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出路
这次研发部的芯片通过了云威在美国硅谷设立的实验室测试。
但是世界上最让人沮丧的事情就是,你为取得的进步狂欢的时候,客户却已经在心中将你排到了末位。云威原本预计本月底对外发布概念产品,三个月以后量产,而这三个月的预定订单能看到市场对新产品的看法。
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这款名为“千窍”的芯片,寓意纤巧,轻薄且多核,订单量却只有两百万来颗,相比国外那些动不动就以亿为单位的销量,可用一个字概括现状:惨!
因为销售低迷,销售部弥漫着一股贞子来过的怨念,他们难以舒缓被客户拒绝的压力,开始谈论种种绯色新闻,试图让自己无望的生活来点刺激,类似:颜亿盼为事业献身,经销商晚宴中穿着性感,与十几个经销商大跳贴身舞,还单独陪华东区最大的经销商“大伯”秘境探险,导致华南区的经销商白总争风吃醋,与人在山上大打出手,下山的时候还一直用手捂着伤口,所以大合影里没有他。
谣言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没有人会深究,但是这个“料”味道十足,吃饭的时候蘸着吃格外香。对外沟通部传播的内容无数条,哪一条也比不上这条消息传播的迅猛程度。无须媒体、无须灯光,当事人甚至都不用出来说话,吃瓜群众就已经添油加醋地完成了整个故事的构思。
由于公司本来就面临这种销售压力,大家干脆把这件事和订单少联系起来,因为颜亿盼,那些大的集成商都不愿意采购云威的芯片。
一般女人与“色”沾边,就要被推到地狱口。像性骚扰,就要下两层地狱,一层来自性骚扰本身,这“色”若不是女人想要的,那简直臭浊不堪,避之不及。第二层来自性骚扰后的“荡妇”攻击,后者的杀伤力不比前者弱,往往让女人百口莫辩,苦不堪言。千百年来,诸多蝇营狗苟之辈,最好此道,以此为武器来对女人进行最无耻的折磨。
好在颜亿盼不是一般女人,一是别人在她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二是对于别人的诋毁,她百毒不侵。
这种谣言,传归传,没有人会去证实。可偏偏在高层会议前,大家都还没有坐定,Lisa就把一封信交到了廖森手里:“这是西南区经销商白总的投诉信。”
整个会议室立马安静下来。看来有好戏看了!
颜亿盼还没来得及解释,廖森看着信封装的东西,也没有拆开,而是把信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说道:“这种事情,不要拿到业务会上来说,让销售处理就行。”
说实话,在这里面,最想公开处理此事的恰恰是颜亿盼,自己处理了无数危机公关,最怕的就是这种欲盖弥彰。
廖森的这个举动,又增添了这件事情的神秘色彩与可靠性:连廖森都出面袒护,看来颜总这次为公司牺牲很大!
她既没法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嚼舌根的人的舌头割下来,也没法拿个喇叭在大庭广众之下重新回溯当时发生的事情。
班还是照上,恰逢程远研发新品的deadline,他住在公司对面的宾馆,鲜少回家,关于夫妻二人分居的消息已然成为公开的秘密。
这些事情对她而言构不成实质影响,真正对她构成影响的是她工作的成效。按照她向董事会公布的对外营销计划,一个月后,公司将召开新品发布会。
而这次发布会,因白总牵头,西南区经销商拒绝参加,这无疑是一记阴招。
那上次颜亿盼陪同爬山的“大伯”总会力挺云威吧?
颜亿盼办公室挂着杨阳从销售部拿来的版图,整个中国地区的经销商渠道分为六大块:华北、华东、西南、华南、东北、西北。西南区星星点点,华东地区的经销商倒是布满上海、浙江、江苏等省市。其中一面黄色的星星上写着“国兴”,这是云威芯片最大的采购者,也是华东地区最大的集成商,他的老板便是“大伯”赵正华。
杨阳负责这次活动的经销商邀请工作,他看着版图说道:“刚得到通知,国兴也不会来参加这次发布会。”
颜亿盼诧异不已。
“吴凡在大伯公司门口等了三个小时,硬是没有见到大伯。”
“那别的集成商呢?”
