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回归的时候,罗青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脚下一汪茶水,旁边散落着几块碎瓷片。
而太上皇和芸贵太妃正皱紧了眉头,诧异地看着她。
罗青桃慌忙收摄心神,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来:“骆贵妃有孕了吗?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道!”
芸贵太妃笑得和蔼:“太医昨日傍晚才诊出来的。如今皇上不在宫中,我怕生枝节,所以不叫他们外传的,倒无怪你不知道。”
罗青桃只觉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挤出一个笑容已经很难,她却还是不得不拼命扯着嘴角:“正该如此……太妃想得周到。”
芸贵太妃笑着点了点头:“替皇上照应后宫,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我如今手生了,唯恐照应不到,所以还是盼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臣女……遵命。”罗青桃下意识地屈下一膝,行了个军中将领受命时的大礼。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芸贵太妃已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的。”
罗青桃用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来,跌在了原先坐着的锦凳上。
这身子酸软得厉害,竟已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太上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露出淡淡的哀伤来:“朕曾有十多个儿子,半数以上走在了朕的前头,如今只剩了他们兄弟四人,偏还要互相杀来杀去的……再往下一辈,竟然越发荒凉……如今朕已年过半百,数来数去竟只有老三给朕添了两个孙子……老四和老六是不敢指望了,如今只盼着老七这里能争气,尽早开枝散叶,把大梁的江山传承下去……”
罗青桃安静地听着,喉咙里干得厉害,再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芸贵太妃接过太上皇的话头,笑道:“正是这个道理。骆贵妃的腹中是当今的皇长子,不能不万分珍重。宫中杂事千头万绪,就只好辛苦桃儿了。”
罗青桃觉得自己应该答应一声的,可是喉咙里实在痛得厉害,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幸而芸贵太妃终于笑着抬了抬手:“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一定也累了。你先回去歇着吧,一会儿我叫人把宫里的对牌和账册给你送过去。”
罗青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行礼告退。
她猜想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像鬼,太上皇和芸贵太妃不可能看不出异样。可是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多问的意思,显然并不把她的悲喜放在心上。
罗青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养心殿的。
这个时候不得不感谢一下她这副训练有素的小身板,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狠狠地给她争了一口气,没有让她瘫倒在地上,出尽洋相。
尽管如此,勉强撑到水湄阁,也已经是罗青桃的极限了。
九娘是陪着罗青桃一路从养心殿走回来的,但她不知道殿中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罗青桃如此失魂落魄的原因。
此刻看到罗青桃一进门便扑倒在地上,九娘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主子出事了?”
罗青桃强撑着站起身来,沙哑地冷笑了一声:“你主子?他好着呢!”
九娘死死盯着罗青桃的眼睛,明显不信。
罗青桃被盯得心烦,随手将九娘推出门去,上了门闩。
九娘又急又怕,在外面拼命拍门,却又不敢破门而入。
罗青桃稳稳地走到软榻旁边,打开了窗,向外面冷声道:“我要休息,不许打扰。”
九娘不敢违拗,听罗青桃这句话说得甚是平稳,倒也放下了一半心。
这一阵子罗青桃待她大不如前,她已不敢太放肆,只得依言退到了阶下。
隔窗看见九娘去远了,罗青桃再没了顾忌,整个人就像被大风刮断了的桅杆一样,斜斜地倒了下去。
幸好她本站在软榻的旁边,就算倒下,也不过是跌在软榻上而已。
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已跌倒三次了。
这个发现,让罗青桃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唇角,苦笑起来。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
只是一个嫔妃有孕的消息而已,这就把她打倒了?
如果是这样,她以后确实不该在这宫中待着了。
毕竟,类似的消息只会越来越多……
君洛是什么性情,她岂会不知?她霸得住他一时,又岂能霸得住他一世!
更何况他是皇帝,她岂有霸住他的理由!
不管他要不要做一个好皇帝,这江山都是要传承下去的,他不可能无后。可她……
总有一天,她要习惯他的膝下出现越来越多的孩子……只不过这一天比她原本设想的提早太多而已!
妆台上的镜子正对着软榻这里,罗青桃遥遥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蓦地生出一阵厌恶。
这个样子的她,真的很丑很可笑啊!
有一张魅惑人心的脸又如何?还不是一株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菟丝草!
以色事人,色衰则爱弛。君洛对她的情分是靠什么来维系的,她岂会不清楚?
