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酒一直喝到五更天亮。
大伙儿前半夜聊天下事,后半夜纯纯借酒挥洒少年气,不是谈理想就是谈修行。
何老八最后是答应下来,要替大伙儿去联络镇关将军府。
等到天亮时分,何老八一运功祛除酒气,干脆不睡觉,打个招呼直奔紫石坊而去。
再怎么说有始有终,给人家能招灾的钱财。
他照看一两天,把这个危险期给度过去是应该的。
来到孟老头所在的鬼宅,何老八不由得皱起眉头。
原本冷冷清清的鬼宅,此刻……热闹非常!
不是说,一群穷疯的百姓找到孟老头下落,特地跑过来抢他的银子。
这来的,是官面儿上的人!
何老八瞧见鬼宅门口有差役守门。
他翻身上墙,要看一看院子里面的情况。
院子里,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嘴上两撇狗油胡子,身边站着一位班头打扮的差人。
“大胆刁民!给你条活路你不走,你敢喊冤枉,你有几个脑袋?”
“这宅子是官府的,谁让你偷偷住进来?你住进来罢了!今天碰巧被老爷发现,让你随军你怎敢不去啊?”
何老八听得这一耳朵才明白过来,感情这里头,不是他发善心给钱的事啊。
孟老头快昏过去,看意思是熬好一阵子,双方有一段对抗。
孟老头猛抽一口气:“大老爷,是我错!我不该住人家房!您就把我当个屁放走吧……”
“哼,给脸不要脸,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那两个小的找出来,你们爷三儿一块去从军,这样衙门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否则擅入民宅……判你个先杀后问,谁都不会为一个乞丐找大爷的麻烦。”
孟老头哭告道:“大人您不能这样,我乃是军中退役兵卒!我飞字营当年是在北原立过不少汗马功劳的……”
“废话、废话、废话!要不是看在你是老兵的份儿上,谁在这里跟你磨牙,我告诉你……”
“就因你是老兵,你才应该为大乾至死方休,你以为我找你容易吗?”
孟老头当即不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遥想当年啊,大乾凌霄城,谁人不知飞字营?
北原多少硬仗是飞字营打的。
哪一战不是满营死伤过半?哪一战不是人人带伤?
直到飞字营这个旗号被大乾撤销的那天,能活着从飞字营回来的老兵,只寥寥数十人而已。
却不知为什么这些老兵是如此下场。
孟老头一直在想,或许是因朝廷顾不上他们。
但这不影响什么,他又做不来官,是对朝廷没有用。
他一个人蜷在凌霄城的角落里,照样能慢慢活。
可……
“张爷,别跟他耽误功夫,有好些人要抓呢!”
“要我说,干脆打折一条腿送营里完事。”这僵持的功夫,班头忽然插句话,一下子给师爷提醒儿。
“来人呐,打折他一条腿!”
孟老头当场愣住,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师爷笑呵呵瞧着他,眼里的阴损之色越发旺盛。
几个呼吸的功夫,孟老头被人按在地上,拎着水火棍的差人把棍子高高举起……
呼!
咔嚓!
水火棍都打折!
孟老头硬是一声儿都没出!
他心道,两个狗崽子千万别出来!
这帮当官的黑心,不管男女老幼都要往死路上送。
爷爷这事见得多,你们要是出来……我这罪就白受啊!
“嗬,挺硬气,不愧是我大乾的老兵。”
孟老头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来:“孙子,爷爷上战场都不含糊!”
“你今天打死我,我要是叫一声,我是你小妈下生的!”
“接着打。”师爷摆摆手,差人再举起一条长棍……
何老八亲眼看见,咬着后槽牙,手已摸到随身的短刀之上。
真是活脱脱一群畜生东西啊!
虽说何老八不知道事的全情,但有眼下这一幕就已足够。
唯一问题是,该怎么出手……
仗义行事当然不算什么,修士身份亮出来这事就能搞定。
但,搞定后呢?
这不是话本小说,大侠出来三拳两脚把恶人赶跑就算完。
孟老头怎么处理,回头得跟官府的人打交道。
即便没有事,因这个搞得官府对一干修士使绊子。
这都是烂糟糟的糟心事儿。
自打经历过那事后,何老八从来不低估人心的恶,更不会怀疑小人物搞事的能力。
“咔嚓!”
“爷爷!”
“哎哟!”
“啊!!!!”
何老八一犹豫的功夫,差人手里的棍落下去。
孟老头一条腿又被打折,藏起来的两个小孩跑出来。
小孩子一着急把师爷给咬住,班头拔刀把小孩儿给杀掉……
师爷看着手上这个血牙印,脸上已经恨疯,“给我砍死这三个刁民!”
“好!”
噗噗……如此活生生一桩惨剧,发生的是如此仓促。
仓促到哪怕何老八是一个修士,他都未曾预见事儿会快到这个程度。
“张爷,这……”
班头把人给砍死。
杀完后,他的话才说出口:“早说,把这老头扔进营里好吧!”
“这下,你贪人家三个名额,咱们最后是一个名额都没混上。”
师爷气道:“这点儿小事你跟我喊什么,我手都被咬破……”
“真特么的刁民,属狗的狗崽子!”
“晦气、晦气、晦气!”
师爷连声说着晦气,转头冲差人们一努嘴。
众人连看都没看,就扔下孟老头一家三具尸首,转身就走。
何老八顺着风听见一句,说是接着找下一个人。
城里这些特别有名的穷鬼都不要放过,把他们送走,凌霄城能多几分富贵气。
顷刻间……是人去楼空。
何老八由墙上翻身下来,很是沉默望着眼前这三具尸首。
哪怕再有万语千言,此刻都只有一句话。
不爽气啊!
冲这个,恨他是个正道中人,恨他要去找凌霄城的官员助他们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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