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罗青桃悠悠醒转。
眼睛完全睁不开,只闻到满屋子浓烈的药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她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发觉右手正被人握在掌中,微微有些麻木。
“桃儿,你醒了?!”耳边响起一声惊喜的呼唤。
是君漓的声音。
罗青桃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扯得整张脸都胀痛不已。
君漓忙抓住她的手,急道:“你别动,大夫给你的脸上涂了消肿的药膏,过两天就好了!”
消肿?
是呢,她记得自己半张脸被纤云打得血肉模糊,另外半张脸上不知挨了那瘦子多少拳头,这会儿一定肿得比猪头还难看了!
也真难为君漓,面对着一张这样难看的脸,竟还能装出这样深情这样关切的声音!
罗青桃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君漓唤进大夫来替罗青桃诊过脉,又亲自喂她喝下一碗药,然后才打发了丫鬟们,依旧紧紧攥住她的手。
罗青桃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她拼命活动着僵硬不听使唤的手指,想把自己的手拯救出来。
君漓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罗青桃立刻把手藏进了被底,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君漓的手落了空,立时便显得有些尴尬,似乎整个人都成了多余的了。
但他偏偏又不想走。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只得将手搭在床头,隔着锦被触碰到罗青桃的肩膀,故意让罗青桃察觉到他的存在。
罗青桃再次皱了一下眉头。
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形容。就好比说,你明知道有人在你的被子上面放了一坨大便,偏偏自己又没有力气爬起来把被子丢掉,只能安静地等着那坨肮脏的东西弄脏整床被子、渗到里面来弄脏你的身子……大概就是这种滋味了。
也就是说,如今在罗青桃的认识中,君漓这个人跟一坨大便差不了多少,总之就是一种听到他的名字就吃不下饭、被他碰一下就想死的存在!
那只手的重量一直在。所以这会儿,罗青桃真的挺想死的。
许久之后,那坨大便说话了,语气诚挚而沉痛:“这一次的事……是我疏忽了。我已经骂过雪儿,如果你还气不过,等你病好了,我再教训她给你出气。”
罗青桃知道他对梅落雪所谓的“教训”,至多不过是斥责几句,或者禁足几日而已。这种戏码,她已经连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所以完全没有理会的必要。
没有等到罗青桃的回应,君漓的脸色有些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不管你有多恨我,在外人眼中,你我都是夫妇一体,掰扯不清的。所以……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先把私人恩怨放到一旁。”
罗青桃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应承了。
君漓松了一口气,语气越发温和:“你身上的伤,我已叫宫中的太医来看过了。脸上明后天便可以消肿,背上的伤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调理,但也没什么大碍,你放心就是。”
罗青桃听着他的语气,已知道他在避重就轻。
但她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对她而言,只要活着便好。她不会蠢到希望君漓对她的健康问题上心。
这次的“交谈”,就这样在一派和谐的氛围之中结束了。
感觉到那坨大便离开了被子,罗青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被子依旧是脏的,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更脏了。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房中安静下来之后,罗青桃立刻挣扎着坐起身,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细看这房中的情形。
“王妃,您要什么?”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罗青桃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房中还有旁人。
君漓做事,一向是这么细致,不肯轻易给人钻空子的。
既然已经被丫鬟看到,罗青桃也不急着躺下去了。
她不客气地朝小丫鬟伸了伸手,哑声道:“扶我起来。”
小丫鬟怯怯地走了过来,迟疑道:“王妃还是躺着吧……大夫说您伤得很厉害,最好卧床一段时日。”
这小丫鬟,倒是比君漓诚实多了。
罗青桃想了一想,顺从地躺了回去,握住那丫鬟的手:“那些人如今怎样了?”
小丫鬟想把手抽回去,罗青桃却攥得很紧。
僵了好一会儿,那丫鬟低低地道:“奴婢不知道王妃问的是谁。”
罗青桃放开了手,淡淡道:“你下去吧。”
丫鬟默默地退到门边,再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罗青桃知道她还在,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丫鬟或许并不恶,但通过刚才的几句问话,已能确定她是君漓的人无疑。
也就是说,此时的她一举一动完全在君漓的掌控之下,连这条命,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种滋味,该死的难受!
