前曾对苏梨说过什么混账话。
话题到此似乎终结了,苏梨抿着唇不再开口,楚怀安在屋里来回踱步,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楚怀安抬手按住苏梨的肩膀,无比郑重的承诺:“老实待着,五年前的事,我给你一个说法!”
这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慢,看向苏梨的眼神也很诚恳,苏梨完全能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诚意,和艰难下定的决心。
他不是在骗她。
这话若是放在五年前那个夜晚说给苏梨听,哪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过完后半生,苏梨也会咬牙熬下来,等着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现在已经迟了。
那些伤和磨难她都已经受了,说法不说法的她已经不在意了。
他现在要给她的,是她已经不想要的。
况且,他说这句话的前提,是不希望苏梨伤害苏挽月,归根结底,他还是站在苏挽月那边,若真发生点什么万一,他会护着的,也必然是她。
苏梨心里看得比什么都明白,可对着楚怀安这样诚恳的眼神,她还是很给配合的答应:“好。”
岳烟伤得这样严重,在这个节骨眼上,苏梨不会去主动招惹苏挽月。
不过她不主动招惹,并不代表苏挽月也会对她视而不见。
岳烟苏醒后第三日,苏梨被一个宫女引去了御花园。
那个宫女用的借口很简单,说高太医去给贵妃娘娘诊胎去了,让苏梨随她去太医院拿药。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苏梨便信了,走到半路发现不是去太医院的路,苏梨转身就往回走,那宫女来了个假摔,嗷嗷的痛呼起来,很快引来侍卫。
苏梨不敢与侍卫起冲突,任由侍卫将她拿下押到御花园中。
那天天气颇为阴沉,蓄了几日的雨化作黑沉的云垂在天边,安若澜和一众妃嫔正悠闲地在御花园赏花。
安若澜的品阶最高,坐在最中间,其他妃嫔众星拱月似的环绕在她身边。
瞧见苏梨,安若澜脸上绽出笑来,笑里没有暖意,像逮着猎物一般。
安珏在苏梨和楚怀安身上栽了大跟头,不仅吃了痛,还被暂停了军情处主蔚一职,这事不仅让安珏丢脸,也让安家面上无光,捎带着连安若澜在太后那里都不可避免的挨了几次训,安若澜自是对苏梨印象深刻。
“哟,这不是苏三小姐么?”安若澜笑盈盈的开口,等侍卫摁着苏梨给她下了跪才假惺惺的看向那侍卫:“苏小姐这几日是奉命住在宫里,她犯了什么错,你们竟敢如此对她?”
“回贵妃娘娘,方才有人在御花园外喧哗惊扰了娘娘和诸位贵人,卑职职责所在,这才将她押来。”
“原来是苏小姐呀,本宫刚刚还以为有刺客闯进来了呢。”安若澜说着用丝帕掩唇笑起来,笑过瘾了才余兴未了道:“都是误会,还不快放开苏小姐。”
侍卫听命放开,苏梨仍跪在地上没起来,刚过那个宫女早就没了踪影。
知道自己入了套,苏梨也没过多狡辩,开口认错:“民女粗鲁无状,贵妃娘娘宽宏大量不与民女一般见识,民女定谨记于心!”
“不过是个误会,苏小姐何必如此介意。”安若澜柔柔的说,给贴身伺候的宫婢使了个眼神,那宫婢立刻上前将苏梨扶起来。
苏梨站到一边,微微垂头,再低眉顺眼不过,安若澜也没发话让她走。
几个妃嫔在旁边坐着,都知道安家最近出了什么事,目光均在苏梨身上流连,风渐渐刮起来,出了自个儿的寝殿,指不定会不会遇到皇帝,众人穿得都不是很厚,被风一吹便有些冷了。
安若澜慢悠悠的喝了口热茶,方才闲聊的话题也都因为苏梨的加入搁置下来,几个妃嫔看看苏梨再看看安若澜,互相暗中递着眼色。
苏挽月从侧妃到贵妃,因为有楚凌昭暗中护着,一路都走得很顺,而安若澜呢,有太后这个姑母罩着,自然也是顺顺当当。
宫里的人谁没有点手段?
