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恩许冷眼坐在齐老爷子身边，齐见繁回头看她，有些迟疑：“恩许……”
齐家自然能猜到齐宣很有可能在最后翻出齐谅的身世来，虽然齐谅本人不在现场，但还是把现场的记者全都封口，齐谅的身世绝不可能被暴露出来，无论是齐老爷子还是永远都会是干干净净的。
这是万无一失的准备。
但齐见繁没想到，姜恩许甚至连让齐宣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给。
女生的面部轮廓在冷白灯光下几乎是漠然的，无端让人想起冬日第一捧凛冽的雪，她慢条斯理地把自己褶皱的袖口拉平，抬眼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无波无澜。
“让他带着这个秘密一起埋入地下吧。”
席间法庭上的声音还在继续，但结局已经无可更改。
姜恩许在后半程就提前离场。
走出法院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自从入了秋后京城便时常都是这样连绵的雨雾。
她没带衣服，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在瑟瑟秋风里感觉到了冷。
姜恩许打了辆车去机场。
机票是之前就买好的，谈墨、廖惊声和她在今天上午就会离开京城，预计中午抵达北城，要带的东西谈墨已经帮她办好了托运，现在他们应该在机场等她。
车里放着一首轻缓的音乐，车窗氤氲在朦胧雾雨中，雨刮器怎么都擦不干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司机开了一下窗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些，忽然笑道。
“这几天的雨总是下个不停，要是不知道京城已经九月了，还以为是清明呢。”
姜恩许昏昏欲睡的神志在这一刻忽然像是绷紧的琴弦被拨动了一下，眼睫颤动，蓦然回首。
马路上车辆无几，唯有身后飞速褪去的景色中隐约还能看清法院门口停着的几辆车，等开庭结束应该已经快到中午了。
齐谅始终都没有出现。
她按在车窗上的手轻轻擦掉玻璃上的白雾，看着雾气一点一点重新弥漫起来，忽然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中振响，认命似的叹了口长长的气。
她拿出手机给谈墨发了一条信息后，忽然出声：“师傅，麻烦调头去青霄山公墓。”
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齐谅抱着花独自攀上高高的长阶，他打着一把黑伞，黑色风衣外套的肩头处已经被雨水浸透，冷风从衣襟里吹进去，似乎连骨头缝里都密布着寒意，他却面色如常。
父母的墓地是双人墓，生前聚少离多，死后同墓而眠。
他停在墓碑前，蹲下身拿出干净的纸巾把墓碑上溅上的泥土灰尘擦得干干净净，看着那两张照片，就这样撑着伞站了很久。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齐谅看了一眼，伸手擦掉照片上的雨滴，忽然在父母的墓碑前笑了一下。
“妈，我有个很喜欢的人。”
只是她今天中午应该就要离开京城，我晚上才去，好像总是慢一步。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亦或者想得到什么，齐谅觉得自己好像总是慢一步，看似唾手可得，其实咫尺万里。
齐宣被判刑了，他很快就会下去告慰齐瞻夫妇的在天之灵。姜恩许的飞机应该也已经起飞了，飞跃茫茫渠海时，她应该在为少了一个碍眼的人而愉悦。
他从谈墨那里打探到姜恩许离开京城的时间，知道她故意跑路，本想也跟着买同一架飞机的票，但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
如果会给姜恩许带来源源不断的伤害和疼痛的话，他只希望对方自由、明朗、平安。
冷风将伞面都吹得猎猎作响，齐谅不知道自己这一刻在想什么。
他低着头，眼睛却一点一点红了。
雨声掩盖住不属于他的动静，旁边的长阶上传来脚步声，他隐约也只当是其他人来探望，正想起身时一阵狂风忽然吹来，手里的伞摇摇欲坠，连带着齐谅的身体也跟着晃了一下。
一只手忽然攥住了伞柄，力道不算大，却彻底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来人的气息浸润着风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齐谅怔然回头，黑伞笼罩下的昏暗都在看清这人面容的一瞬间明朗起来，像是月亮终于照亮在了这一隅。
姜恩许没带伞，衣服已经彻底被大雨淋湿，额角的碎发凌乱地贴合在脸侧，湿漉漉的发尾还往下滴着水。
她在淅沥雨声中抬眼，浸透了雾气的眼睛被长睫遮挡住，却不损半分温和从容。
“齐宣判了死刑，协会对于张麟的处理结果也下来了，今天会递交用特殊手段查到的资料上去，大概和齐宣差不多。”
本该在飞机上的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了面前，还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
她淋着雨，从头发到眼睫都湿漉漉的，剔除了锋锐后露出那些轻易不得见的、包裹在内的不忍和温柔，耐心地告诉齐谅这些人的处理结果。
齐谅怔然看着她半晌。
下一瞬，黑伞坠落在雨水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姜恩许被人抱了个满怀。
抱着她的人似乎有些紧张，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半晌才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肩胛，下巴抵在她的肩颈间，仿佛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无声地颤抖。
她僵硬了一下，在对方的颤抖中抬起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肩头上，那个嚣张到尾巴高高翘起的大少爷在沙沙作响的雨声中被剥开所有伪装，终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哽咽。
他闷声道：“我其实有一点想他们。”
长大后已经不再拥有说出想爸爸妈妈的权利，可在现实里见父母的每一面都没有比梦里的好多少。
齐谅已经很久不知道他们的怀抱到底是怎样的温暖了。
这样的举措对于姜恩许来说，除了年纪小一些的叶琰，她大概是从来没有过被人抱在怀里失声痛哭的经历的，当下实在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挣脱，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后面的墓碑，陡然温和下来。
她声音很小，却足以让齐谅听清楚了。
“今年的冬天应该不会再冷了，齐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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