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倾箫和凰殇昔走出水月宫的时候,天边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淋漓小雨。
皇倾箫问宫人拿来伞,想跟凰殇昔共撑一把,回头去看见碧洙已经将伞打开了,皇倾箫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这才进去多久,说下雨就下雨,还真是阴晴不定。”凰殇昔低声嘟囔。
皇倾箫轻笑,自己打开伞走出去了,“大抵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他也是随口一说。
凰殇昔也不说什么,碧洙撑伞遮她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挺有气氛的,让碧洙和碧桃同撑一把,她则是自己拿伞走到皇倾箫身边,跟他并排走。
皇倾箫垂眸看了眼身边的人,弯起眸笑道:“怎么了?”
“觉得小雨纷飞,步行起来很有情调,特别是男女一块走,倾箫,介意我借用你一会儿吗?”
情调?皇倾箫唇边笑意极为温和:“倾箫觉得同撑一把伞更有情调。”
凰殇昔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你太高了,我要走过去保准湿了。”
“倾箫可以把伞往你那边凑。”
凰殇昔还是摇头,无奈之下只好两人个撑一把,碧桃碧洙和皇倾箫的护卫则是被他们扔到了一边候着,两人走向了御花园的小道内。
杨柳依依,淋漓小雨,随风斜落,一男一女步行在湿漉漉的小路上,柳叶不时拂过他们的衣角。
这一男一女单独走在这样的环境中倒真的格外有情调,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对璧人你侬我侬地依偎在小雨中,分外醉人。
细雨缠绵,显得缱绻。
皇倾箫真想能一直就这样走下去,希望时间能够放慢,甚至停止在这一刻。
他喜欢这一刻。
两人靡然地走了一段路,凰殇昔沉默了很久,她也不想破坏这样的氛围,静谧的四周,黑暗的眼前,身边却能有一人相陪。
哪怕前面的路再难走再黑暗,她也不怕。
“倾箫。”
“我在。”
短短的两个字,却莫名让凰殇昔鼻间有种酸涩的味道。
最幸福的时候不是奢侈生活,尊贵地位,而是在你唤某个人的时候,他能答一声“在。”
潮湿的空气,微凉的风,缠绵不断的细雨,这样的氛围难免会让人想起一些伤感的事情。
“怎么了?”许是因为没听到凰殇昔的回答,皇倾箫低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皇倾箫笑了,笑得如沐春风,这种伤感静谧的氛围中平添几分暖意,少了几许压抑。
“倾箫。”
“嗯,我在呢。”
“……”
凰殇昔也不知道唤了多少遍,倾箫都是不耐其烦一遍遍都是带着宠溺地答。
他也很希望她能一直在他身边唤着他。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凰殇昔走得有些累了,皇倾箫提议要不要上他的背?
凰殇昔沉吟,犹豫再三还是上去了,反正有个皇兄在,别人恨不得有个宠溺自己的哥哥,现在不用白不用。
“倾箫,你现在恨不恨娘亲当初那么狠心地抛下你?”凰殇昔没话题找话,却也是想知道的内容。
皇倾箫的脚步很轻快,看上去他心情不错,“有点吧,倾箫也是人,做不到那么快便释然,哪怕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那对父皇呢?”凰殇昔看得出,皇虚筌对她的态度从来都不好,甚至可以说,连陌生人都不如。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
凰殇昔面向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令得他心跳不由有些加快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和声音平稳:“父皇一向都是这般对我,我早已习惯了。”
“习惯?”凰殇昔忽然扭正了姿势,“倾箫,你是因为习惯所以对他的态度不会产生任何的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皇倾箫诚实地回答,“父皇从小便是如此对待我,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怨不怨?或许是不怨吧,他从小便把我像培养接班人一般,他认定了我是紫荆国未来的接班人,或许,就会是这种严苛的态度吧?”
皇倾箫说得满不在乎,可听在凰殇昔心里是异常的疼,就好像有一根刺生生往她心里扎针一样。
倾箫……
无论是父亲,再怎么严苛,也不会像皇虚筌对皇倾箫那样,她不懂,同样是他的孩子,为什么皇虚筌对她和对倾箫的态度却是相差那么多的?
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中涌起翻涌的阵阵心疼,凰殇昔不由得收紧了手臂,将她锢紧。
皇倾箫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禁放缓了脚步,低声问:“昔儿,怎么了?”
凰殇昔摇了摇头,“没什么,倾箫,不聊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嗯,好。”
“那我们该聊点什么?”
“昔儿,你回到紫荆国,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为了什么?”
凰殇昔的手臂不由得又紧了紧,将脸埋入了他的背中,见她久久没有说话,知道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话题。
“若是不想说便不说,倾箫不会为难你。”
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倾箫,我当日离开龙鳞的时候,我就说过,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住,若是我有朝一日变成什么样子,全都是他们害的……
我恨他们,我不会放过他们,我要亲手为我自己报仇!”
