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心殿出来,罗青桃的脸色很不好看。
君洛揽着她越发纤瘦的腰肢,忐忑地开口:“养心殿和太医院那里,都已经换上了我的人,李富安也不会再回来,你不用担心父皇的安危。”
罗青桃轻轻“嗯”了一声,脸上依然绷得紧紧的。
君洛的心里越发慌张起来。
沉默地走出一段路之后,他忽然站定,双手搂住罗青桃的腰,将她紧紧地箍进怀里。
“大庭广众之下,你又闹什么?”罗青桃幽幽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媳妇儿……”君洛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下巴搁在罗青桃的肩膀上,蹭啊蹭啊,活脱脱一只撒娇的小猫。
罗青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站立不稳。
不远处有小宫女嘻笑的声音响起,罗青桃抬起头来环视一周,视线范围之内瞬间连一个奴才也没有了。
君洛趁势在罗青桃的腰间摸了一圈,叹道:“浑身没二两肉,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养胖一点……”
“我要是有二两肉,你就该哭了!”罗青桃仰起头来横他一眼,淡淡地道。
君洛眨了眨眼睛,愣了。
罗青桃呆了一下,忽然挣脱君洛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去。
身后,传来了君洛不可抑止的大笑声。
罗青桃脸颊发烫,连日未曾好好休息的身子越发酸软不堪,跑出几步便觉支撑不住,只好抱住一根柱子站定,苦笑连连。
君洛三步两步追过来,依旧从后面紧紧拥住她,暧昧轻笑:“不愧是本王的人,知情识趣,处处讨人喜欢。”
罗青桃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只好闭口不言,翻了个白眼算作回答。
君洛拥着她的身子,沉默许久,忽然叹了一口气。
罗青桃放下心来,也便不再绷着身子,轻叹一声靠在了他的胸前。
君洛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老茧,苦笑:“你的性情看似刚强,其实最是柔弱不过。如果可以选择,你一定宁愿做一个寻常的女子,幼时养在深闺,长大相夫教子,一生不问天下事……不幸生在将门,不得不像男儿一样研读谋略、驰骋疆场,你必定有许多苦楚。”
罗青桃被他说得心中发酸,几乎便要落泪。
但她忍住了。
她从来不愿意去想什么“如果”。诚然,做个炉边灶台的寻常妇人是她一生的梦想,但……想过那样的日子,便必定要有人为她挡风遮雨。如今,她已不敢再作那样的奢望。
罗青桃沉默了好一会儿,展颜而笑:“我从未后悔生在罗家。”
“好好好,你不后悔!我后悔,成了吧?”君洛有些无趣,只好苦笑。
罗青桃诧异地看着他:“你后悔什么?”
“唉,何苦生在帝王家啊……”君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语气十分幽怨。
本来是极悲凉的一句话,硬是被他说得有点好笑。
罗青桃仰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嘲讽地勾唇轻笑:“恭王爷竟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真让人意想不到。”
嘲讽归嘲讽,罗青桃的心里却也微微地刺痛起来。
如果君洛果真是一个只懂得吃喝玩乐寻花问柳的废物王爷,他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
但他并不是。
罗青桃并不知道被人骂作“废物”是什么滋味,但她懂得,一个人甘愿敛尽一身锋芒,必定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
人活一世,谁能当真顺风顺水呢?个中滋味,也只有冷暖自知罢了。
君洛笑着捏了捏罗青桃的脸,唇角依然是熟悉的笑容,眼底却是深沉似海。
他注目看着罗青桃,玩笑似的叹道:“如果可以选择,我才不要生在这个见鬼的皇家……可是既然生在了这里,我就没别的办法……真正的废物,是没有活路的。我不想死,所以,我只能争。”
罗青桃这才知道,他绕了一个圈子,只是为了向她解释这件事。
“我知道。”她长叹一声,苦笑道。
“可你在生我的气!”君洛扁了扁嘴,又是那副委屈兮兮的模样。
罗青桃忍不住抬起手来,点了点他的鼻尖。
不可一世的恭王爷倍感屈辱,可是看到罗青桃唇角淡淡的笑容,那一肚子的委屈顿时化作飞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罗青桃早领教过恭王爷撒娇撒痴死缠烂打的本事,不敢敷衍了事,只得转过身来偎依在他的怀中,低低叹道:“我不会生你的气,只是……你现在走的路,艰险重重。我怕……”
“你放心,忍辱负重多年,我早已在朝中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现在,差不多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君洛冷冷一笑,神色高傲,全不是平常的模样。
罗青桃心中暗暗吃惊。
君洛却用力把她搂紧了几分:“这两天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会为我担心,我很高兴。”
罗青桃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走吧,跟我去太和殿,瞧瞧热闹去!”君洛轻笑一声,很快恢复了那副纨绔模样。
罗青桃任他揽着,心中仍是百感交集。
君洛的一番调笑,冲淡了她心中的忧虑,却还是没能彻底解决她的烦恼。
虽然明知没有选择,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君洛。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他,让她对于未来,更加不确定起来……
朝中的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君洛果真能得偿所愿,那时的她又该以什么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他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的腰,承受了她大半的重量,依旧如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罗青桃却莫名地感到有些恐慌。
人在咫尺,心……是否已经远在天涯?
