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局中局
扶云卿觉得有些可惜,没废了二伯。
不过她也不在意,三千多两银子,足够袁氏难受了。
仇人难受,她就开心!
扶云卿摸了摸人中处的八字胡,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烟斗,浅浅吸了一口,俨然一副赌场老油条的姿态。
身后,高她一个头的祁承翊,剑眉微颦,凝睇女子姣好容貌,一吸一吐,烟丝滚滚,颇具万种风情,但因不熟练,又显出另一种娇憨可爱之态。
祁承翊眼底拂过一抹揶揄笑意。
不远不近地跟踪陈康等人,扶云卿走出挥金坊,被烟呛得咳嗽两声:“咳、咳,今日倒是巧了,殿下也来逛赌坊。”
“扶姑娘不也巧了不是?我前脚刚进赌坊,便看见姑娘再看热闹。”祁承翊薄唇划过极淡的笑,“姑娘若是不擅烟斗,日后便扮作书生,也比呛得满脸通红强些。”
他伸手:“烟斗给我罢。”
扶云卿被调侃了一番,乖乖将烟斗递了过去。
祁承翊摩挲着烟斗,看着女子俏脸尚存的红晕,放于薄唇边,微抿轻咬、吐出一圈烟雾,动作矜贵又雅致。
烟雾里,那双桃花眸如寒山冰湖。
生得好看漂亮,却总让人感到一丝丝凉薄。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扶云卿有一瞬间,觉得他也挺可怜。
母族满门被灭、被父亲遗弃在冷宫数十年,虽是皇子,却卑如草芥,被人欺辱轻视,甚至从小身中奇毒,常常被锁在铁笼之中。
就连初见,寒冬腊月,他还穿着起球的单薄衣衫。
怕是恢复皇子之身,也必定不太好过。
见女子凝视自己发愣,祁承翊从她眸中看出了某种类似于同情的东西,他唇角斜勾,眼底浮出些许讥诮。
竟然是在,同情他么?
扶云卿察觉到自己的冒犯,连忙收回目光。
祁承翊如弃蔽履,扔掉咬过的那只烟斗。
二人一前一后跟着陈康与扶庭袁氏进了醉香居。
扶云卿怕祁承翊囊中羞涩,主动包下陈康隔壁的雅间。
两人都不说话,听着雅间那边的动静。都是学武的人,倒不会听不清晰。
雅间另一边。
陈康端着茶盏,小小地敬了扶庭夫妇一杯:“今日初见扶二爷,当真一见如故,你这挚友我是交定了。”
扶庭道:“不敢当、不敢当……”
袁氏心思活络些,知道前些日子扶云卿废了陈康,按理来说,两家应是仇人,可如今陈康却和颜悦色地找上门,怕是没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袁氏摘下斗笠面纱:“原来您便是陈家公子,前些日子在街上,我那霸道蛮横的侄女伤了您,实在对不住!这扶云卿啊,一向霸道狠辣,她在我们扶家,连我都不太敢招惹她的。”
“她伤得我,怎么轮到扶二夫人道歉呢?”陈康呵呵道,“她不尊敬我就算了,还如此不尊敬扶二夫人?你可是她二伯母啊!简直不像话!如此不肖不善之徒,杀了继母,又毁九皇子容貌,真怕她有朝一日,也对你们夫妇二人……”
这话未说完。
袁氏泛起一阵寒战。
见袁氏面色沉重,陈康又道:“她连继母都敢杀,你们伯父伯母的,又算什么?”
“再说镇国大将军战死后,留下的遗产吧。大房头上还顶着个扶姓呢,虽说是大房遗产,可终究是扶家财产,这扶家财产岂有让侄儿继承的道理?若你们有了大房那泼天富贵,何愁今日这三千两还不上?”
“你们夫妇还是太过心善,我是看不下去了!若你们对付不了她,我帮你们出谋献策。”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袁氏一喜,端茶回敬陈康,“妾身以茶代酒,感谢陈公子协助我们夫妇处理家事。陈公子放心,扶云卿伤你筋骨一事,作为她长辈,我必定好好惩戒她,替陈公子出了这口恶气。”
陈康唇角压不住的笑,眼底划过一丝复仇的狠辣,意义深长地提点了一句:“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有我身后之人担着。”
“公子身后之人是……”扶庭像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康笑笑没说话,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我心腹之人,你们尽管差使,若有要事,可以通过她来传达。”
他身侧站了个颇为水灵的丫鬟,上前两步,行礼道:“奴婢媚芙。”
留下媚芙,陈康先行离开。
袁氏和扶庭这才出了雅间,坐上回府的马车。
……
隔壁雅间之人已经离开。祁承翊斟了一杯热茶,推给扶云卿,薄唇划开淡笑:“看来云卿姑娘在家中,也是群狼环伺,与我处境颇为相同。”
“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扶云卿倒是好奇,祁承翊孤苦一人,要如何立足皇城。
“从陈康入手。”祁承翊淡声道,“陈家是瑜妃手中刀。当年瑜妃一党伪造密信,构陷我外祖父与宣州都指挥使钱权交易、屯兵造反,陈家也有所参与。如今瑜妃授意陈康除你,又将丫鬟媚芙安排在扶府,监督你一举一动。”
“只怕……”祁承翊抬眸看向她的脸,“你的处境,比我更为艰难。”
“殿下是在担心我?”扶云卿故意开玩笑活跃气氛,随即摆摆手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不怕。”
祁承翊道:“回家后,多清清账吧。”
扶云卿一愣,随即道:“我也正有此意。”长街下着簌簌不停的鹅毛大雪,青砖黛瓦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祁承翊身姿清瘦,仍穿着初秋时节的浅青薄衫,在满京城的绒袄皮裘里,显得太过单薄寒冷。
扶云卿解下狐裘大氅,顺手披在祁承翊肩上,为他系好:“身有旧毒、受箭伤者,不可受凉。”
大氅尚带女子体温,温热香软。
祁承翊迟疑了下。
扶云卿笑容坦荡,爽朗道:“我自幼跟着父亲在军帐中,常和士兵混穿甲胄,一件大氅而已,扯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祁承翊轻嗯一声,剑眉皱了皱,又舒展开来,淡淡道:“三九寒冬、饮冰啃雪,残垣断壁、破洞见草,风吹雨打、无处可居。这点冷倒也不算什么。”他说这话时,俊脸淡淡的,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像是在说别人,也像在说他自己。
扶云卿知道,冷宫弃子一向生存艰难,不知怎地,生出了些许怜悯之心:“殿下不必担心,与我同盟者,我必不弃他。一朝同盟,福祸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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