“来应该不成问题,但是成交量恐怕很难说了,大伯是风向标,他不出场背书,来再多经销商都不能转化成成交量。”
没过多久,Amy送来了报纸,《硬件世界》封面写着:国兴、Xtone达成战略合作,处理器多核时代到来。
“说到底,我们产品就是拼不过人家。我们在营销方面已经做了足够的工作,可是再努力,核不行,都白搭。”袁州如是安慰颜亿盼,他低估了颜亿盼对研发的支持度。
“行了,成功的时候都相互欣赏,碰到困难的时候就要互相指责了?”颜亿盼质问了一句。
袁州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一边是研发人员的潜心突破,一边是营销者的苦心经营。本应相得益彰,奈何相煎太急。
营销部可以跳出来说研发部的产品不行,但研发部不能跳出来说营销团队掉链子,毕竟云威的芯片在终端消费领域的口碑很一般,不管是影视、游戏等娱乐领域,还是绘图、数字处理等办公领域,云威都没有形成强有力的产业生态,一个小小的芯片并不是救世主,如果没有集成商的集成,软件系统的配合,它很难冲破英泰达、Xtone等建立的高门槛。
这份报纸被送到了高层战略会上。
廖森道:“中国的集成商又不止国兴一家,其他集成商怎么看?”
吴凡说:“其他的还没有表态。”
蒋真道:“全国销售额的下跌通常以华东区下跌开始。失华东者失天下,这在ICT领域是不成文的规律。”
“他们不是不信任云威的产品,他们是不信任云威面向消费终端的产品,我们在工控领域的采购量一直占到总量的76%。”吴凡仍有销售进取的天性,但无论怎样鼓励自己的团队,面对现实的时候,总是寸步难行。
“可是现在我们要卖的是‘千窍’芯片,要打开的是新市场。”会上其他管理者说道。
“工控方面的更新换代慢,但是我们的发展基石——‘千窍’才是未来,国兴现在也在转型做娱乐终端。”颜亿盼说道。
“现在市场容量很大,但是也要看我们吞不吞得下。”蒋真说道,“能不能颜总出面见见‘大伯’,也许大伯会给个面子。”
廖森对她道:“明天你和吴凡去见见赵正华,看看他怎么说。”
“他秘书一直说他没时间……”吴凡说了一句。
“不用你来约了。”廖森这么说,就是打算用自己的脸面来搭关系。
颜亿盼和吴凡早早就来到国兴的办公地。国兴的办公楼位于市区的高科技园区,两栋主楼,一座研发楼,楼下是国兴的展厅,他们二人在楼下展厅参观。
国兴的集成产品覆盖面很广,上到航空航天,下到雷达勘测,玻璃展柜内有赵正华和政府政要的合影。颜亿盼看到琳琅满目的展示,有些诧异,她一直知道大伯的公司规模大,但没有想到不单是规模大,而且在业务纵深上也超出一般集成商。
吴凡边看边介绍道:“‘大伯’被人叫‘大伯’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企业庞大,在这个行业的年头长,基本上他想涉足的领域,别人都会被迫让道,无法超越,只能尾随,而且别看他平时笑呵呵的,爱开玩笑,但做起事来,很铁血,在业内不轻易发言,但是一说话,大家都会很给面子。”
颜亿盼问道:“他业务这么多,居然还有时间参加我们在资宁工厂的启动仪式。”
“我还真没料到他会来,发了邀请函以后,我们都觉得他最多派个副总来,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后来我问过底下的产品经理,他估摸着说大伯是想考察工厂规模,做到心里有数,国兴自己也有芯片研发,但是一直没做起来,以后他搞不好也会涉足这些产业。”
“难怪那天晚上沈小姐亲自请他上家里吃饭……”
“我其实不抱他能参加咱们发布会的希望,这种露脸背书的事,如果对他没有实际效益,他不可能出席,我是希望他成为我们千窍芯片的切口,哪怕采购少一点也是个典型。”
