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锦颐急匆匆地从车上跳下来，快步跑进孔府，张口就问——
“钟行舟回来了吗！”
仆人有些被吓到，忙答：“钟管家和老爷一起出去了，还没回来。”
和孔宣盛？这事莫非和父亲有联系？
孔锦颐立刻停住脚：“几点走的？”
“大约一个时辰前。”
孔锦颐心里很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孔宣盛是否也与这两件事情有关系？
“声声姐姐，声声姐姐，你怎么那么着急呀？”锦菱从后面追上来，“你最近是怎么了？”
孔锦颐来不及回复她，立刻跑上楼，她实在是太想确认两处的银票是否都属于新印发的银票了。
她跪在地上从床底上翻出木匣，不安地打开，拿出皱巴巴的那两张银票，定神看上面的版面号，果然是最新印发的那批。
没有这样的巧合。
孔锦颐瘫坐在地上，脑子里的所有线索忽然都连在了一起，她不敢去想事实到底是什么，因为真相很有可能比想象的更加复杂和黑暗。
所以，现在要做什么？去和华裕商量对策？还是质问钟行舟？还是探一探孔宣盛的底？若是孔家真与此事有干系，灭口这件事到底是否为孔宣盛授意？
她脑子一团糟，四肢疲软，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
晌午刚一过，锦菱便想去医院看望华裕，叫丫鬟柔儿上楼问姐姐要不要同去。
素玉看出午间大小姐情绪不佳，朝柔儿使了个颜色，特意端上来一杯安神羹，机灵地说这是二小姐的心意。
虽然发现了种种线索，但是考虑到与父亲有牵连，孔锦颐绝不敢全盘托出，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先和妹妹去医院，看看华裕的状态再做定夺。
到了医院，除了眼神里越来越深的忧郁外，华裕已无大碍。
见到两人，他的气色也好了一些，道：“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不用两位妹妹一趟趟来跑了，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我亲自登门拜谢。”
拜谢还是免了，说不定还会变成报仇。
孔锦颐心里暗想着。
“患难见真情，最近真的谢谢你们了。”华裕又说，“害你们替我担心，真是不应该。”
锦菱摆摆手，将包子放在桌子上：“小裕哥哥！不许说这些见外话！这是瑞景湘的包子，正好快到吃晚饭的时间啦，咱们一起吃吧。知道你不能吃太油腻的，我还特意买了南瓜粥呢。”
“谢谢你。”华裕道谢，然后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孔锦颐，又道，“菱儿，你能帮我去大厅找一下医生吗？我感觉我的纱布有些崩开了。”
锦菱手下的动作一顿，愠怒道：“你们说什么又要把我支开？！”
两人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锦菱解释。若在之前，孔锦颐也许会干脆告诉菱儿，但如今考虑到事情背后的利害关系，她不想再多牵扯一个人。
见华裕愣在那里不说话，她只好淡定撒谎：“聊你们的婚事。”
锦菱的小脸霎时一阵红一阵白，眼底闪烁过无措的羞赧，支支吾吾道：“啊……那那……那我先去找医生了。”
她红着脸跑开了，孔锦颐轻轻叹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华裕想支开锦菱问自己进展如何，可现在的情况她要如何开口呢？
果不其然，锦菱前脚刚走，华裕就焦急地开口询问：“润妹妹，看你这样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实在犹豫，不知哪些该瞒哪些该说，搪塞道：“不如借此机会，我们聊一下你和菱儿的婚事吧？”
华裕一怔：“声声妹妹？你这是在挖苦我了，你明白事已至此，婚期只能延后。安藤哥是不是也快要成亲，我还能喘息一阵……”
他是唯一的儿子，又面临成家，压力自然很大。孔锦颐抱歉道：“我不该提这个，刚才情急说了谎，但若是菱儿一会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吧。”
“这是自然，我不想瞒她，害她空欢喜。”