苏挽月会跟楚凌昭撒娇,安若澜不会,她的手段更高明,毕竟帝王的宠爱太难得,太后的庇护却总是会有的,有太后在,她想做什么,自有人上赶着替她做。
这不,沉默了一会儿,一个贵人打扮的女子瞧着苏梨夸张的开口:“贵妃娘娘口中的苏三小姐,可是除夕那日大出风头的奇女子?”
有人领了头,其他人立刻笑着附和:“可不就是她么!”
“刘姐姐眼神真好使,就是她!”
众人嬉笑着,把苏梨当成笑话来看。
苏梨面不改色,任由她们对自己品头论足。
“臣妾听说苏小姐离京五年,近日才回京,五年前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怎地好端端的离家出走了呢?”
那位刘贵人装着糊涂一个劲的戳苏梨的伤疤,余光瞥见安若澜唇角上扬,透出满意,便知自己这劲使对了方向,安若澜今日就是想好好刁难苏梨一番。
得到这个结论,刘贵人脸上笑得更甚,抬手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玩儿,其他人也都笑看着苏梨,等着她自己出丑。
苏梨心里也知道刘贵人是上赶着给安若澜当枪使,安若澜贵为贵妃,又有太后撑腰,她今日要拿苏梨出气,苏梨也只能乖乖受着。
“五年前民女不幸被山匪掳劫,失了清白,无颜待在家中,便趁夜离了家。”
“呀,竟是被山匪污了身子!”
刘贵人惊呼一声,用绣帕掩住唇鼻,眼神躲闪着不肯看苏梨,像是看到什么脏污不堪的东西,其他人也跟着往后避让。
“都是些旧事,提这些做什么。”安若澜幽幽的出声,说出来的字句像在制止众人不要拿苏梨开玩笑,那语气却颇为愉悦,眼尾扫了刘贵人一眼,暗示她再添一把柴,把火烧得更旺些才好。
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是看人脸色度日,被支使着去踩别人的时候,却有种有人撑腰的诡异底气。
这会儿刘贵人便把安若澜当成了靠山,看苏梨的眼神越发不屑起来,她朝着苏梨吐出瓜子壳,抬手捋捋鬓角的散发:“在远昭国有俗例,未婚失贞的女子,当浸猪笼沉塘,以保全名节,苏小姐当年虽是被山匪掳劫,失了身却是实打实的,怎地还有颜面活在这世上?”
刘贵人好奇的问,眼睛眨巴着,眸子淬了毒,显出疯狂。
原本陪着笑的几个妃嫔都渐渐停下来,宫里不缺冤魂,只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苏梨又不是这宫里的人,要是闹出人命,终归是不好。
“贵人说的是,当年父亲本也打算将民女沉塘,只是民女自幼胆子小,怕死得很,这才苟活于世。”
苏梨回答,语气依然很平静,五年前在楚怀安的院子里,楚刘氏也曾这样当众折辱于她,将她的颜面自尊统统踩在地上,如今再重温起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梨这般坦然,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安若澜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浅淡。
今日她留下苏梨就是为了图个乐子,苏梨不惊慌羞臊,逗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思及此,安若澜轻轻咳了一声,宫婢立刻送上披风为她披上:“娘娘,小心着凉。”
宫婢软着声提醒,安若澜一脸无趣的拢拢披风,作势要站起来,眼看拍马屁的机会要流失,刘贵人怎么坐得住,当即指着苏梨开口:“臣妾看苏小姐这身子脏得很,前面就是陛下命人凿的华清池,苏小姐不如进去洗洗身子,别脏了我们的眼!”
新年伊始,天儿还冷得很,现在到这池子里泡着,连男子都受不了,更遑论是身娇体弱的女子?
“贵人恕罪,民女这身子早就脏了,就算再怎么洗也无法脱胎换骨,贵人若不想看见民女,民女这就告辞!”
苏梨说完转身要走,安若澜复又坐下,饶有兴致的开口:“慢着,刘贵人也是一番好意,苏小姐的态度未免也太强硬了吧?”