正说着,一个女秘书过来,带着他们上了顶楼,顶楼很安静,过道上几乎没有人,秘书把他们领入旁边的一个大型会议室。颜亿盼和吴凡两人都屏息敛气,在会议室等着,秘书给他们倒了水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赵正华进来,笑容亲切地和二人握手,请他们坐下。
吴凡道:“赵总,谢谢您百忙之中还愿意抽空见见我们。”
赵正华说:“我和颜总算是相识,平常见见面还是可以的。”
颜亿盼笑道:“既然是相识,那我就直说了,我们真诚地邀请您参加今年千窍芯片的发布会。”
赵正华歉然道:“发布会那天我要去美国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实在是没时间。”
吴凡说:“发布会日期我们还可以调整,主要看您的时间。”
颜亿盼神色微动,对吴凡私自许诺的言语也不好当面质疑,确实,发布会来的嘉宾咖位直接决定了发布会的效果。
赵正华正色道:“这么说吧,你们产品的参数我看过了,突破很大,看得出来,是你们这几年蛰伏才有的成果。很遗憾这次不能合作,在国兴,具体采购什么,公司内有完善的考核体系,我不会直接干预……”
身为公司一把手,却不直接挑战既定规则,那说明,眼下云威不值得他来改变规则。
颜亿盼说:“您可以参加过后再定。”
赵正华道:“没必要为了我浪费一个名额,我过来见你们呢,是希望你们向廖森转告一下,今年国兴的业务压力也很大,不能有任何闪失,希望他见谅……”
赵正华说完这些话便站了起来,颜亿盼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您对我们的产品是有顾虑吗?”
赵正华顿了顿说道:“相反,我很看好云威。”
“那您认为什么时候我们还能有机会合作?”时间有限,吴凡有些急切。
“看机缘,不着急。”
门口的秘书似乎知道里面的动静,很识时机地打开了会议室的门,赵正华便匆匆离去。
颜亿盼出来后,便一直在沉思,她感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不能有闪失’,听听这话,还怕我们坑他不成?”吴凡也在车上反复琢磨赵正华这几句话,越想越不是滋味,“还是,国兴和Xtone达成了深度合作,他要避嫌?”
“他没必要在Xtone面前表忠心,他也不是这种人。”颜亿盼否定了这个说法。
“太难了,这个行业本来就属于强者,技术拼不过人家,就得赔本儿。”吴凡的声音格外颓丧,这很少见,他总是以积极主动示人。
“这两年我们的研发都集中在娱乐设备领域的芯片,外界接受有一个过程。”
“‘大伯’说等等,就是拒绝的意思,不是真等。”吴凡瞟了一眼颜亿盼,略有不屑,“廖森好不容易约到的人,我们还是没有办法说服,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
“我估计他有心理准备。”颜亿盼看着窗外说道。
“是吗?”
颜亿盼这么说不是安慰吴凡,而是真的觉得这次见面好像是走一个过场,既然见面是廖森安排的,为什么廖森不亲自来,按照赵正华的说法,廖森和他关系很深,他不出现是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出面也很难扭转局面,那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过来?
或许是她多想了,廖森肯定还是希望他们能突破国兴,毕竟这关系到他业绩的达成。
“对了,下午全国销售沟通会您可以参加。”吴凡说道。
“哦,就是传说中的鼓动士气大会?”
“什么鼓动士气大会,早变味儿了,现在叫倒苦水大会。到时候,就会听到各区对新款产品的反馈,”吴凡下车的时候说道,“听完后就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理想了。”
“行,我来。”颜亿盼继续说道,“我还能带人来吗?”