“菱儿会理解你的难处。”孔锦颐了解自己的妹妹，“是是非非，她心里的清楚得很。华裕哥哥，无论这件事结果如何，但请你不要辜负她。”
“我明白。”他点点头，“声声，还是请你说说发现了什么吧，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孔锦颐抬头看了眼旁边，病人已经搬走了，剩张空床，她安了安心，道：“上次你说有几个家丁怪怪的，我就去药王谷看了看。有个行迹鬼祟的，我给了他一锭金，但他一口咬定只是个普通人，在火场里丢了东西回来寻。”
“然后呢？”
“然后……我跟着他走，发现他是去拿银票的，但是一般人哪里会把钱埋在地下？我觉得更像是接头或者分赃。”孔锦颐说道，“那个地方距离火灾源头有些远，受灾程度也比较轻，所以应该是有预谋地避开了那个地方引火。”
“肯定是被收买了！”华裕勃然大怒，“这些人太过分了，我父亲对她们那么好，给的工钱比其他家多两倍，居然还做得出吃里扒外的事情！”
华家医者仁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庙前为穷人分发爱心粥，平时也是积德行善，从不作恶，如今惨遭毒手，真是令人唏嘘。
孔锦颐忙安抚他：“你先别急，虽然大概率是人为，但是还是要查清真相再说。凭我的力量，肯定无法降服那个人，我想他拿了钱之后应该就逃走了，所以这条线索应该是断了……”
“可恶！”华用力沉捶了一下床，“早知如此，那时我就应该抓他们来问问。”
“这些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你要顺利出院。”孔锦颐说道。
华裕感激地说道：“谢谢你，还好有你及时帮我去查，不然等我出院的时候就彻底晚了。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钟管家，没有他，我这条命就没了。”
孔锦颐沉默，没有他，也许根本不会有火灾这劫。
“好了，你还是先不要告诉锦菱。”华裕叮嘱。
“我明白轻重。”孔锦颐说道，“你不要太伤心了，身体要紧。”
无论是对于菱儿的轻重，还是华裕的轻重，她心里都有数。但这些憋在心里，谁来和她分担？她没心情在这里待下去，还没等菱儿回来，她便找了个借口脱身。
……
西洋医院所在的这片区域，刚好是望川城内最繁华处。夜幕降临街上闪烁着霓虹灯，广告灯箱此起彼伏，照亮着纷纷扬扬的人群。夜市摊位一字排开，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嘈杂的叫卖声、酒楼酒馆里传来的欢乐笑语交织在一起。
歌舞厅前的巨幅海报仍然是小百合，只是她脱下了那身湖蓝色旗袍，换成了更为明艳华贵的洋裙。她眼神依旧忧伤黯淡，比起从前更甚。
她听到有路人窃窃私语，说她有几分像小百合。
从小到大听到关于她长相最多的评价，还是说她和母亲长得很像，这也是为什么孔宣盛会格外宠爱自己。
孔锦颐淡淡笑了一下，买了上次并不喜欢的列巴面包，这次加了花生酱。她在路边拦了一辆黄包车，准备回家。
如果钟行舟畏罪潜逃，那他是此事的确凿凶手还是孔府的替罪羊？自己发现的这些，应该上报给父亲或者警察吗？如果钟行舟计划将自己灭口，那是不是要提前寻求保护？还是装作不知情来逃避？
柔软的黄包车座椅略微消解了孔锦颐心里的烦闷。平常出行，她只能选择做小方或大方开的洋车，这样父亲要求的，因为他朋友的孩子，早早就都坐上了时髦的四轮汽车，他也不能掉队。
黄包车缓慢驶过，灯火阑珊一览无余。沿街的商店灯箱亮起，投射出五光十色的招牌，如珠宝店的金灿灿之“宝”字、茶馆的红艳艳之“茶”字、书店的墨绿色之“书”字，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也在这条街道上达到了高潮。高雅的音乐从歌舞厅的门口传出，街头巷尾的咖啡馆里，时髦的年轻人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交谈着热门话题，即使现在已夜幕降临。
城市的另一边处，钟行舟捏紧了中山装的衣角，从茶缘轩走出，如上世纪的遗腹子一般，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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