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虚筌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大步走到偏厅,那里有人早早便候着。
进到有人进来,抬眼看去,一抹金黄色的衣裳闪闪发亮,不管是那个国家,只有一个人才能穿这样的颜色。
龙鳞的来人很有礼貌地对他抱拳行礼,“见过紫荆帝。”
皇虚筌板着一张严肃脸点点头,可凰殇昔听到这个声音,却是愣住了。
龙鳞来人越过皇虚筌,在看到凰殇昔的时候,同样也是微微一怔,一句“娘娘”几乎要喊出口,却被她脸上的冷漠生生掐在了喉咙里。
凰殇昔淡漠地别过脸去了,只留给那人一个冷硬漠然的侧脸。
皇虚筌不理会他的异样,皱着浓眉对他说:“你们说送了有关雪沁的东西过来,东西在呢?”
龙鳞使者这才从见到凰殇昔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转而恢复一张冷冰冰的脸,“紫荆帝不必着急,我们陛下需要问一个问题,才允许属下将东西交给你。”
皇虚筌眉心折痕更加深了,显然是感到了不耐烦,但是想到是有关琴雪沁,便将不悦给压下了。
“问吧!”
“紫荆的圣上,陛下的问题不是问您的,而是紫荆五公主的,请问五公主在哪?”龙鳞使者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凰殇昔身上。
皇虚筌有些疑惑,也看向凰殇昔,忽然想到她是在龙鳞长大的,倒是明白了过来。
“昔儿。”他叫了一声。
“嗯,在。”凰殇昔不轻不重地答,随即话锋面向龙鳞使者,“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你娘亲死前与人见过面,您是否知道?”
不止是凰殇昔,皇倾箫和皇虚筌闻言都是微微一怔,她好看的玉眉紧锁,语气不免带有几分急促,“和什么人?”
龙鳞使者见她反应如此,便点了点头,“您的回答,臣回国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皇虚筌明显察觉到不对劲,急切地问:“和什么人见过面?!”
龙鳞使者只是微微别脸看向他,不卑不亢道:“陛下只让臣问五公主一句,并没有交代让臣回答五公主的问题。”
皇虚筌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倒是凰殇昔很快恢复了过来,扯了扯皇虚筌的袖子,皇虚筌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沉住气了。
她平静无波的声线响起:“要问的你也问了,那么你们陛下要送给紫荆的礼物在哪?”
“臣这便让人拿出来。”龙鳞使者朝后打出一个响指,“拿出来。”
身后的人闻言,将一个方形的盒子拿了出来,掀开上面一层红色布料,交到方才说话的龙鳞使者跟前。
使者接过,想递给凰殇昔,却见她淡漠地将脸别开,使者只好将东西递给皇虚筌。
皇虚筌看着那半个手臂长度的盒子,心中霍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里面好像装了什么千斤重的东西。
仅仅是看了一眼,他就不想接过去。
皇倾箫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伸出两臂想要接过却让他抬手挡住了,“让父皇拿……”
皇倾箫只得收手。
皇虚筌伸出手时,两只手都是颤抖的,为何会这样他自己也不知道,将盒子带在怀里,他慢慢地将手放在盒盖上,沉默了许久,这才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将东西打开……
里面的东西呈现在眼前的时候,皇虚筌一张老脸白了白,眼睛有片刻的失明,皇倾箫看过去的时候,也微微有些失神。
“这……这是什么……”皇虚筌当然知道是什么,他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龙鳞使者沉声说道:“这是陛下找出来的,五公主娘亲的尸骸。”
话音一落,皇虚筌身子踉跄了下,手上的盒子险些掉下去,幸亏皇倾箫手疾眼快,将盒子接了过去,这才免得出现死后还被摔个散乱的下场。
皇虚筌嘴唇发白,他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指着皇倾箫手中的盒子,语气同样是不可置信,“你、你说……这、这是雪沁的骸骨?”
龙鳞使者丝毫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点头,“对。”
凰殇昔的反应没有皇虚筌那样激烈,毕竟琴雪沁已死的消息她早就接受了,她惊讶于东陵梵湮居然会将琴雪沁送过来。
那个“找”字。
皇虚筌一脸的悲痛,他一步步缓缓走到皇倾箫跟前,拿开盒盖,伸手抚向头骨旋即目光往下,他眼里有道精光闪过,将里面的手骨拿了出来。
手骨手腕往上一尺的地方少有些裂痕和折痕,看到这里,皇虚筌眼眶顿时就变红了。
他认得,他认得这里!
十多年前琴雪沁曾经为了救他被人打断了手,即使当时经过治疗后那条手臂恢复得很好,可还是有缺陷的!