“带谁呀?别是什么大领导,销售们都不敢说话了。”
“不是……”颜亿盼笑道。
也许是时候让“理想”和“现实”面对面交流一下了,最好的情况是让理想照进现实,最不济是让现实棒揍理想一顿。
42.理想和现实的碰撞
颜亿盼给程远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不得不直接上研发部找人。程远正好从测试室出来。
颜亿盼说:“中午去食堂吃个饭。”
程远道:“好不容易一起吃,带你去个好点的地方。”
程远把她带到一个吃私房菜的院子,离公司不远,院内的架子上挂着紫藤,来的人也不多。
两人刚坐下,就有人过来给他们倒茶。
“听说你上午去见你的绯闻对象了?”倒茶的人还没走远,程远就直接问了。
颜亿盼一口茶差点没被呛到,程远立刻从旁边抽出一张餐巾纸给她。
“这你也信?”颜亿盼擦了擦嘴唇说道。
“我是了解你的,你为了做成一件事,什么都愿意牺牲……”程远自顾自说着,颜亿盼看着程远,眼中带着不满和委屈,却听程远又接着说道,“唯独这方面不会牺牲。”
颜亿盼神色稍霁,问道:“这方面是哪方面?”
“尊严。别看你平时对谁都笑呵呵的,骨子里却永远也不会低下那颗高贵的头颅。”
“这算是夸奖吗?”
“算是吧。”
“这么多年,咱们腻在一起的时间有限,看来你还算懂我。”
“也不见得,你可比芯片难琢磨。”
“你琢磨过吗?”
程远不擅长对付妻子的温言软语,转了话题:“他怎么说?”
“说我?还是说产品?”
程远本要夹菜的筷子停了下来,眼里透出一丝愠怒和寒气。再说下去或许真的会吃醋,颜亿盼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夫妻,仅有的那么一点占有欲也经不起考验,她不再说这个话题,回归到高管的端庄矜持,说道:“关于产品没说什么,反而说看好,听起来倒不像是假的,但说自己不能干涉采购。”
“还是不看好。”
“我们到底输在哪里?”
“这款产品上没有输赢的概念,这次我们的研发思路没有选择和英泰达或Xtone 正面竞争,而是走非对称竞争。”
“非对称竞争?”
“比如美国建造航母,我们就不花费更大的财力和人力去建造更高级别的航母,而是建导弹,让他的航母形同虚设。”
“所以你建成了炸掉英泰达CPU的导弹芯片吗?”
程远笑了起来,道:“它做多核CPU,我们没必要去追赶核的数目,而是找到它多核配合的问题,提高多核多任务协同处理的能力。现在的千窍芯片运算速度可以对标英泰达最新款的飞腾X7,如果非要说输在哪里,就是这款产品没有在消费电子终端设备上应用过,还是有很多未知因素。”
颜亿盼看着丈夫滔滔不绝,他只有在说到自己的领域时脸上才会神采飞扬,曾经程远不和她说任何工作上的事情,现在居然能安稳地坐在她对面谈他的理想。
“你笑什么?”程远看着颜亿盼,问道。
“没什么……难怪赵正华说,担心会有闪失。”
“研发芯片是有自身的逻辑规律的,速度不是说快就能快的。”
“可公司有人等不及了……”颜亿盼适时说道,“销售那边怨气很大,他们有个倒苦水大会。”
程远嗤笑了一声,放下茶杯,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一片紫藤,半天说了一句:“行,我听听。”
这次会议在销售部的大会议室召开,会议室挤满了人,吴凡手底下各个销售组的组长和一些业绩好的销售都参加了,程远坐在他对面,他旁边分别坐着罗洛、厚皮、赵工,还有传说中负责跨部门协调的乔婉杭。
她在那群质朴的研发人员中央显得还是那么不质朴。她一向喜欢深色而剪裁考究的衣服,给人一种莫名的不好相处之感。大概是研发人员都不太能捕捉一种叫作气场的东西,看起来和她相处还挺和睦的,她坐在其中,没什么违和感。
