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为救治李潆,已然穷尽所能,无论是用青霉素还是进行清创缝合术,皆无太大成效。李潆因失血过多,依旧昏迷不醒,高热不止。
无奈之下,杨炯唯有怀抱李潆,引领众兄弟朝着绿洲奋力前行,盼能早日闯出沙漠,寻觅蒲哆辛所言的大食商队,以截获补血的药材。
一场沙暴肆虐过后,麟嘉卫折损五百之众,粮食饮水所剩无几,兵器马匹亦大半散失,众人皆身负创伤,满面风沙,狼狈之态已与败军无异。
“大人!您抱了公主许久,卑职恐您…… 恐您体力不支!还是由卑职来吧!” 菊三十娘低声说道。
杨炯木然摇头:“你们公主性情执拗,她定是不愿。”
菊三十娘哽咽难言,抿唇转身,疾步走向那夏州郎中,将其拉扯至僻静处,恨恨道:“你且讲个明白!若寻得补充气血之药,你究竟能否救得我家公主性命?”
郎中深知这群煞星厉害,不禁战栗不止,嗫嚅道:“这…… 这……”
“这你娘个头!再不言语,老娘此刻便取你性命!” 菊三十娘厉声呵斥。
郎中听闻此言,只得低声回应:“你们那位将军想必比我更为清楚。老朽此前已然说明,即便寻得补充气血之药,想要公主苏醒,亦是难如登天。”
“你找死!” 菊三十娘双目通红,抬手便欲取其性命。
老郎中早已受够这般生活,每日胆战心惊,于这沙漠之中,水米难继,又遭逢大沙暴,能否走出尚属未知,更遑论救人之事。念及自身半截身躯已然入土,也没了惧意,梗着脖子道:“我不过是个郎中,并非神明。你们公主失血过多,能存活至今,已然是福泽深厚。”
“你这混账!” 菊三十娘平拉割掌,欲击碎其咽喉。
“住手!你若杀了他,你们公主最后一丝生机亦将随之断绝!” 李嵬名自远处奔来,高声喝止。
菊三十娘冷眼瞥向这西夏公主,冷哼一声,推开郎中,一言不发,朝远处走去。
菊三十娘忆起,自家公主执掌内卫多年,虽面容冷峻,然对下属极为恩厚,但凡下属有所求,公主皆会倾力相助。
犹记当年,自家父母遭知州欺压勒索,几近家破人亡。那时自己初入内卫,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向公主求助。
公主看似冷面,实则心热,听闻此事,仅是叮嘱自己莫要分心,别无他话。菊三十娘原以为公主不会眷顾自己这初入内卫的小兵,因而整日忧心忡忡,难以成眠。后接父母来信,方知公主早已遣人擒获那贪官。
这份恩情,菊三十娘一直记到现在。岁月悠悠,她历经艰辛,终成为菊部第三十位档头。此次随公主北上,暗自立誓,定要护公主周全,岂料会横生变故,公主危在旦夕,这令她悲愤交加,懊恼自己为何当时没发现公主异样,为她挡下那致命一箭。
菊三十娘回望杨炯怀中的公主,咬牙振作精神,大声传令:“再遣五人,务必寻得那绿洲!”
恰在此时,贾纯刚骑着骆驼从远方疾驰而来,难掩欣喜道:“大人!前方五里处发现一绿洲!水源充足,广袤约合二十余里。”
杨炯闻之大喜,高声呼喊:“快!全速进发!”
继而低声向怀中李潆道:“小棉花!一定要撑住!我带你去有花有水的地方!”