“沁儿……”难以言状的悲痛,所有的不敢置信都变成了无尽的痛苦。
之前凰殇昔说琴雪沁已经死了,他没有见到尸首,他心中还存有侥幸,而如今琴雪沁的骸骨摆在他眼前了,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捧着盒子,一国帝王,确实瘫坐在了地上!
皇倾箫沉痛,想要将皇虚筌拉起来,可皇虚筌却一点都不肯动,想丢了魂一般紧紧抱着盒子,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着没人听得清的话。
凰殇昔也是痛心,她从身后一把抱住皇虚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父皇……您这样,娘会走得不安心的!”
龙鳞的人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将这样压抑的氛围留给这父子三人。
皇虚筌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紧紧抱住怀中的盒子,整个人都好似只剩下一副躯体一般。
龙鳞使者出去之后,带着自己的人,停在了还巢宫门外,他在等人。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还巢宫内就走出了一个人,龙鳞使者恭敬地朝她拱了拱手,话却说:“属下参见娘娘!”
凰殇昔缓步走出,唇边含着几分讥讽的笑,她声线冷淡,“你喊谁娘呢,我可没有一个比我还年长的儿子,而且,我的孩子已经死了,你说是吧……风侍卫。”
风赧猛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张绝美脸上的无尽讽刺,他唇边荡起一抹苦涩,“娘娘,你何必这般,您知道属下的意思的。”
“不好意思,我并不知道”凰殇昔声线透出疏离。
“而我知道的是,龙鳞皇后暗渡陈仓通奸叛国,被发配置燕国为奴,此时是生是死浑然不知,而我凰殇昔,是紫荆国的五公主,与龙鳞皇后半点关系都没有。”
“娘娘……”
“风侍卫,请别喊我娘。”
风赧的面瘫脸出现了片刻的龟裂,长久之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个称呼直接变成了“您”。
“您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凰殇昔勾起唇角,本来是想问清楚一些的,但是此刻知道他在这等着,便已明白了风赧是刻意要告诉她一些什么的。
她停下脚步,抬手随意摘了身旁一株小树的叶片,放在鼻下轻闻,片刻后才不温不火地问:“你们陛下一早便知晓我的身份了?”
风赧很诚恳地摇头,“属下并不知。”
“那么……你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属下是将尸骸送过来了。”
凰殇昔冷笑,“哦是吗?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肠了?龙鳞陛下做这样没有利益的事情?恐怕不可能吧……”
风赧正要说真的是这样的,凰殇昔便自顾自圆话:“不对哦……是有利益的,这不就让紫荆国欠人情了么?”
风赧直接沉默了,娘娘真的要这么认为的话,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风赧,你老实跟我说,你说我娘的尸骸是东陵梵湮找回来?这话什么意思!”
风赧板起了一张面瘫脸,“这话本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您别想多了。”
凰殇昔大步上前来到风赧身边:“想多?想什么多,你说是他找回来的?什么找回来?我娘是他派人杀的,这个‘找’字是什么意思?”
“您如何得知是陛下派人动的手?”
“当初我娘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亲自去问过他,他没有否认!”凰殇昔语气带冲,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陛下是不是也未承认?”风赧问。
凰殇昔沉默,半响才说了一个字,“对。”
风赧沉默了,不,应该说是无语,他就知道是这样的!
“娘娘,您若想知道,这件事您还是亲自问皇上吧!”
凰殇昔脸色顿时冷凝,唇边的讽刺以为十分的明显,“问他?真是可笑了,我问他做什么,风侍卫,你别忘了我现在身份与他没有关系……龙鳞皇后,在世人眼里,早就被打入冷宫了……”
“娘娘……”风赧心有不忍,忽然发现了什么,惊诧地问,“娘娘,您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凰殇昔的眼睛原来是一直都没有睁开的!
嗤笑声意味更浓,凰殇昔敛眉而笑,那笑怎么看怎么嘲弄,“我眼睛?呵……与风侍卫没多大关系吧?
风赧,既然他狠心做到了那一步,那就别来找我!他现在这么做,只会让我更恨他!”
风赧到底是东陵梵湮的人,听她如此说,忍不住就替东陵梵湮说道:“娘娘,您别这样,陛下的母后是陛下的底线,当初也是您进入了皇陵,陛下才会震怒的,陛下其实不……”
“对!都是我的错,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我没说我没错,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既然当初一错便成就现在的局面,他也能做到亲手毁掉自己的孩子,那么我和与他之间便再也没了可能!
我不妨告诉你,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
她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恨意,转身,她抬步离开的时候蓦然丢下一句话:“风侍卫,或许紫荆帝会找你问话,这段时间,你还是暂且留在紫荆吧!”