双方人员分坐两边,别看都是一个公司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虽谈不上剑拔弩张,但是可以看出来这是两个阵营,一方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一直想给别人一种亲切可靠的形象;另一方穿着休闲装,神色恹恹,仿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烧脑研发上。
销售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他们居然屈就来开会,平时眼里都没别人……”
“他们眼里只有程序,我们在他们眼里都是0和1。”
销售在角落里嘻嘻哈哈地窃笑着。
会议室里视频系统信号很糟糕,时不时画面会定格。
“这套会议系统集成的就是我们云威的芯片吧。”吴凡说道。
“这是八年前的产品了。”赵工说道。
“这芯片怕是老朽了吧。”其中一个销售嘲笑道。
“芯片不会老化,它是典型的符合指数函数无记忆性的半导体产品。新的芯片和旧的芯片坏的概率相同。”小尹红着脸说道。众人侧目,看着角落里这个青涩的年轻人。
“什么函数?”人群里有人纳闷。
“就是现在使用的这款芯片和新出厂的芯片使用年限是一样的。”厚皮用大家能听懂的话解释了一遍。
视频总算调试好了,大型LED上投射出华北、华南、华西区的会议室。
“不愧是研发部的同事,知道的比我们都多。”其中一个大销售撇嘴笑道,“数字啊,函数啊,说得那么专业,可是有用吗?市场买账吗?它最后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这款视讯系统因为对图形声音处理要求高,所以网速一旦跟不上,就会影响稳定性,不过,它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就是声音处理系统很高能,你们在角落里说的悄悄话都能清晰地传输出去。”技术咖厚皮补充道,瞥了一眼在最角落里窃窃私语的销售们,他们立刻安静了。
“八年前因为这个优势还入了政府采购清单。”赵工说道。
“现在能入政府清单才是本事。”吴凡冷言道。
“那要靠大家一起努力,产品更新换代很快,我们每个人都要调整思维。”程远笑道。
“好,程总工说得好。”吴凡对着屏幕里几个区域的人打招呼,“大家看到了,今天我们销售部迎来了真正的专家,机会难得,大家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
吴凡简单介绍了市场用户对云威产品的反馈,销售们都像看展品一样看着研发部的几个同事,似乎想看他们脸上什么时候会挂不住。
吴凡给出一个残酷的结论:“采购量上不去主要还是对芯片性能上不认可,台式机的benchmark(评测数据)拼不过英泰达,移动设备拼不过Xtone。”
程远道:“评测数据都有偏好,我来是想听市场的需求,看芯片是否可以配合做全方案。”
屏幕上西北区销售说:“我们政府有很多精准扶贫项目,工业体系是我们的机会。”
程远道:“如果是工业体系,他们对主板面积的要求不高,那么我们的性能完全可以做上去。”
吴凡说:“同等性能,如果我们的芯片更厚,主板更大,为什么他们要采购我们的产品。”
罗洛说:“我们更了解他们体系的运作,在CPU设计和软件搭配上更本土。”
LED南区销售说:“我们这边的年轻人很多对娱乐设施的需求也在增长,下个季度的新品是否能打动他们,是成败的关键。”
西南区销售说:“我们这里也是,返乡的年轻人也在增多。但问题是,你们都知道我们还是要通过大的经销商,比如白总,呵呵……来接触他们。不过呢,他现在根本拒听我们的电话。”
会上别的销售都心照不宣地看着颜亿盼,然后发出异样的笑声,仿佛这一切都有赖于颜亿盼的行动。
颜亿盼脸色不佳,但还是镇定地看着在座各位销售。
程远不动声色,继续道:“这一期的芯片就是针对终端消费,能不能打动他们我无法预估,但是在同类产品中,我们具有优势,如果不选择云威,是他们的损失。”
蒋真本来坐在角落不说话,此刻听到程远的狂言,也开炮了:“我在这里还是想听一些真话,你们搞的芯片到底行不行?”