麟嘉卫闻听前方便是绿洲,顿时喜出望外,沙暴后的颓丧之情一扫而空,欢呼雀跃,全力奔赴绿洲。
至日中时分,杨炯终望见那片绿洲。
举目远眺,绿洲中央,一湾碧水蜿蜒流淌,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碎金光芒,清冽水波荡漾,宁静祥和。水畔,荻花似雪,蓬松花穗于秋风中摇曳生姿,宛如素衣舞者翩翩起舞,为这荒芜之地凭添一抹轻柔灵动。
远处,胡杨傲然挺立,金黄叶片在枝头绚烂如金,与这湛蓝天空相互映衬,颇是壮美。树下,一丛丛红蓼热烈绽放,玫红色花穗高高擎起,似燃烧的火焰,为这秋意渐浓的绿洲注入一抹艳丽光彩。
绿洲边缘,几株沙棘挂满橙黄果实,圆润饱满,如串串玛瑙,于阳光下散发诱人光泽。间或有几只飞鸟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旋即隐入周边灌丛,野趣十足。
杨炯无心欣赏这壮美的塞外画卷,高声下令:“全军扎营休整!老贾,带上蒲哆辛那老东西巡边;菊三十娘,率内卫从旁协助,定要为公主寻得补血草药!”
贾纯刚与菊三十娘齐声领命,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内卫,但凡发现蒲哆辛这老东西耍滑头,上去就是一顿狠戾手段,要不是自家公主等着救命药材,他们恨不得将自己会的手段全都在这老东西身上用一遍。
杨炯怀抱李潆,将其平放于河岸边,本欲告知小棉花此处蓼汀花溆,乃是有花有水之地,可又怕她失了生念,数次欲言又止。
长叹一声,复又抱起她,望着河岸边的芦苇、红蓼,往昔与李潆的种种浮现眼前,乌龟潭初见时怦然心动,皇城屋顶吹笛时那眉若远山的潇洒,黄沙中两吻定情,凡此种种,如今想来皆令杨炯感念至深。再看如今她这般模样,心中仿若被利刃剜去一块,空落如深井,苦楚难言。
杨炯折下一朵鲜红蓼花,默默编织花环,虽被蓼花锋利切口划破双手,鲜血淋漓亦浑然不觉,轻轻将花环置于她头顶,双手撑住她身躯,右手复又握住她的手,令两人同握一株火红蓼花。
悠悠吟道:“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深处,热似火。采一束蓼,编一个尔,织一个我,将咱两个,相偎静搁,用心缠裹。再编一个尔,再织一个我。我蓼间有尔,尔蓼间有我。我与你生同一束花,死同一个果。”
“咳咳咳……” 李潆仿若听闻杨炯这仿若遗言之词,咳声不止,嘴角溢血,吓得杨炯慌忙以手相扶,咳出的鲜血溅于杨炯手上,杨炯清楚的感觉到李潆此时似有失温之象。
杨炯虽已作了最坏的打算,然见她此时气若游丝的模样,心痛如绞,情伤若裂。
恍惚间,瞥见满手鲜血,其上还残留李潆喷出的鲜血,两人鲜血相融,不见排斥凝结之象。
转头望向濒死的李潆,杨炯一咬牙,大吼道:“李潆!你一定要挺住!此处荒沙遍野,不配做你的埋骨之所!”
继而大吼:“毛罡!快!烧水,砍芦苇,挑最细的砍!”
言罢,抱着李潆直冲入营帐,以毯子被褥将其裹得严实,减缓失温之势。随即冲出营帐准备输血器具。
杨炯此时已至绝境,无工具可验两人血型是否相符,然观方才溶血情形,两人血液未现排斥,应该是同一种血型。此判断之法极为原始,误差极大,然确是当下唯一生机。
杨炯深知冒然输血风险极大,即便上天眷顾,两人血型一致,亦不知白细胞抗原是否有别,也不知李潆是否对血浆蛋白过敏,更不知李潆是否身有隐疾,血液中细胞因子与炎症介质是否会加重其病情。
大华不是二十一世纪,有先进检测手段与医疗器械。杨炯如今一无所有,唯有孤注一掷,赌李潆命不该绝,赌既然自己重活一次,绝不会无神庇佑。
思及此处,取出长安带来的精盐和量杯,开始配制生理盐水。虽医疗知识有限,但他也知道输血前需先用生理盐水维持血容量与电解质平衡以作过渡,此乃输血常识。
思忖间,杨炯将毛罡寻来的芦苇拣选粗细适宜者稍加处理,投入沸水中消毒,复以酒精将骨针等输血器械重新消毒。
待一切就绪,杨炯先为李潆输生理盐水,一为查验静脉通路通畅与否,二为减少血液凝固风险。
时光缓缓流逝,见李潆未现严重不适,撤去生理盐水,深深凝望她一眼,建立起两人的输血通道,自身站于胡床之上,向身后毛罡道:“兄弟!我和公主的性命便交托于你手了!”