“昔儿……”皇倾箫的声音充满了心疼,“眼睛……当时是不是很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皇倾箫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在手心里狠心地蹂躏着。
闷在他后背的凰殇昔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开口说道:“不知道,下半身的疼痛已经让我麻木了,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被人挖出眼睛时是怎样的感觉了。”
她的沉默是在回忆。
其实,当时心里的痛远远比肉体更痛。
将眼睛挖出来,小腹传来的绞痛怎敌那让人硬生生把心给辦开两半?
听到这话,皇倾箫此时感觉自己心中是一种无以言喻的痛,有种窒息的错觉。
她到底在龙鳞经历了怎样的伤害?才会使得连眼睛被人挖出来都感觉不到疼痛?
“倾箫,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好冷,好孤独,好无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奔溃了,所有人都在背叛我,都在把我逼向绝路。
每一个靠近我的人都是带有目的的,而也就是我将信任付出出却只换来被他们在我落魄的时候再推我一把,把我推进无底的深渊里……”
凰殇昔的手臂不住地收紧,勒得皇倾箫有些窒息,但更让他窒息的是她。
当时的她,究竟受了什么苦……
皇倾箫只能说出这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我当时离开得那么决然。
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他想象不出来,在她的世界满是背叛的时候,在她眼睛被人挖出来的时候,她承受着多大的伤害,面临多大的险境。
龙鳞的事情,在她回来之后他派人去查过,但是却也不过寥寥几语,他只知道,她怀孕了,然后孩子没了……
此刻在她口中说出这些,他才明白事情当真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甚至回忆了下,当她在承受至深之痛时,他在做什么?
当时,他似乎是在忙着定军心,却万万没有料到,他挚爱之人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
昔儿,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再也找不到可说的话。
凰殇昔在他后背蹭了蹭,片刻之后才缓缓道:“倾箫……”
“对不起。”皇倾箫还是这三个字。
“不怪你,本就没有你的错。”你早便离开了,又怎么会与你有关呢?
“对不起我当时没能陪着你。”声线带有三分寥落七分悲痛。
“倾箫。”她低喃,声线有些无力,“可不可以不说这个话题,我好累。”
皇倾箫心中就痛,他点头,“好,不说了。”
“昔儿。”
“你说。”她趴在他的背上,脑子昏昏沉沉,有种想睡的冲动。
“倾箫会一直陪着你,到永远。”皇倾箫从不会随意对一个人许下承诺,倘若是他觉得不确定的,他不会随随便便立下。
而现在,他是下定了这个决心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
永远么?这个词她不敢触碰,她不知道永远是多久,她只知道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只剩一年多的时间。
凰殇昔轻勾起唇角,“好,这可是你说的。”
“倾箫会做到的。”
凰殇昔没有再说话,两人漫步一直走。
凰殇昔的心情因为刚刚的谈话有些低沉,皇倾箫试图去缓解一下。
“昔儿,我想讲个给你。”
“你说,我听着。”
“……”皇倾箫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半响后道,“可是,倾箫从没听过笑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凰殇昔顿觉无语,“要不还是被说吧,让我趴会儿。”
“倾箫看你心情不好。”
“是挺不好的,但是貌似外力起不了作用,我正在试图努力告诉自己,开心是别人给的,不开心是自己找,日子都是这么过,所以没必要寻不开心。”
“然后怎么样了?”皇倾箫非常给面子地问了句。
“然后我发现……”凰殇昔顿了顿,很快接上去,“收效甚微!”
皇倾箫轻笑,那嗓音就像是雨水滴打到光滑石块的声音,清脆好听。
两人句句都搭地聊着,在皇倾箫的努力配合下,凰殇昔的心情倒不再想之前那样沉闷。
渐渐的,很快就避开敏感话题聊开了。
“倾箫,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得很随意。
皇倾箫的脚步稍稍一顿,但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稍纵即逝,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皇倾箫的答复,凰殇昔想着自己是不是问得太过直接了,犹豫要不要换个话题?
“有。”皇倾箫清爽的声音已经落下了。
凰殇昔一怔,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她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也没有人提起倾箫要娶太子妃的话。
她可以说是没有听到任何对倾箫的绯闻!
她怔神之后便是笑,趴在皇倾箫的肩头,搂着他的脖子追问:“倾箫啊,是哪家姑娘那么有福气让你看上啦?”
皇倾箫浅笑不语。
如果这个人是你的话,那还算不算有福气?
见他不回答,凰殇昔不依不饶地攥紧了些手臂:“倾箫你说嘛说嘛,是哪家姑娘?丞相府的?不对不对,你上次还拒绝了的,那是谁的?你快告诉我!”