“你们自己都没有信心,研发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罗洛也不示弱。但这句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我们的信心也是销售额给的,如果下个季度再没有起色,我的销售部要裁人,你们倒没什么影响,毕竟确保研发是‘国策’。”吴凡对外笑脸相迎,对内却丝毫不温和。
不少人看向乔婉杭,她之前经历了股权之争,不过也是凭借一腔执念坚持下来,这次直面研发和销售的对立,对她也有冲击。她完全有理由相信,此刻,如果给交战双方一人一筐蔬菜鸡蛋,场面会更加火爆。
研发部的老大最后还是给了一个休战指示,程远从旁边的一叠资料里抽出一张:“没必要争这些,这是最新的测评报告,无论是产品厚度,还是性能都有跨越式的提升。这是你们销售部的机会,也是我们研发中心的机会,如果这款产品获得市场认可,以后,云威的芯片性能在下个季度又会提升一个台阶。”
“自嗨就没必要了,”销售部的老大显然不想就这么结束,蒋真给了一个温和有力的挑衅,“我建议让研发部的同事跟着销售跑跑市场,去听听直观反馈。”
“浪费差旅费。”乔婉杭一直在角落里待着,这时说了这么一句。大家听这么一个陌生而又肯定的声音,都安静下来了。
“症结在市场切入口,他们跟着下去听再多,这一期产品就卖得出去吗?各司其职吧。”乔婉杭说道。
她毕竟是大股东,大家不好得罪,这次会议也就这么结束了。
罗洛对厚皮说:“一会儿你看看这套系统的内存,看是不是给他们换个内存条。”
厚皮把系统接到后台数据,进行调试。
颜亿盼和程远也和团队从不同的两个门离开。
乔婉杭刚走几步,就听到颜亿盼从身后叫了她一声:“乔。”
她回过头,颜亿盼走近问道:“你还要在那边上多久班?”
“怎么,大家想我了?”乔婉杭自嘲道。
“是我想你了,可以吧!”颜亿盼无奈地笑道。
“嗯,可以理解,我那么有魅力。”
颜亿盼笑了笑,正色跟她说道:“我觉得最近恐怕有事情要发生。”
“诶?”乔婉杭一脸八卦神色,“是因为你在资宁得罪人了吗?不是说他们为了争你打起来了吗?”
颜亿盼看她那样子不禁遥想,这人过去擅长打麻将,此刻大概就是麻将桌上探讨街坊邻居狗血传闻时的样子。
颜亿盼抿了抿嘴唇,不说话,等她恢复正常。
“哎,没劲,问你这个当事人,我还不如问别人……”看颜亿盼转身要走,乔婉杭赶紧伸手留人,“好了,知道了,不问,都不问,你也别太紧张了。”
“我没有紧张,我只是感觉千窍芯片的销路不好打开,这会是一场硬仗。”
“硬不硬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持久战,如果那么容易就找到出路,他不会那样。”
颜亿盼看着她神情如常,心中反倒放松了一点:“你有准备就好。”
43.只说现实问题
杭州的夜晚总带着潮气,云威办公楼里两处灯火格外明亮,一处是大厦楼下,工作人员在连夜拆台子。计划的新品发布会预算被砍了一半,所以地点从星级酒店改在了大厦楼下。
而且没过多久就下起了小雨,请来的媒体领了车马费就发了一篇通稿,经销商领了礼品便匆匆离去。晚上举办的沙龙交流效果也很一般。
研发部派了几个重量级的中外工程师,记者问的问题却还是很浅层次。
颜亿盼待一切都结束了,才离开大厦。
雨中的路灯像沉在海里的小虾,飘飘浮浮。
千窍芯片量产前,无论他们做了多少宣传工作,市场也并没有很认可。问题出在哪里,是自己对市场判断失误,还是研发真的跟不上?
