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且行且歇息,平日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抵达的路程,如今却足足走了两日才算接近汶水城外,甚至没有划船快。
不过,天上的大太阳一直晒了这么四五日,路面也是基本干透了。
路旁的镇子里有人已是返回破败的家园,一边哭泣着找寻亲人,一边翻检乱七八糟的房子。
有的人已是把家里老少的尸首抬着放到了门口,不知是指望太阳把淹死的家人重新晒干救活,还是单单不想让他们再泡在满是积水的房子里。
而那些家里尽皆遇难的人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有的歪在墙头,有的挂在树上,有的趴在窗口,简直让人见了无不心酸至极。
秦睿越走脸色越黑,甚至最后皱了眉头,隐隐有了怒意。
原因不只是因为那些遇难的百姓,更多的是那些回返家园的灾民居然宰杀了淹死的牲畜,胡乱煮一煮充饥。官府的赈灾粮,根本就一粒都没见到。
丁薇同样也是皱眉皱了一路,抵达汶水城外最近的小镇时,她到底忍不住,在镇里四处走了走,眼见有人倒在路边,上前小心试探问询过后,却是脸色煞白。
于是,她赶紧拉了秦睿避开众人的耳目,焦急说道,“秦大哥,好像大事不妙了!”
秦睿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低声应道,“我看出来了,府衙根本没发赈灾粮,等进了城,我就去寻刘东升!”
丁薇猜得刘东升,估计就是这汶水城的府尹,但她却是无心追问,谨慎盘算好半晌,还是说道,“秦大哥,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哎呀,怎么说呢!”
两人一路结伴同行,丁薇哪怕隐隐猜到秦睿的身份非富即贵,但也从未吝啬自己的拳头和白眼。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突然吞吞吐吐的模样,倒是惹得秦睿疑惑,催促道,“到底什么事,你明白说罢。”
丁薇无法,越发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方才问了,这些灾民已是吃了两日的牲畜尸体,甚至连淹死的老鼠鸡鸭都吃过了。如今更是有人开始跑痢疾,甚至发热,这显见就是吃了不洁之物。这般下去…不,应该说,如今恐怕已是有人得了…瘟疫!”
“什么?”秦睿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丹凤眼瞪得溜圆,很是不愿相信,质疑道,“这话不能乱说,你…”
丁薇眼见不远处又有人扶着墙根呕吐,脸色更是惨淡,焦急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谨慎?洪水过后,井水已经不干净了,泡了七八日的牲畜家禽尸体已经变质发臭,吃下肚儿去怎么可能不生病?加者灾民们有的已经开始呕吐和痢疾,这些都是瘟疫的征兆!”
秦睿脸色也越来越白,正色盯着丁薇半晌没有说话。
原本丁薇以为秦睿不相信他,还有些气恼,但转而想想,毕竟她不是大越人,秦睿怀疑她这般“危言耸听”,也是情有可原。
但没想到秦睿开口,却是艰难问道,“你可有治愈瘟疫的办法?”
丁薇愣了一下,却如实摇头,“这样大范围的瘟疫,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抗衡的。若是有足够多的医者,足够多的药材,这些百姓也足够听话,许是还有一丝希望。否则…”
秦睿狠狠闭了眼睛,待得再睁开时候就指了汶水城,“若是只保下城里的十万百姓呢?”
丁薇即便心肠再软,这时候也知道这事不是她能大包大揽的,于是谨慎应道,“还是那句话,若是城里人足够听话,有足够多的药材,医者,还有五成把握。”
“那城外呢?”
秦睿还是有些不死心,“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立刻就地深埋或者焚烧那些淹死的家畜尸体,还有百姓的尸首,否则一旦腐烂发臭,或者被老鼠,野狗之类啃咬,就控制不住了。还有那些病人要隔离,便溺之物也要集中处理。要喝烧开的水,要吃新鲜的食物,要喝预防的药汤…”
这般说到最后,丁薇也停了口,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些事根本不可能做到,毕竟受灾的地方太大了,人太多了。根本不可能人人都遵守这些规矩,官府如今连粮食都没发出来,更别说需要更多金银购买的药材了…
秦睿紧紧捏紧了拳头,神色里早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满满都是沉重,末了单膝跪地恳求道,“云妹妹,虽然我不知道你家在何处,什么来历,但如今这样的生死关头。若是瘟疫传进城里,十万性命就会毁之一旦。我恳求妹子留下帮我一把!若是最后瘟疫还是控制不住,我会让人送你从水路离开,绝对不会耽误你同家人团聚!”
