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民的五根手指全都布满了阴斑,那些阴斑黑如焦炭,硬如坚石,胡为民的手指已经不能活动了。
我看向黑无常,它正在给一个脑满肠肥的有钱老爷讲,为什么家财万贯,却买不来他寿终正寝?
“张老爷,你的钱都不是正路上来的。你侵占私人田地,买卖他人儿女。别看你家财万贯,那都是你造的孽,也是你早死的债。”
即便是面对张老爷这种为祸一方的恶人,黑无常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它嘴里说着张老爷做的那些坏事,口气却轻柔的像是在安抚张老爷激动的情绪。
我看不下去了。
既然张老爷自作自受,那就没有必要和他废话。还是赶紧找到尸狗,好让我带胡为民离开这里。
“鬼差大人,我二人是活人,在这黄泉路上待太久就会伤了身体。可否请鬼差大人先带我们去找尸狗,也好让我二人早点离开这里。”
我说着,就把胡为民的手伸到黑无常面前让它看。
黑无常倒是很通人情,只对那肥头大耳的张老爷说了句:
“快去赶路,莫要耽搁了自己的轮回。”
就带着我和胡为民匆匆往黄泉路的另一头走去。
都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这次来到阴间,我才是真的见识到了。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强力壮的青年,还有那些爬在地上,路都不会走的婴儿,统统走在黄泉路上,让人不得不感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黄泉路的尽头,是一整块青石凿出来的奈何桥,奈何桥下翻涌着黑色的雾气。
桥上,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正就着半死不活的灶火熬孟婆汤。
那女子……
嗯?
那女子……
怎么这么面熟?
浊黄色的黄泉路,青色的奈何桥,再加上桥下黑滚滚的雾,和灶台中忽明忽暗的火光,让附近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模糊不清。
我眼睛不好,看东西更费劲。正要靠近过去看看那女子,胡为民却大喊一声:
“绣月?你怎么在这?”
我大吃一惊,这女子是绣月?
我仔细去看,才发现那女子虽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裳,还戴着一块遮了半张脸的头巾,但她确实是绣月。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绣月,一激动,说话都没了分寸:
“死丫头,你怎么跑这来了?”
绣月也看见了我和胡为民,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
“二位哥哥,怎么你们两个也死了呢?”
我和胡为民还没来得及给绣月解释,旁边的黑无常突然“咦”了一声:
“你一个小小的生魂,怎么会来这里?孟婆去哪了?”
绣月哭的稀里哗啦,哪里顾得上理黑无常,从灶台边绕过来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南大哥,伯公出事了。他让我在奈何桥上等他七天,如果他不回来就让我回去找你们,可是你们……你们怎么也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一听玄清道长也在这里,瞬间就放下心来。
这说明我们之前猜的没错,玄清道长……不是,那只尸狗确实来黄泉路上给玄清道长找魂魄来了。
“绣月,你先别哭。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也在这里?”
绣月没想到我不关心会出事的玄清道长,却关心站在我眼前的她,一下子就生气起来:
“南大哥,今天已经是伯公离开的第八天了。他一直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你就不担心伯公的生死吗?”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绣月口口声声说伯公,应该是不知道玄清道长已经死了。那么,这个带绣月来到阴间的“伯公”,是用什么办法让绣月心甘情愿和他来这里的?
“绣月,你得把你和伯公来这里的事,从头到尾给我细细说来,这样我才能去找伯公回来。”
绣月还在啼哭:
“你和胡大哥都死了,还怎么去救伯公?”
胡为民嘴里没了闭阳气的药丸,想说话又不敢,只能不停地戳我。
我说:
“绣月,我们不是死人,我们也是来这里找伯公的。”
绣月不哭了:
“你们来找伯公?你们怎么知道伯公在这里的?”
我叹了口气:
“绣月,你不是着急救伯公吗?可是你再这么问下去,谁去救伯公?”
绣月连着“哦哦”了两声:
“是这样的,那天我出门找镜子,回来时看见伯公被一群绿头蝇追。我上去帮他驱散绿头蝇,结果就听见伯公嘴里不停地说’没时间了,来不及了’之类的话,然后他趔趄着似要摔倒,我去扶他,结果眼前突然一黑。等我再睁开眼,已经在这里了。”
原来绣月是被她嘴里的“伯公”不小心带下来的,亏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伯公”会伤害她。
可是,好好的“伯公”,为什么会被绿头蝇追?