安若澜的身份到底与刘贵人不同,她一开口,立刻有侍卫拦住苏梨的去路。
她说苏梨态度强硬,这又算什么?
苏梨没有硬闯,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安若澜跪下:“贵妃娘娘,安主蔚被停职一事,确实与臣妾有关系,但民女乃一介草民,实在没有本事能将安主蔚置于此地,还请贵妃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民女计较!”
这话是挑明了安若澜今日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又把身上的责任推了个干净。
安若澜眼底闪过精明,只觉得苏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
可惜,投错了胎,天生就是贱命!
安若澜抬手把玩着茶杯,唇角泛起冷笑:“苏小姐真是误会本宫了,本宫自知这个弟弟粗鲁莽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有今日都是他咎由自取,怎会因为他故意刁难苏小姐呢?”
她说完手一松,茶杯落地,摔得稀碎,众妃嫔吓了一跳,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贵妃娘娘向来宽厚待人,怎会与你斤斤计较!”
“就是,我看有的人啊,不仅身子脏了,连心也脏了,才会总觉得别人不怀好意要害她!”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妃嫔凑到一起,七嘴八舌的,说出来的话也不容小觑。
但不管她们怎么说,苏梨还是不肯下水。
刘贵人也知道自己刚刚太过强硬,若是被人揪住,怕是不好开脱,她心思活泛,飞速的想着法子,片刻后扬起笑,抬手取下头上的珠钗,拎着裙摆走到池边,素手一扬将钗子丢进池子里。
“哎呀,太后初一赏赐给臣妾的鎏金玛瑙簪掉下去了,苏小姐水性好,可否帮臣妾捡一下?”
刘贵人夸张地大叫,脸上敷衍的演出一分焦急。
苏梨从没说过自己水性好,刘贵人这么一说,众人立刻会意,全部统一口径:“对呀对呀,苏小姐你水性好,帮刘姐姐捡一下吧!”
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说话,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看这架势,今日这水苏梨下定了!
安若澜表情愉悦,喝着茶坐等苏梨反应。
“太后亲赐之物,自是不敢大意!”
苏梨说着走到池边,单手撑在栏杆之上,脚下配合用力,身体跃起,在众妃嫔的惊呼声中跳进水池。
池中的水比想象中更冷,夏日池中会重上睡莲供观赏,因此池水并不深,下面有厚厚的淤泥,搅和以后散发出恶臭,还叫人行动不便。
“哎呀,真臭,我就说她脏死了该洗洗吧!”
刘贵人趴在栏杆上看热闹,嘴上说着挤兑苏梨的风凉话,其他人都跟着嬉笑起来。
苏梨充耳不闻,憋足了一口气沉到水里找簪子。
她跳下来的地方就在刘贵人丢簪子附近,来回摸了三圈,终于找到,苏梨游到岸边准备上去,被刘贵人叫住:“诶诶,找到了吗?你把簪子丢上来我瞧瞧,万一不是我的怎么办?”
这要求分明是存心刁难,苏梨低头看看簪子,簪子上面缀着泪珠状的玛瑙,若是摔了恐怕这人又有话说,长了个心眼,苏梨撕下一节袖子把簪子包住丢上去。
刘贵人自然不可能用手接住,等簪子落了地,她嫌弃的用脚踢开。
这簪子根本不是太后赏赐的,只是内务府按份例发的。
踢完以后,她下意识的看向安若澜,安若澜没理她,与身边的宫婢说着话:“今年御花园的花倒是开得挺早的。”
“是啊娘娘,奴婢已经让人去备暖炉了,娘娘喜欢看多久都行。”
“你倒是伶俐。”
安若澜夸了那宫婢一句,又哪里是真的想看花,分明是还想继续看戏!
刘贵人也是聪明人,当即扯了耳朵上那对镶金的翡翠耳坠丢进池子里。
“哎呀,我的耳坠!”刘贵人浮夸的喊着,跺着脚显示自己的气恼:“簪子捞上来了,耳坠又掉下去了,苏小姐左右已经湿了,不如再帮我找找耳坠吧!”
