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不可见叹口气，然后笑了一下，“还以为你是去找我的，所以一休息就来了。”
两人站在门口说话，突然休息室里伸出李妮的脑袋，她说：“杜医生，舟舟就是去找你的。”
徐归舟回头微微瞪她一眼。
李妮回她一个白眼，怂什么，敢做不敢当。
昨晚真的就是路过而已，徐归舟深呼吸一口。被李妮这么一搅和，她怎么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李妮想撮合的意图表露明显。
徐归舟也不能上去捂住她的嘴，只好回头看杜竘。
他微弯唇角，含着一丝别有深意，“走一圈？”
徐归舟点头。
从休息区走出行动基地，周围一圈都被清理出大片空地，杜竘走的方和安置区相反，更偏僻安静。白天太阳照射，天气炎热，到了晚上凉风习习，反而透着几分凉爽。
徐归舟仰头吹着风，想起昨天在医疗队门口看到那一幕，就问起来，“昨天那个人怎么样了？”
杜竘立刻就知道她说是昨晚要跪倒的中年男人，说，“做过初步心理疏导。”他停了一下问，“你知道他的事？”
徐归舟说：“听别人说过一点。”
那个中年男人地震中妻子过世，又发现和儿子没有血缘关系。
杜竘说：“差不多，短短几天打击一个接着一个，他有点承受不住。地震来的时候，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把孩子救出来，现在突然发现不是亲生孩子，他心里最恐惧的，是他突然之间就好像一无所有。昨天在谈话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面对的一切都是虚妄。”
“是心理病吗？”徐归舟问。
杜竘说：“如果放任这种心理，可能会发展成‘科塔尔综合症’，还好现在心理疏导的时间很及时，只要他配合，应该不会进一步恶化。”
徐归舟有些感慨，“孩子该怎么办？”
杜竘看她一眼。
她幽幽地说，“失去母亲，现在父亲又不是真的父亲，他不是很可怜？”
杜竘说：“血缘不是家人之间唯一的纽带。你是不是想的太悲观了。”
徐归舟抬头看他，他目光深沉，就像夜色一样。
“就算没有血缘，他们之间还有过去十几年的感情基础，还有共同逝去的亲人，遭受的灾难，他们之间的羁绊，即使没有血缘也一样存在。”杜竘的声音不疾不徐，在夜风里也有股安定的味道，“在知道这个男人身上遭遇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有过怀疑，他会不会对孩子有情绪上的迁怒。昨天和他谈话，他痛苦，恐惧的心理全来源于对失去过去生活的恐慌，责怪的情绪不能说没有，但肯定没有去失去的恐惧多，这种恐惧也包括，他怕失去儿子。”
“这些天你也看到，这么多家庭遭受了打击，不光是财产，还有亲人的骤然离世，以后这片废墟会重建起来，所有的家庭也会有新的生活，最重要的就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别小看人心，他们比你想象的更为强大。”
徐归舟沉默一下，故作轻松地问他，“你一个心理医生，面对那么多心理有疾病的案例，还敢说人的心理强大。”
杜竘认真地说，“看的多才知道，人的心理最复杂，有的不堪一击，一碰就碎，有的坚韧的百折不挠，再多的苦也不能压垮。”
徐归舟神色微微一动。
杜竘看着她纤长睫毛下深藏的眸光，他忽然说，“你好像对这件事特别在意。”
徐归舟没说话，转脸看了一圈周围，远处的几堆废墟在夜里像是小山一样黑黝黝的。仿佛一不注意，就有什么要窜出来似的，她深藏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有一些蠢蠢欲动。
她什么表情都没有，杜竘却觉得心像被她无声的拧了一下，有些心疼，这种感觉来的突然，他伸出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
徐归舟惊讶地抬起眼。
杜竘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
她紧紧抿了一下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竘：“要不要我给你发个誓。”
徐归舟怔了一下。
杜竘说：“不管是作为心理医生，还是我个人，你说的都会烂在我肚子里，不会外传。”
徐归舟缓缓眨了一下眼，薄薄的水汽泛上来。
这几天见过的场景一幕幕飞快地从她脑海中闪过，有守在深埋亲人的废墟旁久久不肯离开的孩子，有妻子死去，骑着摩托把尸体送到行动基地的丈夫，还有紧紧搂着幼儿，用血肉之躯顶住塌陷建筑的母亲。
她心狠狠跳动一下，在胸腔里发出巨响。
整个人都为之震动。
良久，徐归舟开口，声音平静，“……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快十年了，还以为要藏一辈子的，我不敢说，平时连想都不敢去想。因为只要一想起来，我就清楚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自私自利……”
杜竘脸色微微变了。
徐归舟停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是因为高中暑假跟着驴友爬山，半夜暴雨被消防救的事。可是，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为什么会去和驴友一起爬山，其实，我是发现一件事，不能接受，所以才在暑假的时候到处跑。我爸妈还以为我是青春期叛逆……我……我当时想找人说，但是我不敢，我太害怕了。”
杜竘看着她要哭出来样子，心里隐隐一抽一抽的疼。
“我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孩子。是高中献血的时候发现的，我的血型和他们谁都不符……肯定不是他们的孩子。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都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来我是打算和他们说的，可是进家门的时候，看着我妈和我爸，我怕了。他们对我特别好，小学的时候我爸有几年生意做得不好，但是那个时候学校管弦乐招人，我想参加单簧管培训，我爸二话不说就给我报了，还有英语班，美术班……想学什么报什么，后来发觉没天分就不学了，我爸也从来没说过一句，就连他生意不好，我也是几年后才知道的。”
“同学家还有离婚单亲的，我家都没有，我一直都觉得拥有全世界最幸福的家。”徐归舟深吸一口气，眼泪却已经滑落，“当我发现，一切都不是属于我的，我简直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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