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春日的雨,总是没完没了的下个不停。尤其是靠海的东林山脉一带,入了四月后,绵绵湿雨落下,本就阴沉沉的天,更像是吸饱了水的棉花,厚重得能压死人。
与矗立在北洲冰川,高耸入云,常年刮风下雪的魔宫相比,这座特意建造在东林山脉的圣女宫着实是过于潮湿了。
不仅仅是湿,还透着几分南洲之地独有的闷热。
卿如尘当年被正道修士扔入万魔涧中,就是从这般差不多潮湿闷热的可怖深渊爬出来的。
因此她极其讨厌这样的地方。
当初将风翎羽册封为圣女,并把她打发到南洲,一面是看穿了这个孽障对自己的不轨之心,一面也是看重了南洲的水木之灵极其丰沛,有助于风翎羽修行。
只是她千算万算,不成想会因为一次化凡历练失身于她,从此结下一段孽缘。
师徒□□在修真界虽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总归也是不光彩的事。
堂堂一代魔尊,竟然染指自己的弟子,前情人的女儿,这传出去未免要说她卿如尘做人太过小气,连报复人都用这样肮脏的手段。
她虽是魔,却也识得三纲五常,不失道义。
因此事发之后,她便将风翎羽那孽障逐到南洲,不再与她相见。
只是风翎羽生来就心肺不全,去了南洲,灵力充沛,倒犯起病来。
药石无用,风翎羽也不肯就医,卿如尘无法,只好自己亲自前往南洲,为她疗伤治病。
只是这一治,就又出了事。
卿如尘乃是血魔,若非洁癖严重,本就极易被人撩拨。这种事半推半就多了,也就习惯了。
自那之后,她就从魔宫挪出,每年都有七八个月呆在此处。
如今算来,已经过了两百多年,倒是将这阴湿湿的东林山给住习惯了。
这日清晨,卿如尘是在一片白茶的清香中醒过来的。
仍旧是雨天,淅沥沥的雨声顺着屋檐滴落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溅起泥土的芬芳。泥土与雨水混合的春日气息里,氤氲出一片灰蒙蒙的雾。
水雾之气沿着台阶弥漫进了屋中,隔着一道竹帘,卿如尘侧躺在床上,望着那道跪坐在帘前的削瘦身影。
那是一个纤细的少女,此刻正捧着一束山茶俯身,一边用剪刀裁剪,一边插入花瓶之中。
“咔嚓。”
“咔嚓。”
透过竹帘,卿如尘描摹着少女的身形,视线停在她发尾垂落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处,霎时顿住。
她视线一停,那少女俯身将剪好的花枝插入瓶中,转眸朝帘子看过来:“师父醒了?”
这少女说话声音清泠泠的,比百灵鸟还要好听。
卿如尘轻轻应了一声,仍旧是淡淡的:“嗯。”
风翎羽轻笑一声,将手头的东西放下,起身朝卿如尘走来。
她一边掀帘,一边与卿如尘道:“昨夜雨疏风骤,吹得漫山的茶花都开了。”
“我已命人采了花蜜,与莲子熬成粥,师父起来就可以吃了。”
卿如尘喜白,喜纯净之物,异常洁癖。风翎羽是跟着她长大的,在这一点上,也像极了她。
少女一袭白衣,不施粉黛,黑发如瀑散落在身后,模样很是清纯,仿佛魔宫天山盛开的雪莲。
卿如尘躺在床上,目光随着她移动,最终落在了床边,认真地注视着她。
见她不回话,风翎羽坐在床边,倾身望着她轻唤了一声:“师父?”
卿如尘将她打量了一番,拧起眉头:“你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风翎羽先是一怔,继而哑然失笑:“师父说笑了,我早已过了元婴期,容貌上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许是今日教中的事物太过烦恼,有些劳累吧。”
风翎羽十七岁就入了元婴,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自她元婴后,卿如尘就陆续将魔教的事务陆陆续续地交接给风翎羽。不过短短二十年,风翎羽就铲除异己,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卿如尘将她端详了一番,伸手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风翎羽整个人倒在了她身上,被她抱在怀中,揉着腰淡淡问:“最近修真界有什么异动吗?竟然令你如此劳神?”
风翎羽趴在她怀里,感受着她的手指从腰上往上滑,轻轻颤抖着身躯:“倒也……没有什么异动。”
“只是仙门那边递了折子上来,询问这一届仙门大会决赛在哪里举行,我有点发愁罢了。”
卿如尘了然,拉长了声音:“哦……”
自三百年前,她成魔归来血洗仙门,掳走道盟三百多位宗主作为人质,向仙门索取数百亿上品灵石成立魔教之后,这三千道门就好像成了魔门附庸。
每一年,这些道门都需要将优秀的青年才俊送到魔宫之中,成为血奴质子,提供血液,替她熬过身为半妖魔人的红色血月。
卿如尘拥着怀中的少女想了想,与她道:“上一届决赛就在魔宫中举行,这一届也在魔宫吧。”
她已不管教中事务数百年,如今乍然开口,令风翎羽愣了一下。
卿如尘侧身望着她,淡淡开口:“怎么,你觉得不妥吗?”
