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孔锦颐的第一眼,钟行舟便发现了这个小姑娘的与众不同。无论是极具个性的窗花,还是本人迥异的个性,都让钟行舟不得不多留心这个看起来像仙人掌一般难以接近的大小姐。这种任务也许会失败的微妙感觉在他近二十年的卧底生涯中还是第一次,他不觉得恐惧,只觉得有趣。
论心机城府,她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只是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了结她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毕竟事情还牢牢把握在他手中,现在这样再取一条人命有些操之过急。钟行舟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称赞道:“不愧是大小姐。”
虽然被夸了,但是孔锦颐并不觉得高兴。这件事了结的太干脆太利落,就像望火楼的公告栏处理的过于干净一样让人生疑。真相就这么简单?她自然不信。
想到种种疑虑,孔锦颐淡定开口:“和我父亲有关吗?”
她的眼波平静,但却害怕听到答案。
“没有。”
“事已至此,你可以实话实说。”
“没有。”
孔锦颐不信,但还是抬抬眼眸:“那我会告诉他的。”
毕竟没有人会想要在府里留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只可惜没办法将他绳之以法,一是没有实际证据,空口无凭。二是此事一出,势必会影响孔氏声誉,她只能让父亲私下处置他。
她又补充道:“另外,好意提醒。华阳叔叔是我父亲的至交,就算他考虑到你的贡献而放你一马,华家也不会饶过你。”
钟行舟沉默了一会,总有些将说未说的话没说出口。
孔锦颐只以为他是慌了神,在想对策罢了。她并不担心钟行舟目的达到了会直接逃,毕竟他还需要时间冲淡这件事情的影响,如果就这么跑了,再傻的人也明白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自会有个了断,还请大小姐不要和别人透露。”
别人?是指谁?华阳还是华裕。
孔锦颐瞥他一眼:“你说的不算。”
“那钟某只好任凭大小姐发落了。”虽是这样说,但钟行舟的神态绝无半点怯懦,他重新步步靠近孔锦颐,直到逼得她无路可退,却故意用做小伏低的口吻。
可恶。
孔锦颐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壮着胆子双手在他腰间摸索。
小手在他的腰间摸索一圈,隔着一层布料的肌肉触感却依旧紧实。孔锦颐咳嗽了一声,目标转向他的大衣夹层。
钟行舟举起手来,一副缴械投降的架势:“大小姐请便。”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有。可恶,他的枪到底藏在哪里?
身后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吓得孔锦颐惊呼一声跌到钟行舟身上,后者眼疾手快用手捂住她的嘴,才没惹得来者起疑。
“钟管家,您在吗?老爷回来了。”是小丫鬟陶儿。
“我在。”他压低声音,嘴唇悬在孔锦颐耳畔,存心撩拨道,“别心虚,小侦探。”
他没有要放开孔锦颐的意思,甚至是故意使坏捉弄她。偏偏孔锦颐又不敢大力挣脱弄出动静,只得任他摆布。她用手肘撞他的小腹,然后用力掐他侧腰的肉。
“劳驾您去瞧一趟吧。”
钟行舟边应声边盯着孔锦颐左耳耳饰,不露声色地钳制住她的手腕。
“钟管家?”
“这就来。”他高声道。
好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孔锦颐被他攥得生疼,眼波流转,略带哭腔:“痛。”
她眼圈红红,钟行舟“腾”一下松开手,见她柔软如白藕的手腕被自己攥出红印,她低声哽咽,像只受伤的小鹿。
钟行舟心里一紧,从未见过这副样子的大小姐。他忙打发走门口的陶儿,又低声道歉:“抱歉。您没事吧?”
孔锦颐垂眸摇摇头,手背在身后,表现出一副很害怕他的样子。
“抱歉……我……”
他有点儿不知所措,毕竟他好像根本没发力,她怎么就承受不住了?
孔锦颐背过身去,低声道:“你先去忙你的吧。”
“那您等一下再出去,免得有人生疑。”
孔锦颐轻声“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
待钟行舟出去后,娇滴滴的小白兔立刻变成了狡黠冷漠的猫头鹰。等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冷着脸将目光遍布他屋内的各个角落。
房间不大,毕竟只是个管家的房间,所以全部装潢一览无余,普通的木床和柜子、桌椅板凳,几乎没什么装饰物,个人物品也屈指可数。
凭借着个人的习惯和直觉,孔锦颐往他的床下看去。他的木床下面有两个显眼的木头抽屉,都未上锁,孔锦颐紧张地逐个打开,可惜都是空的。
上次好像也是空的?她有点记不清了。
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那他的枪到底放在哪里呢?
