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秋水庄园,夜色如墨,仿若一块沉甸甸的绸缎,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大公主李淑静静地站在阁楼平台之上,宛如一尊孤寂的寒梅,遗世独立。她的目光悠远而深邃,似要挣脱这黑暗,追赶那已经远去的光明。
金炉里的焚香早已经燃烬,远处隐约的漏声断断续续,翦翦轻风吹拂,透着阵阵清寒。这秋色恼得她深眠不得,月照花影移上了楼阁的栏杆,与她的身影交错,更显孤寂。
<注:大公主是李淑,尊号 “宸”,封号兰陵公主。嫡长公主是李漟。行文之时,大公主特指李淑,长公主特指李漟,二者区别从名字便可略知一二。淑:水清澈,清湛也,象征善良、美好、端雅高贵。然而这原本清澈的水却藏有第二人格,淑字拆开是水和叔,叔最初之意是拾取,比如诗经中 “九月叔苴” 便是此义,暗藏她要重拾自己湛心之深意。
漟:特指山间溪水,古同淌,寓意静谧安娴、自由自在,然最终汇入江海,面是尺水心却丈波。以此类推,公主皇子之名皆暗藏性格和命运之深意,绝非随意为之。ps:这下总能分清了吧?>
“李淑!为何如此忧愁?看看如今的局势,兰陵萧氏自从投入左相麾下,咱们的名声被左相推得比长安李漟还要高。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便可重返长安,恢复往日荣光。” 一个冷寒的声音在李淑的脑海中如鬼魅般响起,搅得她心烦意乱。
“哼!你太小看朝堂,也太小看李漟!她执掌户部多年,心思缜密如狐,七窍玲珑似鬼,她之所以不反击,只是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罢了!” 李淑嗤笑道。
“呵!龙挂初起之时,亦无人在意,可当它形成席卷之势,那些妄图阻挡之人皆会被其强大的力量所碾碎,最终化为齑粉。” 那声音带着一丝傲然,仿佛胜券在握。
李淑沉默片刻,随后冷冷道:“那又如何?她手握天下财权,你又有什么?”
“左相许诺,他会以咱们的名声推举我们入礼部主事,这难道还不够吗?想想以前,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那声音满是得意,仿若一只邀功的鸟儿,在李淑的脑海中聒噪不休。
李淑眉头紧皱,眼中满是讥讽:“就你这副模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礼部就让你如此沾沾自喜,看来你也不过是个鼠目寸光之辈,难成大事的庸人罢了!”
“李淑!你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那些伤人的话语,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明明知道,以咱们现在的名声,入主礼部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况且礼部本就是左相的势力范围,你还有什么不满?” 那声音愈发尖锐,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李淑的内心。
李淑不再理会,转身返回阁楼。她的动作优雅而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她重新燃起安神香,那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似要驱散这心中烦闷。
而后,她的眼神冷漠如冰:“左相岂是那般好心之人?他会安心让你侵夺他的权利?”
“你怕什么?我们有的是底牌。他若不帮我们,我们就去找杨炯!他曾欺负过我们,难道就想这样轻易脱身?万不得已之时,大不了给他杨家生个孩子。他们家人丁不旺,这一直是左相的心病。就凭我们这身份,别说礼部,到时候你抱着长孙在他面前,就算是你想做女皇,没准都能成!” 那声音对李淑的嘲讽恍若未闻,滔滔不绝地谋划提议。
李淑绝美的眼眸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愤怒与厌恶,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不知廉耻!”
那声音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生孩子虽是最后的保命手段,可那杨炯身边莺歌燕舞,想要生个长孙谈何容易,我得再想想。要不生个长女?就凭我们的容貌,生出来的姑娘必定美冠长安,到时候……到时候,唉!你说他们杨家喜欢女儿吗?”
李淑实在无法忍受这等下流言语,她的美眸落在桌上的烈酒之上,快步向前,拿起酒壶,便欲一饮而尽,似要借这烈酒来浇灭心中的怒火。
“公主!相府人求见!” 门外叶二娘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李淑的动作戛然而止。
李淑长叹一声,放下酒壶,清冷的声音传出:“让她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锦衣女子迈步而入,她身姿婀娜,步伐轻盈,宛如一只美丽的蝴蝶。女子躬身施礼,声音清脆悦耳:“公主!”
李淑微微抬眸,轻轻虚扶:“不必多礼,锦堂春,可查清楚了?”
摘星处锦堂春点头,神色认真:“公主,都查清楚了!那二狗是开皇元年被人遗弃在扬州义庄,由内侍田震救其抚养,一直以来,都是田震在教他武功。还有,那二狗和绣工月娘关系暧昧,月娘就是那日秋水山庄前求救的女子。”
李淑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由于自己身边的内卫数量有限,叶二娘查了许久都毫无头绪,所以她才从左相处借来了此人。
这锦堂春不是凡人,说话八面玲珑,做事极为稳重,没想到短短三日就查出了结果。左相不愧是连父皇都忌惮的人,这情报能力,比起内卫来恐也不遑多让。
思虑至此,她冷冷地问道:“可查清楚他们为何要谋划近君?”
