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件事情,兄妹们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方恒绞尽自己前九年的富贵脑汁,“也……也不一定,殿试毕竟是天家做主,大皇子与天家也就是父子关系而已。”
而已。
这话真不如不说。
天底下除了夫妻,就只有父子能说得上话了,亲儿子恳求两句,当爹的还能权做耳旁风?
就算皇族多纷扰,天家对大皇子并不能全盘信任,但父子的关系注定了,大皇子但凡给许默下绊子,就要比普通人更轻易。
“大哥可是从解元考到会元,整个丰京都知道的第一,方家能在殿试下什么绊子?”郑如谦疑惑开口,“就算下绊子,堂堂会元殿试排序倒数,会不会太离谱?”
这就是外行人不懂了。
为什么科举的最后一关设置成殿试?
除了彰显帝王恩惠,避免其他人通过提拔结党营私以外,就是防止有人死读书,读死书,只会书面作业,也就是俗称的纸上谈兵。
在漫长的科举道路中,除了会写文章,还得有随机应变的能力,有不卑不亢的气质,足够从容的谈吐,才能够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前朝就有会元因为胆小发怯,在金銮殿上闹出不少笑话,最后草草得了个同进士,官位也永远停留在七品。
也有会试成绩普通的人,因为谈吐优异得天家青眼,最后摘下进士,甚至位列三甲。
“方家能够任由大哥摘得会元,就说明这个身份并不够起眼,只要殿试中发挥普通甚至失误,大哥将来也翻不出多少浪花。”方恒叹气。
叹着叹着,又开始内疚。
都怪他,兄妹六个从踏入安水郡开始,所有的风波都是由他而起。
如果没有他,大家是不是就不会受那么多罪,遭那么多苦难了。
方恒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堵得慌,恨不得直接拿起大砍刀,将方家屠戮个底朝天。
哪怕最后他也要进大牢,哪怕付出这条性命,只要哥哥弟弟妹妹能平安,也值得了。
他越想越激动,细长的手臂上青筋跳动,布满茧子的掌心开始灼热,仿佛是在催促他,快啊,去啊,杀啊。
可还不等他握紧刀柄,一只温热的小手伸过来,用力抓住他臂弯,“三哥,你别冲动,不怪你,就算没有你,没有方家,也会有赵家李家孙家。”
方恒回头,看见了满脸担忧的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大哥沉默,二哥寡言,四哥出神,连五哥都白着个脸不说话。
幸好姜笙机灵察觉到不对,苦口婆心规劝,“走到这一步我们谁都不想看到,但既然已经到了那就好好面对,千万别内疚也别难过,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分彼此。”
不能享受益处的时候,兄弟姐妹亲亲热,遇到困难就分你我。
家人就是要共渡难关,就是要互相帮助。
他们自愿帮助方恒,自愿得罪方家,他们每个人都不后悔,也愿意去面对。
“更何况已经到了现在,后悔什么的都没有用,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姜笙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用自己丰富的生存经历来教育兄长,“三哥,你都十四岁了,要成熟点呀!”
方恒啼笑皆非,但握住刀柄的手,却是轻轻松开。
“妹妹说得对。”许默不知何时回过神,“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鲁莽和后悔能够解决的。”
关键在于,他们要怎么破这个新的局。
“或许,我们再去求江家帮忙。”郑如谦挠头,门外汉开始出主意,“贺家不是愿意帮三哥吗,那么多世家加起来,总能抵得过皇子的分量。”
贺家动机不明,但愿意对方恒伸出援手,说明至少不会成为仇敌。
“可眼前的问题,根本不在于世家。”许默闭了闭眼,跟大家分析,“方家能够选择大皇子,说明是赌这位殿下有极大机会成为大渝王朝的下一任主人。”
他为君,尔为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管是殿试也好,跟方家的斗争也罢,双方势均力敌又或者输赢都只是当前的局面,一旦大皇子成为他们的君,就只剩任人宰割了。
“有这个结局在,我们此时此刻的所有行为,包括殿试结果,都显得那么可笑无力。”许默自嘲摇头,“反观方家,只要扶持大皇子成功上位,未来可算得上明途坦荡。”
“那我们能不能也去帮大皇子……”温知允才脱口,就闭上了嘴。
凡事讲究先后,大皇子与方家已经结成盟约,任何后来者都不可能超过方家的地位,也正因为此,方家才能死心塌地扶持大皇子。
两两结合,外人难以入侵。
他们真想要谋求生路,只能攀附其他皇子。
“天家四位皇子,大皇子与方家结盟,二皇子生母不显,四皇子跛腿残疾,五皇子久病不出。”许默再次闭眼。
他们选不出合适的皇子,也没资格攀附皇子。
江家倒是有资格,可百年清流的世家,怎么能为保他们就污了家族清名呢。
这个恳求,姜笙张不开嘴,他们兄弟也不愿。
“也许我就不该趟这个浑水,不该入京赴试。”许默长叹口气,“走到现在才发现,没有身份背景,在这偌大的丰京,可真是寸步难行。”
遇到县令,他们找郡守对抗。
遇到郡守,他们找世家制约。
遇到世家,他们找其他大家族制衡。
但遇到皇子,难道他们找天家帮忙吗?
敌人是无止尽的,对手是随之增强的,无论他们多努力,到头来还是会遇到各种困难,各种打击。
哪怕稳重坚强如青竹公子,这一刻也有些颓然,无力感遍布。
“大哥……”姜笙呆呆地看着他,“咱们是要放弃了吗?放弃我们现在的一切,放弃跟方家作对,放弃三哥的仇恨?”
明明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敢跟县令对抗。
怎么现在有身份有未来,却要瑟缩着后退。
“虽然没有银钱,没有身份地位我也能活,哪怕吃糠咽菜也没关系。”她小声喃喃,“可是我们退了,作坊的姑姑姨姨怎么办,张姑姑怎么办,安水郡的张叔翠儿婶怎么办,还有运货的庞大山兄弟,高家兄弟,运荔枝的长工,斜阳县的豆角。”
他们早就不止是六个人了。
他们的身后站着无数亲朋好友,赖以生存的长工,等着领工钱的短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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