这时,旁边的黑无常说:
“那是死人身上的尸臭味引来的,那老道应该是看到绿头蝇,才说自己没时间,来不及了。”
原来是这样。
我又扭头看着绣月:
“绣月,伯公有没有对你说,他来这里干什么?”
绣月点点头:
“伯公说他的肉身已死,现在的他是借了尸狗的灵气,要来阴间找他的魂魄回去。”
黑无常说是尸狗借了玄清的阳气来阴间,但是玄清给绣月说是自己借了尸狗的灵气来的。
不过这点问题不大,不管是那种,都能证明玄清确实死了。现在的“玄清”,其实是尸狗。
“绣月,你说你在这里等伯公。这里可是奈何桥啊,过了奈何桥就是阴曹地府了,难道伯公已经去了阴曹地府?”
绣月的眼泪又开始吧嗒下来:
“伯公在黄泉路上没找到自己的魂魄,又担心你们在阳间等不到他着急,便说要去阴曹地府找。”
这时,胡为民再也忍不住地说道:
“都知道玄清道长在这里,就赶紧去找啊。再等下去,我就要换一身阴斑皮了。”
差点忘了,胡为民这边的情况也很紧急。我不敢耽搁,忙问黑无常:
“鬼差大人,从这里去阴曹地府还有多远?”
黑无常指着奈何桥的另一边说:
“过了奈何桥,你脚下的每一寸地方都是阴曹地府。”
我抬头去看,奈何桥的那边幽暗深邃,像一个伺机捕食猎物的巨兽,正在静静地等猎物上钩。
黑无常看我站着不动,问我是不是怕了?
我没说话,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和胡为民一起过奈何桥。
可是黑无常却把我们挡住了:
“过奈何桥必须喝孟婆汤,不然这桥你们是走不到头的。”
我看了眼奈何桥,还没有我和胡为民两个人的身高长。
但是我相信黑无常的话。
想过奈何桥,就得忘了今生事。这是阴曹地府自古以来的规矩,不是黑无常信口开河出来的。
可是我和胡为民不能喝孟婆汤啊,我们还要回到阳间去。
如果让我忘了今生事,那我爹娘的仇谁来报?怖婴谁来杀?还有平王府,曲如屏,小夫人,那个孩子,还有皇上和贵妃蒋怜儿,以及大将军蒋莽之间的事,谁来处理?
我看着绣月,用眼神告诉她,这孟婆汤我和胡大哥不能喝。
我以为绣月会心领神会,会想办法帮我和胡为民躲过这一劫,没想到绣月却满脸为难地说:
“二位哥哥,如果你们不真的喝孟婆汤,这奈何桥你们永远都走不到头。”
我纳闷了:
“什么意思?难道这奈何桥能知道我们有没有喝孟婆汤?”
黑无常说:
“对,只有真的喝了孟婆汤,你们才能从奈何桥上走过去。”
这可要了命了,这简直比死还难受。
想想,我们千辛万苦找到玄清道长,然后又送他回阳间,结果我和胡为民却成了两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
虽然说当傻子也有当傻子的好处,起码不用感受那么多的人间疾苦,但是……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我回头看着一脸和善的黑无常,眼下,我只能求他了。
“鬼差大人,凡事总有例外。我相信鬼差大人在阴曹地府当差这么多年,应该有办法让我们不喝孟婆汤,而进到阴曹地府吧?”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只不过稍稍恭维了黑无常两句,它立马就高兴起来:
“办法还是有的,只是我不能带’你们’去阴曹地府,只能带’你’去。”
黑无常说的太绕嘴,我只能问他什么意思?
黑无常也不说话,而是摘下头顶上一人多高的黑色帽子说:
“我可以用帽子藏人进去,但是我只能藏一个人。”
如果只能去一个人,那肯定是我去。
我安顿胡为民和绣月在奈何桥上等我,胡为民倒还好,绣月又开始哭了起来:
“南大哥会不会像伯公一样,去了阴曹地府就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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