簪子好歹还有那么大,耳坠小得可怜,刘贵人又用了吃奶的劲扔出去,苏梨就这么在池子里摸要摸到什么时候?
在水里只待了这么一会儿,苏梨浑身就已经凉透,上下牙床发着抖打着架,再泡下去,她怕是要比岳烟还要躺得久。
身体冻得厉害,苏梨泡在水里没动,仰头直勾勾的看着刘贵人。
池子其实不高,刘贵人可以清晰的看见苏梨的每一寸面部表情,被苏梨看着的时候,她莫名觉得池子里的水好像涌上来了一样,让她后背发寒。
“你……你看我做什么?”
刘贵人没好气的问,舌头竟然有些打结。
知道她做不了主,苏梨没跟她废话,高声开口:“安贵妃,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之事,我保证不会告诉侯爷和其他人,你要为安主蔚出气,我便认了,只是我如今住在侯府,也算半个侯爷的人,贵妃娘娘若是做得太过火,侯爷恐怕面上无光。”
苏梨说完,岸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她们没有想到苏梨胆子竟然这么大,竟敢搬出楚怀安跟安若澜抬杠。
又等了一会儿,安若澜还是没有让苏梨起来,苏梨只得继续加筹码:“我是奉陛下口谕住在宫中的,若我出了什么事,陛下应该不会坐视不管,一旦查下来,怕是会伤了陛下与贵妃娘娘之间的感情!”
这话一出,有三两个妃嫔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出一丝一毫的惊愕。
这苏三小姐,还真是不怕祸从口出!
苏梨还在池子里,看不见安若澜眼底的阴鹜,她的眸光从池边众人脸上扫过,绽开甜甜的笑:“不过是一对耳坠罢了,本宫一会儿让人给刘贵人送几对到宫里,何必执着于这些小玩意儿。”
说着话,安若澜站起身来,宫婢立刻退到前面替她引路,这架势便是饶了苏梨。
众妃嫔纷纷福身行礼,齐声高呼:“臣妾恭送贵妃娘娘!”
“免了!”
安若澜意兴阑珊的扬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众人:“今儿个天凉,各位妹妹回去以后一定要记得喝药,万一脑子糊涂说错了话可就不好了!”
这话说得关切,言下之意却是敲打众人不要把今天的事宣扬出去。
众人头皮发麻,连忙应承:“谢贵妃娘娘关心!”
安若澜扬长而去,苏梨听着动静从池子里爬上来。
她浑身湿透,衣服上还裹着淤泥,臭烘烘的往下滴着泥水,留下来的妃嫔全都流窜着逃跑。
苏梨没在意,自顾自的抓起裙摆拧干,余光瞥见被刘贵人踢到一边的玛瑙簪。
“贵人,你的簪子不要了?”
苏梨捡起簪子问,刘贵人瞧瞧她又瞧瞧那沾了污泥的簪子,眼底闪过厌恶:“被你碰过都脏死了,不要!”说完领着宫婢匆匆离去。
这簪子品相并不十分惊艳,可做工还算精巧,刘贵人不要,苏梨抬手擦了擦,戴到自己头上,提步往回走。
走到半路,与着急忙慌往这里赶的高太医差点撞到一起。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上哪儿去了?”
一见苏梨,高太医忍不住追问,鼻尖闻到臭味,再见苏梨一身湿哒哒的狼狈不堪,连忙将苏梨拉到一边:“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没什么,不小心掉池子里了。”
苏梨淡淡的说,高太医眼角抽了抽,宫里的池子都有半人高的栏杆拦着,要多不小心才能掉进去?
明知道苏梨是在说谎,高太医也顾不上细问,拉着苏梨回去,叫人送来热水,又亲自让医女熬了驱寒的汤药。
苏梨是真的冻狠了,在热水里足足泡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停止颤抖。
内务府的宫人又送了干净的换洗衣服来,苏梨没敢久泡,很快擦了身子换上,打开门,高太医端着不冷不热的药冲进来让苏梨喝下。
喝了药,身子暖和起来,脑子还是不免有些发昏。
高太医屏退宫人,紧张兮兮的凑到苏梨耳边:“刚刚陛下让人把小烟儿叫走了,我有点担心,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和她这次回来要干什么呀?”