风翎羽忙摇头:“不是,只是师父好久没过问教中事务了,我有些诧异罢了。”
“呵……”卿如尘轻笑一声,落在她腰后的手顺着她漂亮的腰线往上挪。
冰凉的手落在温热的肌肤上,好似在雪地里点燃篝火,撩得风翎羽呼吸发紧,纤长的手指扣在卿如尘的肩膀上,紧紧扣着。
她这副身体,是卿如尘在那么多个日夜里,揉碎了,掰开了,调教出来的。
稍稍一动,就会随着对方的心意,沁出花蜜来。
她以为卿如尘又想要,呼吸随着卿如尘的手指位置拔高。
在卿如尘的手指落在她后颈时,风翎羽扣着她的肩膀,咬住唇瓣,细细地唤:“师父……”
“嗯。”
卿如尘应她,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疏离感。
她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绕过风翎羽的后颈,掐着她的脖子吻上来。只是平静地将自己手往上,落在风翎羽的后脑勺,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
风翎羽一下就愣住了。
身体里的潮湿与空虚在叫唤,她垂眸呆呆地望着卿如尘,有些反应不过来:“师父?”
卿如尘抚着她后脑勺的发丝,望着她浅浅一笑。
卿如尘虽是人魔之子,却生得仙人之姿,一袭白衣胜雪,宛若一朵迎晨风朝露盛开的白水仙。
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好相貌,好气质。
只是水仙花有毒,又命途坎坷,一身魔功天下无敌,这天下间便也没有值得她笑的人。
在这世上,能见她笑的,也只有风翎羽一人。
纵然如此,风翎羽也还是很少见她笑。
因此她一笑,风翎羽就看呆了。
着了魔似地醉在她的笑容里,无意识地去伸手,抚摸她的唇角:“师父……”
卿如尘也去摸她的唇角,目光很是怜爱:“我不管教务这些年,你辛苦了。”
“等这次仙盟大会之后,就废了仙门提供质子的条例。把情魔流放幽冥海,让赫连极乐驻守东洲永世不得出。你镇守南洲北洲,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风翎羽闻言至此,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尖颤抖着了起来:“师父……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你……”
是不是……
终于要飞升了?
她的惊慌那么明显,卿如尘叹息一声,将她拥入怀中,与她温声道:“我在巅峰已呆了两百年,再不飞升,就要错过机缘了。”
她坐实了风翎羽猜测,这少女眼中,一下就有了雾气。
风翎羽起身,两手压在卿如尘的胸口,眼中含着泪:“你……你……”
卿如尘含笑望着她,望着她眼中的泪很是开怀:“我飞升是好事,难道你不祝我得道成仙吗?”
她笑得没心没肺的,看得风翎羽一阵心寒。
风翎羽将眼中的泪压了回去,轻笑一声,说了句违心话:“当然,师父飞升,我自然是无比高兴。”
她朝卿如尘一拱手,很是恭敬道:“那我就提前恭贺师父飞升成仙,得道长生了。”
她眼中的雾气不在,卿如尘躺在床上,探寻地望着她:“你是真的开心,还是在说假话?”
风翎羽望着她,目光定定:“自然是真开心。”
卿如尘凝望了她一会,从她眼中看不出别的情绪,叹息一声道:“算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从你的嘴里听到过真话了。”
她松开了风翎羽,侧身朝里,挥了挥袖子:“兴许你高兴是真的,只不过你高兴的可能是万一我渡劫失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恰好就让天道替你报了你那三百年前的杀父之仇。”
她们之间隔的是彼此灭门的血海深仇,是上百年的朝夕相伴,师徒不伦。
风翎羽喉头一哽,望着卿如尘的背影,掐住自己的掌心。
她没有再回话,只是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
卿如尘被她看久了,这才转过身朝她看来,明知故问:“你今日教务不忙吗?快忙去吧。”
她在下逐客令。
风翎羽眼中蓄着泪,生生咽了下去。
听到卿如尘这么说,她起身朝卿如尘一拱手:“多谢师父提醒,徒儿这就去了。”
只是她刚一起身,就被卿如尘一把拉住,拽到了床上,压在身下。
“我让你去你就真去,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卿如尘一手压着她的肩膀,一手去抬她的下巴,眼眸戏谑。
风翎羽犟着脖子,与她对抗:“师命难违,徒儿不敢不从。”
卿如尘轻哼一声,倾身吻上了她的唇瓣:“我改主意了……”
卿如尘的呼吸压上来的时候,她的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放软了身子躺在床上,流着泪任由卿如尘欺身而上,等着她的吻落在了脖颈。
如同往常那般,与她滚作了一处。
她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欢愉到了顶端时,她想不起她们之间隔的血海深仇,也想不起卿如尘即将飞升离去。
只觉得自己拥着她,能在这苦海之中泛舟,快乐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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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后,仙盟大会在北洲魔宫举行。
三千道盟,五百多名大乘修士,在剑宗宗主言澈与魔宫圣女风翎羽的率领之下,趁着卿如尘的血月偷袭魔宫。
卿如尘勉强打开渡劫雷劫,重创在场所有的大乘修士,最终渡劫失败,身陨道消。
这一日,在道盟史书记载上,称为“落月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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