孔锦颐起身四下扫量,他的床铺十分整齐,枕头和被子板板正正地放在墙角处,床头有一个军绿色的台灯,旁边有个木质的小书柜,柜底用泛黄的旧报纸垫着,上面放着几本写满外文的书,显眼处是几张报纸,孔锦颐留心看了日期,这次都是近日的。
莫不是他察觉到了?
他的衣柜里几乎全是一样款式的西服西裤、白色衬衣,大衣的款式倒是有些花样,但颜色也都偏暗。
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这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管家的房间。
孔锦颐有些失望,但还是不忘理智地把每处都恢复原状,仔细检查过一遍才离开。
钟行舟的房间在院子里,她出去时天已经全黑了,晚风吹来,还泛着凉意。孔锦颐双手环胸往屋里走,刚进大厅便看到瘫坐在沙发上醉醺醺的孔宣盛。
她有点意外,因为父亲平时是个很克制的人,即使有应酬也很少喝酒,更甭提喝醉了。
孔锦颐本想和父亲单独说说钟行舟的事情,她才不管钟行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反正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在孔府多待一天便多一天的隐患,谁知道这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忽然爆炸?
不过,看这个情况,今天晚上说是不太合适了。
孔锦颐打算先回房间理一下思绪再做打算。
孔宣盛倚在沙发上,一旁的小丫鬟小陶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伺候他喝醒酒汤,孔宣盛用力将她推开,一碗汤全部泼在了她身上,就连瓷碗也摔个稀碎。
小陶年轻,吓得呆愣在原地,还是孙妈眼疾手快,蹲下来处理地上的随便:“哎哟,老爷今天这是怎么了?小陶,再给老爷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蕴和……”孔宣盛突然伸出手,摸索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阿顺、阿顺,把蕴和叫过来。”
蕴和。
蕴和?
正在上楼的孔锦颐听到这个名字一下愣住,她像被雷击了一样僵在楼梯上,错愕地回头看着神智不太清醒的孔宣盛。
这个名字的主人孔锦颐从未见过,但她的一生都永远与这个名字带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她母亲的名字,兰蕴和。
孔锦颐惊诧极了,可是母亲的名字她怎么可能听错?在她的记忆中,大家总是在刻意回避着这个人。她对于母亲的认识,仅限于人们各种各样的传闻和每年在后山祠堂做法祈福时牌位上那个烫金的名字。
她心中有万种情绪交杂而过,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她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开口问一句话。
站在沙发旁待命的钟行舟很快发现了楼梯蜿蜒处静止着的孔锦颐,见她这副表情也产生了困惑,他此前也从未听说过孔宣盛口中的这个名字。其实今天下午他从城北去城南,交代一下事情经过,然后就被打发回来了,不过阿顺与老爷一直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阿顺……蕴和怎么不见了?”孔宣盛迷迷糊糊地说着“明明她刚才还和我说话来着……你把她叫来,我还有话要说。”
阿顺忙说:“老爷,您回房间休息吧,刚才那个不是大姨太。”
“不,就是她,她回来了。”
一听“大姨太”,钟行舟顿时明白了,目光立刻寻找孔锦颐。他知道老爷有位已故的大姨太,也知道这导致孔锦颐幼年丧母。刚才用弟弟骗她脱身时,自己全然忘了这回事。现在她的表情与自己刚刚无异,悲恸而迷惘。
孔锦颐转身上楼了,步履沉沉,忧心茕茕。
她的影子又长又暗,让钟行舟的内心蒙上了一层罪恶的愧疚。
钟行舟向来最擅长利用别人的软肋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次他也是利用了孔锦颐心里难以唤醒的同情心才逃过一劫。他也阴暗地好奇着,短时间内遭受第二次打击的大小姐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有些懊悔这样的手段对于这个本就不被善意环绕的大小姐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很久以后钟行舟才知道,今晚他利用了孔锦颐的心软,也被她利用了自己的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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