他约莫没做过坏事,屋里只有他和苏梨两个人,还左顾右盼,声音压得不能再低,眼珠也着火似的乱窜着。
就这样的胆子,也不知道那日怎么敢冲出来用身家性命替岳烟作保。
“高太医放心,陛下只是问几句话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
苏梨平静的安抚,没把这当一回事,高太医听得牙都疼了,现在的女娃娃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大,那可是九五之尊啊,还能没什么事?
他心里担心,嘴上不由得嘀咕:“你倒是不担心,有侯爷和贵妃护着,我家小烟儿就孤零零一个人,她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帮她一把啊?”
这话有那么一点埋怨的意思,但也是出于替岳烟担心的立场,苏梨没生气,替他倒了杯冷茶降火:“她出了事,不是还有我么。”
“……”
想到苏梨之前在御前的反应,高太医没了声音,闷头喝了那杯茶,凉意浸到胃里,他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苏小姐,老夫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介意。”
“无妨,我能理解高太医的心情。”
苏梨不在意的笑笑,脑袋越来越热,两颊泛起红晕,小腹也越来越胀,隐隐有些坠痛,苏梨直觉不好,后背开始冒起冷汗。
算算日子,这几日她该来小日子了。
今日泡了冷水,怕是要出问题。
正想着,腿间一阵濡湿,苏梨咬牙,不得已向高太医求助。
一刻钟后,苏梨换上月事带抱着暖炉蜷缩在被窝里,已经盖了两床被子,可她还是觉得冷,整个人好像还在冰水里泡着。
“唔!”
腹部又是一阵绞痛,苏梨咬着牙闷哼一声,刚刚已经灌了两碗暖宫活血的药,却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高太医坐在旁边给她把着脉,就这么一会儿,她手上又出了一层薄汗,滑滑腻腻的,连脉象都不稳起来。
高太医蹙眉摇头,之前苏梨中毒,体内尚有余毒未清,今日又泡了冷水,葵水再来,简直是雪上加霜。
“好冷!”
苏梨低喃,意识已经不清醒了,脸色一片青白,像中毒了一样。
高太医正头痛的想着应对之策,房间门突然被推开,楚怀安铁青着脸大步走进来。
“侯爷,您怎么又进宫了?”
高太医问,这几日楚怀安把宫里当家一样,有事没事就往宫里跑。
楚怀安没理她,径直走到苏梨面前,见她脸色难看至极,浑身的气势顿时一变,凌厉的袭向高太医:“怎么回事?”
“来小日子了,过两日就好了。”
高太医回答,隐瞒了苏梨掉池子里那件事,这会儿当事人意识不清,这事儿他说了,楚怀安准拿他泄火。
楚怀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之前并未如此痛过,这次怎会如此痛苦?”
“……”
所以侯爷你连人家的小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吗?
高太医老脸一抽,楚怀安没注意他的小表情,俯身摸了摸苏梨的额头,触到一片冰凉。
“好冷……”
苏梨喊着,整个人抖得厉害,齿间轻叩发出咔咔的轻响。
“再拿床被子来!”
楚怀安命令,宫人又拿了被子和暖炉给苏梨加上,可她还是很冷,像一块冰,怎么都煨不热。
“现在怎么办?”
楚怀安揪着高太医的衣领问,差点没把人勒得晕过去。
“侯……侯爷,熬……熬过今晚就好了。”高太医努力吸着气回答,这会儿是没办法再给苏梨喂药了。
楚怀安没好气的把人撵出房间,又听见苏梨说了几次冷,眼角可怜巴巴的涌出泪来,心头一痛,楚怀安脱了衣服,只剩下里衣底裤掀开被子躺进去。
他年轻力壮,身子跟个行走的火炉似的,从背后抱住苏梨,将她冰凉的背贴在自己胸膛,同时用手护住她的小腹。
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遍四肢八骸,没过一会儿,苏梨的身体开始发烫,蒸腾出热汗。
“好热!”
