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云压得很低, 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人撒了一层草木灰,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拢了拢袖子,小声嘀咕:“估计要下雪。”
一行人还没到西华门,鹅毛大雪从空中打着旋一样飘落,风夹着雪直直地往眼睛里面刺,根本睁不开眼。
出了西华门孔有德才有资格坐轿子, 他摆摆手:“坐马车。”轿子太慢了。
“爷,这么大的雪,马车极容易打滑,还是坐轿子稳妥一点。”小太监说话的时候哈出来一大团白雾。
孔有德捏着公鸭嗓训斥:“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温热的液体瞬间融化地上没足的积雪。
“看你那点出息,这都能吓尿。”
坐在马车上,他还是不放心,他跟宋怀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知道他人面兽心,对所有人都是以礼相待,至少从明面上挑不出来任何错处。
可今日在皇极殿上像个疯狗一样,死死咬住李争鸣不放,也不知道李争鸣怎么得罪他了?
“快一点。”就宋怀恩今天那架势,估计李佥事已经开始用刑了。
紧赶慢赶到了昭狱门口,昭狱分为西昭狱和东昭狱,宋怀恩平日里都在东昭狱。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腐肉的味道很是刺鼻,孔有德皱眉,大雪天都盖不住这味道,不敢想象要是炎炎夏日的话,这味道会有多渗人。
“孔公公,臣心中有数。”男人皮笑肉不笑,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阳奉阴违。
陛下只说留着命就行,可如果定北王回来,看到不人不鬼的李争鸣,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孔有德抹了抹头上的汗:“端公,得饶人处且饶人。”
“多谢公公提点,子期谨记在心,这种腌臜地方,就不多留公公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就算他不说,孔有德也没打算久留,周围都是凄厉的惨叫声,不知道从哪里就会滚出来一颗人头,还有残肢断骸。
“端公,请留步。”
刑房里的李争鸣已经昏死过去了。
“这个人的骨头还挺硬,都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认罪。”孙蟒放下手里带血的刑具,走到宋怀恩跟前,一脸谄媚相。
“以小的拙见,咱们可以对沈月殊用刑,他肯定不忍心看着心上人受苦……”
宋怀恩薄凉地扫了他一眼:“祸不及亲眷子女。”
孙蟒表情僵硬了一瞬,搞连坐不是宋怀恩最惯用的手段吗?怎么今日一反常态,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端公所言甚是。”他说完就去库房挑选刑具了,今天可是遇到了一块硬骨头。
李争鸣是被人用浓盐水泼醒的,原本白色的中衣已经变成斑驳的红色,绽开的皮肉接触到盐水,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他艰难地抬头。
地牢里幽暗的光映着那双犀利冰冷的眼神,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语调却是温润的:“醒了?本官听闻李佥事不日大婚,还没来得及道喜呢。”
“你想干什么?”李争鸣可不认为他有这么好心,“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要如此害我。”
“我生平最恨别人污蔑我,既然你都说了我要害你,我要是不坐实这个罪名,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给他去势。”
既然刚刚孔有德亲自跑了一趟,他肯定要给嘉靖帝几分薄面。
去势就很合适,只要不脱裤子,看起来就跟正常人一样,也算给足了陆九昭体面。
“你敢,我们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宋怀恩露出一个隐含深意的笑容:“好巧,我也没打算放过陆九昭。”夺妻之恨可是不共戴天。
“动手吧。”
“啧啧,这么好的东西,还真是可惜了。”
“那小娘子的的泼天的福气,啪一下就没了。”
……
李争鸣双手紧握,徒劳地想要挣开束缚,士可杀不可辱,这些人太过分了,竟然还开始评头论足了。
“呦呦呦,还生气了, 显得更威风了。”
昭狱的差役长时间工作在这种环境之下,多多少少有点变态,尤其是李争鸣还一副羞涩大姑娘的样子,他们就更来劲了。
“都是爷们,你害羞做什么,你有的我们也都有。”男人嘿嘿坏笑几声。
同伴笑着拆台:“你跟人家可比不了,不及人家的万分之一。”
被打趣的差役也没有生气,赔着笑脸:“一会我亲自动手,保准斩草除根。”
“听说你媳妇还是个妓女,那她以后不就孤枕难眠了?”