罗青桃明知自己此时最好的选择是先养好身子,但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等她养好身子,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莫名地,罗青桃想起了清欢居中那个喂鸽子的丫头欢颜。
可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设想。
即使那丫头真的是君洛的人、即使那些鸽子真的是君洛为她而送进来的,那又怎样呢?
君洛那个人只懂得些风花雪月,眼中除了美酒就只有美人,哪里能同他共商大事!
更何况,如今连欢颜和那些鸽子的生死,都已经成了一个问题……
在地牢中的时候,罗青桃从未奢望过有人来救她,此时自然也同样不敢妄想。
她深知求人不如求己。尤其是在得知了父兄那件事的时候,她更是对“求救”二字深恶痛绝!
许是因为在地牢之中连日昏睡的缘故,此时明明是深夜,罗青桃却毫无睡意。
窗外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房中明明点了火盆,湿冷的气息却还是从每一个角落里渗透进来。
这天气,应当是要下雪了。
听着更漏,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罗青桃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探出头来。
果见那小丫鬟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一下一下地直点头。
这房中点了上好的安息香,倒是帮了罗青桃一个大忙。
没错,她要走。
不是不知道自己需要静养,但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君漓其人诡计多端,万一被他占了先机,到时候再想扳倒他可就难了!
罗青桃挣扎着坐起身,缓缓地挪下床去。
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肿胀酸痛,但尚可忍耐。
她从床头找到了君漓的一件氅衣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向外面挪去。
为了怕脚步声和行走带起的冷风惊动了小丫鬟,罗青桃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
从卧榻到门口,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她硬是走了有半刻工夫。
掀起厚重的棉布门帘,脖子里瞬间灌满了冷风。
罗青桃慌忙出门,放下了帘子。
听了好一会儿,确定屋里的小丫鬟没有惊醒之后,她便加快了脚步,顺着墙根往西北方向溜去。
自然,罗青桃并不知道,就在她刚刚走出长廊,拐进一旁的夹道之后不久,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一番搜索无果之后,摸到尚有余温的软榻,瞬间黑了脸色。
出了夹道,罗青桃整个人暴露在了风雪之中,寒风和细碎的雪珠直钻进脖子里去,侵骨的寒意瞬间将她整个人浸透了。
罗青桃打了个寒颤,五脏六腑只感觉到寒冷,倒忘了先前的胀痛和憋闷,一时反觉得身上利落了几分。
她丝毫不敢耽搁,一路顺着墙根潜行。
也幸亏此时雪刚刚开始下,否则有雪光照着,她早已无所遁形了。
这也是罗青桃急着逃走的另一个原因:只有在大雪天气里,君漓和他的奴才们才会放松警惕;也只有在地上积雪之前,她才有掩藏行迹的可能!
罗青桃一路走一路踉跄,眼前始终模糊不清,全靠一股毅力在撑着。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伤或许比君漓说的要严重很多倍。
但,她依然没有第二种选择。
绕过了书房,穿过了一座小花园,再转过佛堂……
王府的西北角上,有一道小门。
那里自然是有人看守的,但罗青桃知道守夜的婆子在冬天的夜里往往喜欢吃酒赌钱,而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她们最困倦的时候。
地上已经渐渐地开始有了一点点白色,脚下开始发滑。罗青桃记不清自己摔倒了几次,但那道角门,终于已经在眼前了。
角门旁边的房子里,烛光明明灭灭,一阵阵沉闷的笑声,自窗口传了出来,很快便飘散在风中。
对罗青桃而言,这算得上是一个天赐良机。
她贴在墙边观察了很久,确定角门旁边没有人之后,悄悄地溜了过去。
只要撬开那把锁,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逃出命来……
这样想着,罗青桃觉得自己冻僵的手指都灵活了几分。
“别动!”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命令。
随后,一只冰凉的手准确地捂住了罗青桃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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