他与她之间,隔着的是——不信。
风赧看着凰殇昔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怅然顿生,有对凰殇昔的,有对东陵梵湮的,还有……对琐玥的。
挥手让身后的随从自行先离开,他转身走出了还巢宫。
皇上和皇后只见的隔阂,是他这个外人不可能解开的。
结,只能是他们自己才能解开。
风赧低头走着,来到紫荆之后,心境越来越复杂了,他此刻心里只有当时琐玥绝情的话。
我接近你,只是为了皇后。
既然无用我便抛弃,没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反正你也不过是我想主子平步青云的一枚棋子罢了!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一点都没有……
心中,蓦然有些疼,风赧的脚步缓了下来,他捂住胸口,慢慢地,呼吸有些急促。
每次想到那一晚的事情都是如此的,心脏都会疼得厉害。
眼前有道影子挡了过来,风赧微微抬眸,看见对方的脸时,一张面瘫脸没有任何变化。
但对方却是满脸惊愕,惊愕之中带有有惊喜,她掩住嘴,忍不住的兴奋,“风赧哥……真的、真的是你吗?”
风赧声音很平静,“的确是风某。”
连茗碎眼中是掩不住的惊喜,她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似生怕他会从眼前突然消失一般:“风赧哥,你是不是来找我的?我就知道,你肯定回来找我的!
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一株都在盼着风赧哥过来,过来找我,这么长的时间果然没有白等,风赧哥,你果然来了!”
“风赧哥,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辛苦,多艰难,好在终于能等到你了……风赧哥……”
连茗碎喜极而泣,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臂,“风赧哥,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留在这里,你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风赧冷着脸拂开她的手,后退几步,生疏道:“夫人自重,你已嫁为人妻,与风某并无瓜葛,这件事,风赧恕难从命。”
连茗碎愣了愣,似乎没能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她又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臂弯,脸上的笑意不减,夹带着高兴的泪水。
“风赧哥,你嫌弃我嫁过人对不对?我敢发誓,皇沾燊绝对没有碰过我,你若不想我留在这,只要你说一句,只要你肯带我走,我绝对不会留恋这里的一切,我愿与你隐姓埋名,只要风赧哥在,我便在……”
风赧十分决绝地再次挥开她的手,他神情淡漠,口吻疏离,“夫人你的身子是否还是玩好与风某无关,至于您的要求,风某恕难从命,倘若夫人无事,风某先行告退。”
连茗碎惊怔,高声喊道:“你别走!风赧哥!”
边喊边追上去,前面大步往前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连茗碎生生就撞了上去,她捂住脑袋,以为风赧是回心转意了。
她高兴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风赧哥,你刚刚是跟我开玩笑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放开我的!”
风赧没有回答,视线紧紧锁定在前方,一眨不眨。
连茗碎也察觉到不对劲,扭头看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琐玥正在在离他们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冷眼看着他们。
风赧喉间滚动,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琐玥……”
声线沙哑,意味缠绵。
琐玥没有回答,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陌生又冷淡,仿佛看到的只不过是陌生人。
她瞥了眼满脸戒备的连茗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并不是朝这两人,而是从他们身侧。
在经过风赧身边的时候,风赧的大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跟前,千言万语,他只化作两个字,“琐玥。”
琐玥挣了挣,没能睁开,于是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请风侍卫松手。”
风赧一张面瘫脸顺便就破功了,他力道加紧,说出的话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琐玥,你当真如此狠心?我不信!”
琐玥清冷的目光对他的视线,唇角勾了勾,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有几分不屑,“难不成你还觉得我是故意那样说刺激你的?
风赧,你觉得自己有几斤几两值得我做那些?还是我当初说得不够狠,让你觉得我对你还留有余地?
当初在龙鳞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没有一个字骗你,如果你忘记了的话,或是我说得不够绝,我能再说一遍的。”
“琐玥!”
“风侍卫,我,对你,是虚情假意。”琐玥眸光平静,表情冷漠,一字一句道出。
而这样的一字一句,砸在风赧的心头,却是无比地疼!
握住她手腕的大掌松开,琐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迈步离开了。
心口传来一抽一抽的疼,风赧忍不住弯下腰去,连茗碎被他痛苦的神色惊到了,慌忙来到他跟前,紧张地问。
“风赧哥,你、你怎么了?”
风赧没有回答,额上冷汗直冒,他捂住胸口直起身,一把将连茗碎推开,走向和琐玥相反的方向,与她背道而行。
连茗碎小步跟上前,“风赧哥,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风赧眉头皱起,再次将身边的人推开,这一推力道很重,直接把连茗碎推倒了。
连茗碎整个人趴在地面上,只能看见风赧决然地离开,她坐起身的时候,再看去,哪里还有风赧的身影。
连茗碎眼中噙泪,紧紧咬着下唇,眼中透露出不甘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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