“住嘴,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李争鸣愤怒不已,手臂上的铁链深深陷入剥开的皮肉。
宋怀恩眸色微顿。
“端公,夫人在门外求见。”
宋怀恩头声音冷漠:“不见。”
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地牢里差役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地,为首的人开口:“是属下办事不力,让夫人闯了进来。”
可夫人挺着大肚子,手里握着一枚银簪,随时要戳破肚皮,里面可是宋怀恩的骨头,要是出了差错,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们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拦。
“你来干什么?”
“你又是在干什么?他犯了什么错?”
李争鸣塌了一半天,又被林莺时顶了起来:“下官冤枉。”
女人一袭榴红色的薄绒披风,脸上未施粉黛,可雪肤花貌明眸皓齿,美艳不可方物,眉间的花钿红胜火。
似一团火星滚入男人幽冷的眸底:“跟我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刚刚地牢里的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净是些龌龊的想法。
倏然盖在肩头的紫貂鹤氅把林莺时的怒气压下去不少,她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这么冷的天,你以为我想东奔西走,沈月殊怀了李争鸣的孩子,说要是李争鸣没了,她也不活了,吊死在我面前。”
“你是来替李争鸣求情的?”宋怀恩一脸的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就当给我个面子,把李争鸣当个屁给放了行吗,要不然沈月殊吊死在咱家,那不就成凶宅了?还怎么住人呀。”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黑眸,看来是他误会了,沈月殊和李争鸣真的是情投意合,不是为了方便林莺时和陆九昭通奸。
“要不然我跪下求你?”
“那倒不必,你现在有孕在身,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苛待你呢。”
“你也没有厚待我。”她戴上兜帽,跟在宋怀恩身后。
男人疑惑地回头,似乎在好奇她怎么还不走,这么冷的天,要不了一会脸就会冻伤。
“李争鸣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要不然沈月殊问我要人,我拿什么给她。”说完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宋怀恩身后。
宋怀恩喜静,特意辟出来一间院子办公,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笔阁”三个大字。
林莺时对着牌匾看了半天,不自觉地想到了一言堂。
她骨架小,男人的鹤氅对她来说太重了,穿了一会就觉得肩膀酸,回了屋就取下来。
“你不冷吗?”她不经意问了一句,看似在关怀宋怀恩,实际上是自己冷了。
“送两盆炭进来。”
烧了炭,房间里暖融融的,林莺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又犯困了。
宋怀恩翻阅文书的手一顿,偷偷地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就她动不动哈欠连天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怀孕了呢。
“我眯一会。”她找了几张椅子拼在一起,把自己的红披风垫在下面当褥子,紫貂鹤氅当被子,最后解开对襟短袄上的镶金宝扣,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软枕,枕在上面,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这还不算,还给自己哼小曲,自己哄自己睡觉。
“你还真是半点不亏待自己。”
“我干嘛亏待自己,我脑子又没有病,你要是自己都不心疼自己,那还指望着谁心疼你。”
宋怀恩被噎住了,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她音色绵软,轻柔,宋怀恩听了好一会,很快那声音被轻微的鼾声替代。
林莺时是被饿醒的,醒来看着外面的天光,还以为时辰还早,实际上已经到酉时了,早就该用晚膳了。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我还没忙完。”
看着旁边堆积如山公文,林莺时把椅子放好感慨万千:“这叫能者多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最好不眠不休,最好积劳成疾,最好英年早逝。
宋怀恩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这还是林莺时第一次夸他呢。
“那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忙吧。”
“我忙完了。”宋怀恩心虚不已,林莺时睡着之后,他也睡了,也才刚醒没多久,要是细看的话,侧脸还有睡痕呢。
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就这么睡过去了,这可是史无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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