丁薇咬着嘴唇,即便她同师傅学了一年多医术,但这可是瘟疫啊,死人同收割庄稼一边冷酷无情的瘟疫,兴许一个决定错误就可能害死更多人!
再说了,家里还有夫君孩子,爹娘亲人在等她回去,为了一个异国城池的百姓,万一搭上她的性命,她的儿子怎么办,公治明怎么办?
“我不行,医术我只会些皮毛,再说我也是第一次碰到瘟疫,根本没有什么经验…”
可是,秦睿却是不肯听她这些话。在他看来,丁薇是第一个发现瘟疫,甚至对于防治也说的头头是道,比那些只会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的老大夫要强太多了。
“你只要尽力就好,其余之事,我来安排。即便最后瘟疫蔓延,实在无法遏制,我也会提前派人把你上船,回返东昊。”
秦睿已是把话说到这般地步,丁薇若是再拒绝就真有些铁石心肠了。她扭头望了望残破宅院里哭泣的身影,倒在路边的老老少少,那些被浸泡得变形的尸体,还有远处的城池,终于点了头,“我一定尽力,但是我不保证会躲过这次劫难。”
“好,我代汶水十万百姓谢你的援手大恩。”
秦睿再次行礼,才算站起身。丁薇苦笑,沉吟好半晌才道,“城里有多少府兵,都能归你调遣吗,这事怕是需要很多人手。”
“放心,你只管安排。”
“那好,赶紧进城。越晚越不好控制!”
两人说定,就赶回了歇息之处,把陈家舅母留给两个兵卒护着,慢慢往城里走。秦睿则翻身上马,把丁薇揽在了身前,打马迅速前行。
丁薇还是第一次坐在公治明之外的男子怀里,就是最熟识的方信也不曾,自然觉得有些尴尬,极力揪着马鬃,不肯靠后。
秦睿眼里闪过一抹暗淡,却是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大声说道,“事出紧急,顾不得男女大妨了,妹子别多心!”
说罢,他手下多挥了两下鞭子,转眼间就到了城门口。
有兵卒正拦着哀苦的灾民不让进城,若是平日丁薇必然要看着恼怒,但如今却是庆幸。
城外既然已是有了瘟疫蔓延的迹象,再放灾民进城,就是放了传染源进来,对整个城池都是危害。
汶水城的府尹刘东升正在府衙大堂,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本来先前春耕过后,大皇子来信说今年风调雨顺,常平仓还是多留几处装新粮。
他自认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把常平仓里的粮食都低价卖给了大皇子的“门客”,把所有仓库都倒出来,准备秋时装新粮了。
果然,没两日,他家老娘的诰命就升了一级,甚至还有消息说他的吏部考评也写了个“上”。若是不出意外,秋时,他的乌纱帽就要换一顶戴戴。
但凡是就怕这“意外”俩字,他还没欢喜几日呢,意外就真来临了。金河决口,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汶水城因为地势高保住了,但周围的村镇可是一个没剩下。
他吓得傻了眼,哪里还记得换乌纱帽,若是百姓知道常平仓是空的,发不出一粒粮食,他怕是脑袋都保不住了。
正在他盘算如何糊弄过去的时候,皇上最宠爱的六王爷却是突然到来。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整个大越,谁不知道两个皇子都是把这位皇叔视为眼中钉啊。如今他讨好大皇子,伤了国本,却犯在了六王手里,简直是老鼠撞到了猫嘴!
这两日,他已是聚了城里所有的米行,威逼利诱之下,收上来五百担粮食,但依旧是杯水车薪啊!
正是犯愁去哪里再想想办法的时候,门外侍卫却是来报,“六王回来了!”
刘东升腿一软,差点儿没跪倒在地。
不想,秦睿却是带了一个女子大步进来,直接取了桌案上的纸笔。
丁薇接了就坐下开始奋笔疾书,瘟疫防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琐碎又麻烦,必须有个具体详细的方案。
刘东升疑惑的上下扫了丁薇好几眼,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出奇之处,正斟酌着要开口的时候,秦睿却是冷冷问道,“刘东升,为何还不开仓放粮,城外百姓已经开始吃淹死的家畜,你可知道?”
刘东升被戳了软肋,立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王爷,下官…下官已是筹措了五百担粮食,马上就发放下去。”
“五百担?”秦睿丹凤眼里寒光烁烁,冷冷道,“汶水城二十座常平仓,每仓存量五百担,将近万旦粮食。如今就剩下五百担?”
“王爷恕罪啊,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天灾人祸,下官实在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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