这宫中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一朵花可以常开不败,御花园之中却永远是满园芳菲。
罗青桃几乎可以想象到将来有那么一天,她独坐在宫中的某一个角落里,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数着自己剩余不多的日子,盼着一个永远不会再来的人……
这不是杞人忧天!
她背后没有家族撑腰,膝下没有子嗣倚仗,只靠一张脸,能留住那个男人多久?
她已经虚度了太久太久的光阴,如果再糊涂下去,衰败已经是她必然的结局!
罗青桃咬紧牙关,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长鞭。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大概也就只有手中的这条鞭子了。
策马,杀敌,保家卫国,这是她的姓氏传给她的荣耀和使命,也是她最靠得住的一点本钱!
那股无力感淡去之后,罗青桃缓缓地站起身,坐到了妆台前,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经说过,生了一张太好看的脸,是祸,不是福。
还记得有一次练兵,一个士兵手中的刀偏了几分,险些伤了她的脸。她本能地偏过头,用后脑挨了这一刀,被削掉了好大一块头皮。那是她平生唯一一次见到父亲大发雷霆。
父亲说:若是用脸挨了这一刀,至多不过留一道疤;可是她这一偏头,分明是拿性命在冒险,与死神只隔了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那一次,若非母亲拼死拦着,父亲险些就用他手中那把砍下过无数头颅的长剑,亲手划花了她的脸!
因为那件事,她连着几个月不肯同父亲说话。最后还是父亲妥协,买了缀锦阁最好看的衣裳来给她赔礼才算罢休。
如今细想想,她自以为赢了父亲,却不知她输掉的几乎是自己的整个人生!
如果当时毁了这张脸,她就不会嫁到襄王府,不会受那两年的冷落羞辱,更不会跟君洛产生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不会惹上骆可儿,不会中毒变成那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毒虽然已经暂时压制了下去,可是两年之后多半还是要发作的。如果找不到鬼医,她岂不是刚过双十年华就要窝窝囊囊地结束这一生?
此时此刻,罗青桃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情绪:她不甘心!
父亲花了那么多的心血,把她驯养成一只雏鹰,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像一只鹌鹑一样缩头缩脑,背负着骂名过完毫无意义的今生吗?
她岂能甘心!
罗青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指,脸上有些发烧。
她的手上曾经是布满老茧的。“入骨香”奇毒深入骨髓之后,那些老茧就随着她身上的伤痕一起快速地痊愈了。
如今那毒性早已被压制了下去,她不再是个自愈能力惊人的“妖孽”了,掌中的老茧本该重新长出来才对。
可是,没有!她的掌心嫩滑莹白,比初生的婴儿也差不了多少!
罗青桃抓起手边的长鞭,心中微颤。
她有多久没有练鞭、多久没有练剑了?她竟记已不起来!
这段时日,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消沉迷茫、用在了猜测君洛的心意上,可还记得自己是罗家后人、是大梁国唯一的女将军?
真是……可笑啊。
再次抬头向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罗青桃默默地卸掉了发髻上的簪环。
她想了一想,又将腕上的羊脂玉钏也取了下来。
她只有两只手,既然要拿起长鞭,就必须先放开一些东西。
这个决定本来是十分难作的,可是这一次罗青桃却几乎完全没有犹豫。
骆可儿有孕的消息,对她而言不啻当头棒喝!
如果这样还不清醒,她怎样才能清醒?
君洛明知道她恨骆可儿入骨,甚至还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他同骆可儿之间只有交易,并无半分情感牵绊,也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要相信他那些谎话吗?
类似的话,他恐怕在每个女人的枕边都说过吧?
罗青桃站起身,忍着喉头的酸涩,苦笑起来。
她承认是她贪心了。
最初被君洛接到恭王府的时候,看到那一大群莺莺燕燕,她的心里虽有一点点不自在,却并未十分在意;可是后来……
后来她的独占欲就一天比一天强了。发展到如今,她已经容不下君洛身边出现任何一个女人!
罗青桃知道这样的妒心意味着什么。
若是不在乎他,又怎么可能吃那么多的醋?她早已向他捧出了一颗心,所谓拈酸吃醋,不过是因为心里的那一丝不确定罢了!
不能否认君洛待她实在是不错的。可是她想要的安全感,君洛给不了!
这也不怪君洛,是她自己糊涂了。
向旁人求来的安全感,能顶得什么用?她该求的人是她自己!
仿佛天窗忽然打开一样,罗青桃的心里霍然亮堂了起来。
再三确认身上已没有碍事的首饰之后,罗青桃握紧长鞭,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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