皇倾箫依旧笑而不语。
凰殇昔不乐意了,小脸板了起来:“你说不说,是不是连亲妹妹都不告诉!你不说我可要生气了!”
也不知是这句话的那个词语刺激到他,皇倾箫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两秒之后,又迈了起来。
“倾箫不说,昔儿慢慢猜。”
“好歹也稍微提示一下,什么信息都没有我难道猜我自己吗?”
皇倾箫扬起的笑容猛然僵住,也幸亏凰殇昔是看不见的,不然她定能发现什么端倪。
看吧,他的昔儿果然是聪明的,什么提示都没有,一猜就猜出来了。
对啊,就是你。
但是,他不能说。
他只能编制一个谎言的罗网,“可若倾箫说了,昔儿敢保证回去之后不会派人去找?”
凰殇昔闷笑出声,“能不能给点面子,这么一言道破的我表示很尴尬。”
凰殇昔不死心地问:“倾箫你就说一丁点的提出,我想知道未来嫂子是谁……”
皇倾箫的步伐蓦然停下来,凰殇昔狐疑正想问句“发生什么事了”,男人却忽然将她放了下来,微凉的大掌握上了她拿伞的手。
凰殇昔一怔,似乎没能反应过来。
“昔儿,倾箫想问你一个问题。”皇倾箫的语气很严肃认真。
凰殇昔也不由得肃穆起来,“想问什么?”
皇倾箫眉目深深凝起,眼中泛起让人看不懂的情愫,他的神情是严肃的,在平时都看不到的穆然,以往的温和一扫而空。
他专注而又深情地看她,哪怕即使知道她看不到。
深深盯着她几秒之后,皇倾箫菱形的唇瓣慢慢启开,“若是倾箫问你,你愿不愿意跟倾箫在一起,你将如何?”
凰殇昔被这句话完全吓懵住了,过了好半天她才张嘴,舌头打结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倾,倾箫,你说什么呢!”
“倾箫问你,若是倾箫问你愿不愿意把你交给倾箫,你将如何?”皇倾箫再次重复,这次的意思更为明显了。
凰殇昔真的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懵掉了,完全没明白好好的再谈未来嫂子的问题,场面怎么切换得这么快!
“倾、倾箫,我们是兄妹,你是我的亲兄长……”同父同母的哥哥啊!
凰殇昔觉得一定是她打开耳朵的方式不对!
“我知道。”他言辞振振,十分有力,“我知道我们是兄妹,但是……
为了你,不乱之恋又如何?背上千古骂名又如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携手黄泉,有何可惧?”
凰殇昔小脸变白,脑子被皇倾箫一句句话轰过来捣得一团乱,比浆糊还乱!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静止足足有五分钟。
“倾箫……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凰殇昔满脸的不敢置信。
若是眼睛还在的话,她肯定把眼睛睁到最大的地步!
看着凰殇昔呆滞的神情,皇倾箫到底笑出了声,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傻丫头,皇兄在开玩笑呢,昔儿莫不是当真了?”
“吓到宝宝了!”
凰殇昔紧绷的身子陡然放松下来,手拍了拍胸口,现在还有点喘不过气缓不过神来。
皇倾箫笑得清爽,将手抚上她的脑袋,“傻丫头,你是皇兄的亲妹妹,皇兄怎会脸论理都分不清呢,皇兄就算再荒谬也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亲妹妹,昔儿真是不禁玩笑。”
凰殇昔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真是的,知道我不禁玩笑你还开,幸亏我心脏没问题,不然还真被你给吓出毛病来!”
“看来昔儿对倾箫不够信任。”皇倾箫低眸,眼中带有无尽的苦涩,心中亦是有苦涩在蔓延开。
凰殇昔将自己的伞撑开,将身子移出了他的范围内,“好了别闹了,也走出很远了,快些回去吧,不然得让他们担心了。”
说着,凰殇昔的脚步已经迈出去了。
她对皇倾箫的话没有深究,也不敢去深究,她只当他在开玩笑。
皇倾箫没有跟过去,他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带有惆怅和寂寥,唇边涩意很浓。
世界上所有的玩笑都掺合着真实,他也没有例外。
刚刚的话,是他心底最深处想要对她说出来了的。
可是,他不能承认,他们,始终是亲兄妹。
能将心底最深的话说出来,他已经是欣慰了,哪怕这些话是以玩笑的名义说出来的。
凰殇昔走得决然,丝毫没有半分眷恋,雨中,他痴痴凝望她。
他是真心的,不过是不伦之恋罢了,若是她愿意,他肯执着她的手带她走遍天涯海角。
但是,这只能是一个奢望……
昔儿,百年之后,繁华落幕,我还在风雨之中为你守候,只等你一个转身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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