锦堂春眸光一凛,低声道:“田震早年曾随侍宸妃,开皇元年事后,不知因何缘故被贬黜到扬州做田宅史。卑职查过他到任后的所有卷宗,一切正常,他并未做什么恶事,也未曾结交过什么权贵,除了每晚都会教那二狗习武,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李淑微微挑眉,这田震乃母亲身边的老人,开皇元年母亲身故后,因冲撞皇后而被贬至扬州。当时内侍省掌印空缺,田震任职内东头供奉官,鱼朝恩任职内西头供奉官,二人为掌印明争暗斗多年。
她听宫中的老人说过,田震无儿无女,生活极为简朴,每日吃食不过清粥咸菜,如此之人,怎会贪墨内侍省钱款?若不是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清除宸妃旧人,又怎会发生鱼朝恩举报田震贪墨这样的荒唐事?
“辛苦了!” 李淑微微点头。
锦堂春低眉垂首,恭敬道:“卑职分内之事!”
见公主没了攀谈之意,锦堂春再次施礼后,悄然退出了房门。
阁楼内安静如初,窗外不时传来凉风吹扫树叶的沙沙声,安魂香在风中轻轻摇曳,急速飘动几下后,风止香定,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李淑眸光一闪,全身气势陡然变冷,眸中寒光凛冽,仿若黑夜寒星,她喃喃自语道:“田震必须死!”
“他是母亲身边的老人!” 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哼!知道自己是老人还不安分!谋划近君者,鲜有好心!” 李淑越说越冷,丝毫不在意脑海中那声音的怒喊。
“叶二娘!” 李淑高声喊道。
叶二娘闻声而入,她一眼便对上了公主那幽冷的眸子,心中一颤,恭敬地垂首低眉:“公主有何吩咐?”
“咱们身边有多少内卫?” 李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回公主!扬州总计三百人!” 叶二娘恭敬地回答。
“有武功的多少?”
“高手一十三人!” 叶二娘答道。
李淑点头,冷漠道:“你去安排!两个时辰后,秋水山庄春水阁,杀田震!”
叶二娘眸光一凛,恭敬道:“公主!田震我一人杀便足矣!”
“哦?你有把握?” 李淑有些诧异。
叶二娘自信满满:“公主,那田震的功夫在内卫档案中有记载,卑职是梅部七档头,有九成把握。”
“九成不够!本宫要万无一失!” 李淑语气坚决。
叶二娘眉头微皱,认真道:“若公主允许卑职用毒的话,万无一失!”
李淑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眼睛笑骂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灵了?”
“公主,事关重大,卑职恐污了公主名声!” 叶二娘恭敬地说道。
“你呀!跟了本宫这么久,怎么突然如此谨慎了?” 李淑微微摇头。
叶二娘沉默片刻,而后恭敬道:“君臣有别,卑职不敢僭越!”
李淑站起身来,走到叶二娘身边,轻抚她的头,笑道:“此事过后,你就不是臣了,明白吗?”
叶二娘对上公主那陌生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她恭敬地垂首:“卑职任公主差遣!”
李淑无奈地叹了口气:“去春水阁等我!”
叶二娘躬身一礼,退出房门。
“你满意了?现在谁都怕你,你是不是很得意?”那声音怒气十足的嘲讽道。
李淑冷笑,反驳道,“你当初看的《为政》都白看了!君近则臣庸,君疏则臣怨,故君临之以庄,臣则敬,制之以威,臣则恐。恩不可偏,威不可测,亲疏得间,上下乃安。你明明什么都清楚,为何如那梅花一样,任风雪侵袭却依旧四处散香呢?对谁都亲厚无差,你怎么用人?怎么揽权?又怎么报仇?”
“云意不知沧海,春光欲上翠微。人间一堕千劫,独有梅花不归。” 那声音悠悠道。
李淑闻言拿起桌上的酒饮了一口,怒道:“你清高!你了不起!好!脏事我来做,娘的仇我来报!你就做你那人人喜爱赞颂的梅花去吧!”
语毕,她走出房门,大声道:“一寸金!”
一个面色惨白的嬷嬷应声道:“老奴在!” 她的声音尖细,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淑眉头一皱:“跟本宫去杀人!”
“尊令!” 一寸金恭敬地答道。
李淑不再停留,她身形如风,穿廊过殿,不多时便已来到春水阁。
叶二娘抬眸看了一眼公主身后的老妪,她知道这是相府送来保护公主的老嬷嬷。凭借多年的江湖经验,她能感觉到这人的功夫深不可测,观其动作,叶二娘竟看不出她所修何种功夫。在她的杀手生涯中,只遇到过三人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一个是梅部大档头,一个是菊部的菊十三,再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老嬷嬷一寸金。
来不及多想,叶二娘凑到公主身前,低声道:“公主,田震稍后就到!”