毛罡虽已牢记杨炯所嘱,然见杨炯为公主输血这般骇人之法,仍震惊得久不能言,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紧张得汗流浃背。
杨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平静道:“别那么大心理负担!来吧!”
毛罡咬牙,依杨炯指挥,握住其手臂,如挤牛奶般向下捋血,他心中不断重复杨炯的叮嘱:万不可用力过猛,否则公主脏腑会负担过重而殒命;亦不可用力过轻,不然血液流动过缓,公主与我的血会在管道中凝固,皆会性命不保。
杨炯悉心观察李潆状态,指挥毛罡变换施力。心中不住祈祷,千万别出意外,千万别出现凝血和免疫反应。
时光悄然流逝,杨炯察觉李潆似不再失温,毅然停止输血。转头望向仿若水鬼的毛罡,笑着轻拍其肩:“好兄弟!明日再来!”
毛罡整个人已然僵麻,数次欲言又止。
杨炯笑道:“压力这么大吗?”
毛罡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大人!您可真是…… 可真是!我当年与辽国蛮子激战,身陷敌阵数次亦未如今日这般提心吊胆!此刻真恨不得自身昏迷不醒,也省却这般胆颤心惊!”
杨炯点头,玩笑道:“你可不能死!我还等着跟你结姻亲呢?”
毛罡眼前一亮,惊喜道:“大人此言当真?”
杨炯佯怒踢他一脚:“赶紧去洗漱吧!我可不想跟水鬼结亲家!”
毛罡大笑着奔出营帐,未料昔日戏言大人竟铭记于心,得杨炯承诺,他满心欢喜,大人那些红颜知己,皆国色天香,家世不凡,咱老毛下半辈子无忧矣。
杨炯与毛罡配合,日复一日为李潆输血。数日后,杨炯暗自庆幸,如此恶劣条件下输血,李潆原本存活几率不及一成,绝境之中竟获生机,实不知是祖宗庇佑,还是李潆福泽深厚,当真感恩戴德。
见她气色日佳,杨炯欣喜若狂,胜似大捷。今日输血结束,杨炯握住李潆的手说起了话:
“小棉花!此刻你体内流有我的血,你我可谓血浓于水,你若仍想杀我,实乃无情无义。不过转念一想,以你那脾性,莫要弄出什么削肉还情之举。那便罢了,你若真想杀我,便早些醒来。
我们在此绿洲已停留三日,周遭过往商队打劫了不少,恐怕西夏人不久便会察觉此处异样。你曾言欲往有花有水之地,我觉此处不佳,花不够娇艳,水亦欠清澈。听闻贺兰山下水草丰美,或可为你我的埋骨之所。”
哎!快些醒来吧小棉花,我一个人心若无主,和那无根之萍般凄苦难捱!”
言罢,杨炯深深看了李潆一眼,俯身轻吻她的红唇,转身欲离。
“你这混蛋!” 李潆虚弱之声乍起。
杨炯身躯剧震,惊喜转身,疾步奔至床前,紧握住她手,凝视她那如水双眸,仿若隔世重逢,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李潆白了他一眼,虚弱道:“你竟偷占我便宜!”
杨炯紧紧握住她手,只是傻笑不停。
李潆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没来由一痛,轻轻抚上他脸庞,眼若星辰闪烁:“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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