一个胸怀天下的男人,还能不能在心中留出一个小小的角落,容她安身?
君洛并不知道罗青桃心里百转千回的那些小心思。
他小心地拥着她的身子,一路晃晃悠悠,优哉游哉地到了太和殿。
而此刻,太和殿中的气氛,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剑拔弩张。
皇帝不在,正中央的御座上自然是空着的。
御座两侧的几张椅子上,坐着君澈、君瀚、君漓。三人各怀心思,却是同样的面沉如水。
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几乎全部聚在殿中,屈膝跪着,身子却绷得直直的,个个气势凛然。
罗青桃打心眼里佩服这些心怀天下的老臣。
先前在养心殿外廊下冻了两三天,这些老臣几乎每人丢掉了半条命,此时却还要撑着虚弱的身子跪在这里跟当朝王爷硬犟,也确实称得上是大梁的栋梁之才了!
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理解不了这种拼死为国的情怀。文死谏,武死战,这是为人臣者最高的荣耀。心中装着大梁国的罗青桃,忽然被震撼和感动了。
随后,她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一介女流,尚且知道“家国天下”几个字所承载的重量,又怎么能妄想君洛的心里只有她?
他的心中有天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不是吗?
想到这一点,罗青桃有些为自己刚才狭隘的心思而自责起来。
呆站了一阵子之后,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君洛。
却见那“废物”仍是挂着一张贱兮兮的笑脸,全然没有半分正经。
罗青桃试图挣脱他的手,他却将她揽得更紧了些,越过一排一排跪着的老臣,直往上方走去。
罗青桃用力推他的手,低声道:“我来这里,好像不合适……”
“昭烈郡主是大梁唯一有资格进朝堂的女子。你不能来,还有谁能来?”君洛轻笑着,手上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罗青桃挣脱不得,只好低着头同他一起沿着一侧的小台阶走到了殿上。
除了御座之外,殿上只剩了一张椅子,君洛笑呵呵地坐了,罗青桃便站在他的身后。
谁知君洛趁她站立不稳,忽然轻笑一声,猛地将她拉到前面来。罗青桃惊呼一声,不偏不倚地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满殿的朝臣们正直直地盯着这边,自然把这一切看在了眼中。
罗青桃狼狈不堪,心慌意乱。
君洛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强势地将罗青桃圈在他的怀里,半点也不肯放松。
君澈皱了皱眉头,满脸鄙夷:“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君洛笑呵呵地回了他一句:“三哥的麻烦,都解决了?”
君澈立时黑下了脸。
“睿王口口声声说是被人陷害,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如何能对天下人交代!”左相跪在队伍的最前面,清癯的脸上满是义愤,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声若洪钟地出言斥责。
“本王问心无愧,为何要向你们交代!”君澈此前显然已被问了很久,此时忍无可忍,竟忽然暴怒。
一众朝臣闻言,立时喧哗起来。
君漓露出担忧的神色,急向君澈道:“三哥若只是一时糊涂,就此认个错也就罢了,毕竟不曾拿那假玺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若是一味纠缠下去,罪名只怕会更重!”
君澈重重地在面前的桌上拍了一把,霍然站起:“本王若真有不臣之心,直接用真玺下诏篡位就是了,何必费那么大工夫做一枚假的出来,又怎么会放在书房等着你们发现!前夜那场火来得蹊跷,诸位大人不肯替本王辨明冤屈就罢了,此番这般着急给本王定罪究竟是何道理!你们——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他的身姿挺拔,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冰冷的目光从三位兄弟身上一一扫过,那含义,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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