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从小和他一起玩到大,不是兄妹胜似兄妹的三个人,阿才缓缓闭上双眼,痛苦的点了点头。
“你们要都是这个想法,我同意。如果不添麻烦的话,就在主人的老家给我找个房子,最好离他的墓地近一些,我想给他守墓,守一辈子……”
这事好办,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谷政纲分别看了一眼大哥和小妹,得到点头应允后,当即拍板决定,即刻安排阿才去老爷子老家的养老事宜。
当阿才佝偻着身子走出房间到了院子,仰头眼望夜空,心中充满无限伤感。
自己跟了谷家人一辈子,临了却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但他不后悔,因为没有老爷子,或许他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这个时候,厉元朗正在院子里打电话。
自从电视里有他和领导握手的镜头之后,云水市的赵功达、石坎,还有姜明孝等人,纷纷给他打来电话,过问老爷子丧事。
还有戴鼎县的雷震、初宁,就连宋云涛、鲁丰以及韩明国也都一一向他表示问候。
至于副县长张忠强、杨梅,包括陆定方、钟康、李本庆全都打来电话。
更不用说季天侯、常鸣、王中秋和胡召俊了。
就是下面乡镇的领导,也都以通话方式表达了心意。
常东方也打来电话,最令厉元朗感到意外的是,金胜的电话。
自从出了岳父一事之后,厉元朗始终不好意思面对金胜,毕竟对他有愧。
不过金胜在电话里语气平和,好像又回到几年前他和厉元朗不分彼此的亲近关系。
他和金胜聊了许久,最后诚恳说道:“金县长,我对不起你……”
“元朗,我们之间没必要那么客气。说实在的,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当不当一把手无所谓,只要还给我为老白姓做事的平台,无论在哪里,在什么岗位,都一样。”
“等到退休之后,回忆起自己这一辈子的所作所为,没有遗憾,没有愧疚,不被人骂就行。”
听着金胜胸怀坦荡,厉元朗深感动容,久久未能平复。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着,无意中发现站在不远处背手望天的阿才。
厉元朗从未和阿才面对面的交流过,不过,从水婷月那里听了阿才当年的报恩之举,厉元朗深为感动,觉得阿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他扔掉香烟,慢慢走到阿才身边。
阿才依旧保持着原有姿势,嘴里却说:“姑爷,都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流星,我刚才看到一颗流星飞过,那会不会是主人?”
厉元朗本身是个无神论者,可他不想为此破坏阿才的怀念之情,便说:“民间有一个说法,人死七天之后,魂魄会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看一看。家属都要准备死者生前最喜欢的菜肴美酒,但是菜必须是单数,等待死者的魂魄享用,这叫做出魂。”
“看起来,你懂得倒是不少。”直到这会儿,阿才缓缓看向厉元朗,眼神中露出赞许的目光。
“要是不耽误你睡觉的话,能不能跟随我一起祭奠主人?”
厉元朗想都没想的当即答应。
于是,他跟随阿才一起走出院子,来到阿才所住的房间里。
这里是一栋大房子,分三间。
左右各一间卧室,中间是堂屋。
厉元朗走进去一看,只见正中间的圆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五盘菜,主位的前方,有一副碗筷和酒盅,旁边是一个白色酒壶。
“才叔,原来您早就准备好了,您……有心了。”
从老爷子去世到今天,整整七天,正好就是老爷子的出魂之日。
谷家的儿女没有准备这些,反倒是外姓的阿才却有这份心,厉元朗心里十分的不好受。
“这些菜都是主人生前最喜欢的,别看清淡却很可口。”阿才说着话,走到主位旁边,拿起酒壶把酒盅斟满。
“主人年轻时就喜欢喝酒,不愿意喝那种瓶装酒,钟爱的就是这样小烧酒。”
“我原来打算在主人住的卧室里摆一桌,可是大少爷不愿意,说他有信仰,不能搞这个。我就自作主张,在我房间里弄了这些。”
“才叔,谢谢你做了这么多。”厉元朗向阿才鞠了一躬。
阿才连连摆手,“姑爷,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就应该做的。我和主人情同父子,是他救了我的命,我才能活到今天,我知足了。”
“才叔,您不要这么说,您为这个家也贡献不少,当年要不是您,都不知道日子会过到什么程度。”厉元朗颇为感慨,十分动情。
“人是相互的,你怎么对待别人,别人就怎么对待你。主人对我非常好非常信任,他的心里话只跟我一个人说,就是他的子女,他都不提一个字。”
“主人十五岁参加部队,从最北边一直打到最南边,经历过生死,把许多事情都看透看明白了。在他面前,你永远不要藏心事,因为你骗不了他。”
这番话,厉元朗十分认同。
每当面对老爷子时,厉元朗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威势,一种让人不敢撒谎的气场。
所以,他和老爷子对话,都是有啥说啥,从不敢藏私心。
“姑爷,你是一个不错的人,你心地善良,为人正直。我在主人身边几十年了,他多次提过你,说你是可造之材。就是他的亲孙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阿才继续说道:“可你也有毛病,有当官的男人经常犯下的错误。跟你讲句实话,当时我问过主人,你对待二小姐这么不忠诚,主人为什么不出手制裁你。”
“主人却告诉我,他不出手有三个原因。第一个,你本质不坏,现在的官员,像你这样的不多。如果真要是把你扼杀,损失的不止是你一个人,而是许许多多的老百姓。”
“第二,你懂得及时罢手,没有藕断丝连。就是和你那个红颜知己,也仅限于精神层面,没有深入发展下去。”
“第三个,你还有个雷区,这个雷可能要给你制造麻烦,关键要看你怎么处理。主人的意思,要顺其发展,不用他的手段横加干涉,改变一些固有的事情。”
“而且主人也觉得,人这一生不要太过一帆风顺,有些曲曲折折沟沟坎坎不是什么坏事。从古至今,你看哪一个当大官的,不是经历了起伏,最后才能获得成功。”
“真正成功的那个人,绝不是没经历过任何磨难,那样不符合自然规律。”
想不到,阿才这样一个文化不高的人,竟能说出这么一大段道理出来。
厉元朗都自愧不如。
真是跟在什么人身边久了,就能像什么人。
而且,他也暗自后怕,好险啊。
自己那点事情,老爷子了如指掌,除了那晚和他说话,以前从没提起过。
想必也正常,像老爷子他这种家庭,女婿什么样,必须要打听个清清楚楚。
万一是那种空心大萝卜,外孙女这一辈子岂不毁了。
再者厉元朗来自于平民之家,本身不是门当户对,地位的差距造成了对他的审核更加严格。
阿才能够掏心掏肺和他说了这些话,也拜厉元朗能够有心和他一起祭奠老爷子,说明他是一个懂得情义的人。
不知不觉,两个人说了很久。
屋中的老式挂钟的钟摆忽然响起十二下,一声紧似一声。
“到时间了。”阿才说着,找出三炷香点燃,规规矩矩的插在酒盅前方的香灰炉里。
厉元朗依葫芦画瓢,同样点上三炷香。
然后,两个人面向酒盅方位深深鞠了三个躬。
做完这一切之后,阿才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厉元朗感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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