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的晨昏宿将人已经麻了。
先是遇到个嫁衣女子敲击登闻鼓,还没过多久,又来个太学生高呼‘请诛五皇子李沛’,还没等他们反应,直接自戕宫门,留书谏言。
殿前司虽然多是不读书的大老粗,可此番情景,他们哪还不明白。
这可是文官最激烈的谏言方式,只听闻前梁烽烟四起时有三位大臣以尸谏言,如今这大华可是头一遭呀。
宿将丝毫不敢怠慢。
老兵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直奔内廷报给小黄门。小黄门听罢,双股颤栗不止,连声追问确认。见他言之凿凿,再也不敢停留,连滚带爬的冲入大庆殿禀告。
皇帝听闻太学生王定九留书尸谏,目光陡冷,寒光摄人。
一旁的赵国公陈群更是皱眉,尸谏是一种非常极端且悲壮的行为,多发生在国家政令不通,鹿走苏台之时。
臣子纵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忠诚与担当,但出现这种激烈的行为,多是暗藏讽谏之意,实则是国家败亡之兆。
皇帝强抚心头气血,语气平静道:“鱼朝恩!念!”
“官家!”
“念!”
鱼朝恩心下惴惴不安,尸谏他只听说过,可从来没见过,这可是亡国之兆呀!
再也不敢多想,接过带血的谏言书,颤抖出声:
臣太学生王定九,怀必死之决,为陛下谏,以明社稷之忧。
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为天下主,当以身垂范,行正义之事。
今五皇子李沛残害妇孺,此大恶之行,悖天理、违人伦。陛下知而不罪,何能正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非仁君之举,实乃祸国之端也。
鸿胪寺少卿杨炯,刚正且义,揭罪掀恶,蒙冤下狱。《士礼》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杨少卿坦荡荡彰正义,何罪之有?陛下此为,使君子蒙冤,小人得志。朝堂之上,忠良心冷,奸佞横行。
如此,国将何继?
今陛下不顾百姓苦,不辨善恶忠奸,久矣,民心必失,国将不国。
如《大道》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陛下若不速纠,必失天下心,陷国于危。
臣虽一书生,今以死谏君,望陛下醒,严惩五皇子,释杨少卿,还公道于天下,振朝纲,保我大华社稷。
臣王定九,叩首再拜,伏惟陛下圣鉴。
鱼朝恩越念越心惊,越读心越颤,这是要逼死杨少卿呀。
“好!好!好!好个祸国之端,好个奸佞横行,好个陷国于危!好个王定九!”
皇帝声音森寒似冰,言语愤怒如火,双目更是目眦欲裂。
“陛下!王定九妖言惑众,诽谤君上,死不足惜!”赵国公陈群躬身一礼,声震寰宇,高声驳斥。
“臣吏部尚书叶九龄,请治太学正教之不谨,师道不正之罪!”一朝臣越出朝班,高声喝责。
皇帝起身,走入朝臣之中,朗声道:“朕今日,心潮澎湃,诸多肺腑之言,与卿等陈说。
遥想当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饿殍载道,朕痛心疾首,遂兴举义兵。历经艰难万险,越过重重阻碍,终是定鼎中原。
所图者,不过使百姓得享安宁,脱于苦难。
自朕登基,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心怀百姓福祉,唯恐有负万民之期望。
朕以为,朕之勤勉,朕之付出,应可昭于天下,无愧百姓,无愧社稷江山。
今有太学生王定九尸谏,事涉五皇子。此讯如惊雷乍响,朕震惊之余,更是满心愤懑。
朕虽居天子之位,亦是凡人,血肉之躯,五感俱全。朕对皇子悉心教导,望其成国之栋梁,为百姓谋福。
岂料有此变故,朕心何不痛哉!何不痛哉?
那王定九言必说朕徇私,语必言朕败纲,朕倒想问问你们,朕果真如这狂生所言,如此昏聩不明?如此不辨忠奸?
“臣等惶恐!臣等有罪!”
众大臣纷纷躬身低眉,连声告罪。
“好!既然你们都想逼朕,朕今日就乾纲独断一回,看你们能奈何?”皇帝怒哼一声,拂袖回到御座。
“传旨!五皇子李沛性情乖张,不睦亲朋,圈禁府邸,革除宗籍,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宗室诸臣引以为戒。”
皇帝扫视众臣,见他们诺诺不敢言,冷哼一声继续道:
“杨炯性乖难驯,冒犯天威,念其家族恩劳,着宗府管教三日,送至西军熊罴卫,以罪之身,行于行伍,为国征战,以赎己过!”
“是!”鱼朝恩见皇帝说完转身即走,高声应诺,准备传旨。
朝臣面面相觑,怎的雷声如此大,雨点如此小?
难道皇帝真不在乎史书留秽,这一招尸谏就这么春风细雨的化解了?
如今情况,五皇子失去宗籍,杨炯成为边地一小兵,皇帝借着此事既理清了党派,又保住了儿子,可谓面面俱顾。
李漟皱眉思索,来到太子李泷面前,冷声道:“太原王家想做这太子妃真是急不可耐呀!”
李泷一愣,随后笑道:“皇姐哪里话?孤和王家女两情相悦,何来如此之评?”
“呵!还没成太子妃,就这么急不可耐的递投名状,看来传承百年的太原王家也不过尔尔!”李漟讥讽道。
李泷沉默不言。
李漟见他如此,提醒道:“应该说,今日是你帮了杨炯,不然父皇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是吗?”
“你不会以为父皇不知道王定九是王家人吧?你借王家力来逼皇杀子,父皇岂能让你如愿?”李漟悠悠道。
李泷轻笑,谈起往昔:“皇姐还记得小时怎么教孤驯马吗?”
李漟凝眉不语。
李泷见此冷笑:“皇姐当年教孤,驯马只需三物,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你倒是记得清楚!”李漟斥道。
“孤倒是想忘记,然则群狼环视,孤常感如履薄冰,卧榻之难眠呀!”
李漟冷笑:“你这次出手,本想着一石二鸟,哪知一无所获,看来你今夜又要难眠了!”
“哈哈哈!皇姐,你还当孤是那个追着你要糖吃的稚童呀?”
“哦?这么说你这些年有了新长进?”李漟饶有兴致道。
“孤有个剑术教习,他曾言:‘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孤深以为然!”
李漟凝眉:“你还有后手?”
李泷畅快大笑,并不回答,拂袖离开了大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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