苏梨不满的嘟囔,不自觉的想踢被子,被楚怀安抬脚压住警告:“别乱动,你想热死还是想疼死?”
苏梨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谁在她耳边说话,竟还回了一句嘴:“我不想死。”
“……”
谁也没让你死啊!
楚怀安腹诽,把被角掖好,给苏梨捂得严严实实的,苏梨热,他比苏梨更热。
热得厉害,腹部的坠痛便消失了,苏梨很快睡着,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很快又折腾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
苏梨说着梦话,一开始声音很低,楚怀安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努力凑近她嘴边去听好半天才听清她说:“……我没有失身,是苏挽月害我,是她让人模仿你的笔迹害我,你为什么不信我?”
她并不像五年前那夜声嘶力竭的问,声音很小很小,带着哭腔和无尽的委屈。
喉咙哽着,楚怀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苏梨窝在他怀里,小声的呜咽,像被欺负狠了的小狗,楚怀安拍着她的背,从肩膀一直抚到尾椎骨。
慢慢的,苏梨止了哭,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楚怀安刚要松口气,忽然听见苏梨极清浅的喊了一声:“楚怀安,我不要去勾栏院……”
她病得糊涂,语气里全是孩子气,眉头皱成化不开的褶皱。
楚怀安的心脏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忽然空了个洞,呼呼地刮着冷风。
勾栏院?
他什么时候要把她送到那种地方去?
“阿梨。”他轻轻唤她,怕扰了她的梦,又怕惊醒了她,不知该怎么面对。
苏梨说完那句话就睡熟了,眉头仍是皱着的。
“阿梨,是谁要把你送去勾栏院?”
楚怀安又问了一声,这一声比刚刚要高一些,不自觉用力抓着她的胳膊。
许是吃疼,苏梨哼了一声,蜷缩成一团,不再理会他。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心跳和呼吸声,楚怀安突然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他之前哪儿来的自信问苏梨自己欠不欠她的?
楚怀安在宫里一直待到天黑,他和苏梨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宫人抬了热水给他洗澡,医女帮苏梨擦了身子换了干净清爽的被褥。
太后派人来请他去吃饭,他没去,急匆匆的出了宫,直奔侯府。
回到侯府的时候,府上刚点上灯,没有小孩子,府上一片静谧。
自那日从皇陵回来,楚刘氏便一心向佛不再过问府上的事,踏进院门的时候,楚怀安还听见平和的木鱼声。
那声音让他焦躁不安的心安定了些,步子放慢。
推门进去,楚刘氏跪在蒲团上,那个佛像似乎又被镀了一层金,比去年更加光亮。
“娘。”
楚怀安喊了一声,楚刘氏停下,回头看着他。
“我有事想问你,等你祷告完再说,我在外面等你。”
事到临头他反而不着急了,说完那句话便走到佛堂外面站着等。
“轰~~~”
天上打了闷雷,没一会儿,酝酿了好几天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春雨绵软却藏着针,落在肌肤上还是刺冷。
老嬷嬷撑了雨伞过来,被楚怀安冷眼制住,不敢上前为他遮雨。
雨越下越大,衣服很快湿透,夜风一吹,冷得发颤。
楚刘氏终于念完佛经,打开门出来,见楚怀安站在雨中,脸色一变:“谨之,下这么大的雨,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娘,五年前阿梨来找我,你对她做过什么?”
楚怀安再度提起这个话题,从他开口问这句话,楚刘氏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可她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她胡言乱语,我让人把她送出城去了。”她坚持自己上次的回答,不等楚怀安开口又补充道:“你上次在佛祖面前立下那样的誓言,就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说一句假话,谨之,你就这么信不过为娘吗?”
楚刘氏捶着胸口问,语气有些失望。
“儿子信娘。”
楚怀安点头,雨水打湿睫毛,模糊了视线,叫他看不清楚刘氏的脸。
他朝楚刘氏走了一步,屋檐像断了线的珠串不停地滴下水来。
“娘,京城以外,有无数家勾栏院,你当初准备把她送进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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