李淑点头,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她的眼神冰冷如刀,宛如寒梅绽雪般孤傲。
不多时,田震从远处走来。但见这春水阁房门大开,入眼便是公主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虽心下忐忑,但依旧快步上前,恭敬地跪地行礼:“老奴参见殿下!”
“坐!” 李淑面无表情,语气如冰。
“老奴不敢!” 田震赶忙说道。
李淑瞳孔一缩,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本宫让你坐!”
田震心中大惊,脑海中思绪万千,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听从命令,半坐在桌前。
“今晚不用去教武功?” 李淑眸光阴寒,犹如两把利刃,直直地盯着田震的眼睛,眼中杀气肆意弥漫。
田震惊恐万分,慌忙跪地,不停地磕头,一言不发。
“田震!你知不知道谋划近君是死罪!” 李淑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奴不敢!” 田震颤抖着回答。
“不敢?本宫看你胆子大得很呢!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谋划近君就找了那么个货色?是不是太瞧不起本宫了?” 李淑的语气愈发冰冷。
田震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阁中格外清晰。
李淑挑眉:“你想重回内侍省?”
“老奴不敢妄想!” 田震赶忙回答。
“也对!你知道本宫没什么权势,也帮不上你重回内侍,那本宫就好奇了!你如此荒谬的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淑冷冷地看着他。
身后的叶二娘暗暗运气,不着痕迹地封住了田震的退路。一寸金则背手而立,三根绣花针已化入右手,她眉头微皱,目光如电,只等公主一声令下,她自信三招之内便可取这老太监性命。
田震看向她二人,那强大的气势让他压力陡增,他深知公主绝非虚言恫吓。
想到此,他冷汗如雨下,声音颤抖地说道:“公主,事关重大,老奴不敢言说分毫。”
李淑微微摆手,身后的一寸金瞬息之间三针激射而出,直奔田震的眉心、胸膛和腰身。随后她身体一转,左手三针紧随其后,六针齐发,如六道闪电,彻底封死了田震的退路。
叶二娘见状,如鬼魅般紧随而至,她仰手平出,箭掌直砍田震脖颈,速度之快,仿若奔雷,掌风呼啸,令人胆寒。
田震早有防备,只见他双手成爪,奋力一扯,撕下一片衣襟,而后原地翻滚,巧妙地搅飞迎面而来的三针。然而,他刚起身,却发现自己退路已被封死。他眸光一凛,咔咔咔的骨头脆响骤起,竟然在这极其狭窄且飞针密布的空间内,施展出了缩骨功,原地起身直立,躲过一寸金那封路三针。
而后,见身后叶二娘挟着凌厉的掌风扑至,田震大喝一声,原地后空翻接空中转体,动作一气呵成,落地后夺门而出。
叶二娘怒不可遏,暗骂这田震藏得可真深,内卫的档案中根本就没记载他会缩骨功之事,大骂太监果然是最不好对付的人。
一寸金同样眉头紧皱,她虽听闻过缩骨功,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功夫极为残忍,修炼者必须从小浸泡在特殊药水中软化筋骨,练功时所受之痛犹如炼狱之刑,而且随着身体成长,骨头因药水作用会变得奇痒无比,那种痛苦简直如万蚁噬心,常人根本难以忍受。也正因如此,这门功夫渐渐失传。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见,看这老太监如此诡谲,一寸金拉住想要追赶的叶二娘,而后她身形如电,如鬼魅般飘飞而出。追上田震后,她用力一拍胸膛,千根短针如蜂群般击射而出,密密麻麻,直扑田震全身而去。
田震见状,目眦欲裂,绝望地大喊道:“暴雨梨花针!你是东方雪!”
话音刚落,千针已至,瞬间穿过他的身体。
田震躺倒在地,口吐黑血,他绝望地从怀中拿出一块青龙玉佩,朝着赶来的李淑喃喃几句后,便毒发身亡。
李淑瞳孔剧震,她一步上前,拿起青龙佩,只觉脑袋轰的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叶二娘眼疾手快,慌忙扶住李淑,急切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李淑愣愣地看着青龙佩,眸光阴戾,哀伤、惊讶、恐惧等情绪在眼中不断转换,良久才道:“处理掉尸体,不要留下痕迹!”
“是!”一寸金领命而去。
李淑被叶二娘扶入闺房后,握着手中的青龙佩愣愣出神,眼神中跟中情绪转换,双手因为颤抖,不时发出摩擦桌子的轻微响声,在这寂静的闺房显得异常吵闹。
此时,脑海中的声音大吼道:“李淑!你还要做你那谁都赞赏的梅花吗?啊?你回答我!你有没有心!你对得起母后吗?”
“你不要再逼我了!” 李淑泪水如泉涌,她痛苦地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那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
“问讯前路事,花神许我来。若无争春意,迎霜所为何?所为何呀李淑?” 那声音大愤怒质问,所为何三字在李淑脑中不断回荡。
李淑双眸失神,泪水模糊了双眼,神思激荡之下,她再也难以抑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如寒梅泣血,落在那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醒目。
只见她眸光陡寒,朝着门外大声道:“叶二娘!备马,去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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