赵正华说的“小虾与航母之争”,再次萦绕在颜亿盼脑海里。
楼下翟云忠跳楼的地方早已开满了鲜花,此刻那些鲜花被雨打得没有形状,在路灯下泛着莹白凄惨的光。
另一处明亮的地方是研发部,他们永远都在和时间赛跑,和自己较劲。上次开会后,程远把销售反馈的需求重新整理,对研发的软件体系进行相应的调整,但是整体研发方向没有丝毫改变。遇到这么一个又刚又偏执的人,大家拿他没有办法。
华东区的局面没有打开,整个市场依然低迷。
七月初,半年财报在高层会议中通报,公司持续亏损,销售额同比下降12%。
因为要召开董事会,汇报季度业绩,乔婉杭回到了大厦那一方办公室。如果说她毫无畏惧,那是假的,这条路难走,她有准备,但是显然别人不会给她准备时间,如果下半年依然没有改观,云威会再次陷入经济危机。
清早,廖森敲开了乔婉杭的门,这是她进入公司以来第一次,廖森主动找她。
廖森进来后看了下环境,对这里的简陋也一时有些诧异。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来上班。”廖森对现状给了一个合理解释。
“我会一直上下去。”乔婉杭淡然一笑。
“我都未必能一直上下去,你倒挺有决心。”廖森边说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明天董事会公布财报,我提前向你检讨这个季度我们工作的不到位。”
“扭转乾坤的确很难,我有心理准备。”
“你刚来不久,应该不知道董事会的问责体系,这个业绩,管理层是要出人担责的。”廖森声音沉沉地说道。
说实话,乔婉杭也是在边工作边学习的过程,这个担责,她并没有准备。
廖森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推给她。里面是乔婉杭一年前签字的资金转移单据。“还记得您第一次和永盛见面吧,检察院突然闯进来。”
“他们给我看过这个单子。”乔婉杭看着这个单据。
“这个单据只有两个人手里有,汤跃有底单,但汤跃绝不可能希望检察院破坏我们和永盛的谈判。”
“还有一个人是……”
“当然是翟董最信任的人,负责资宁项目运作的人。”
“你为什么今天给我看这个?”
“我只是不希望你产生和我过去一样的错觉,认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关系网。”
“我对培养关系网这方面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经验。”
廖森冷笑了一声:“在这个大楼里,大家都有自己晋升的方向,不管是姓翟,还是姓什么,大家的目标都不会变,就是更靠近权力中心,更有话语权。”
“没想到在这里能听你讲政治课。”
廖森站了起来:“翟太,我们坐下来谈话的机会本来就不多。您既然要一直留在这里,游戏规则我觉得还是讲一讲比较好。”
“我懂了。”乔婉杭看着这个单据,说“无动于衷”是假的,和颜亿盼相处了这么久,颜亿盼究竟是什么人,她至今也没看透。
“行。”廖森说完就站了起来,“我还是那句话,到了年底,如果我的业绩没有完成,你可以让我走人。”
廖森离开后,乔婉杭把这份资料收在了抽屉的最上层。
她站在那个小窗户边,看着外面灰蓝的天空,眯了眯眼睛。
挺残酷的,这里的游戏规则。
她想了一会儿,打电话把Lisa叫了过来。
乔婉杭弯腰从饮水机下拿纸杯,准备给Lisa冲杯茶,Lisa赶紧弯腰接过来。
“之前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些事,怎么也没听你跟我聊聊?”乔婉杭坐回了沙发,饶有兴致地看着Lisa问道。
Lisa端着自己的茶,小心翼翼坐在茶几对面,说道:“都是些捕风捉影,销售部都忙业绩,也都没有理会了。”
“客户的投诉,说不管就不管吗?这就是公司一直强调的‘客户至上’?”
Lisa有些冒汗,本要端茶的手收了回来,低声说:“廖森没让处理。”
廖森压着这事儿没让处理,必然是在等时机,乔婉杭继续问道:“我只问你,你处理客户对员工的投诉信是从来不调查吗?”
Lisa赶紧说:“我后来询问了几个销售,还有他们部门的同事,大致还原了事情的真相……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高层要的是真相吗?”
“不要真相要什么?要利益导向吗?”乔婉杭冷笑了一声,“真有意思,我要听个真话,你给我绕那么多弯子做什么?”
“我明白了。”Lisa不敢再多说什么,也分不清这金主到底是来真的还是来假的。
“调查报告明天早上上班前给我,不能有半点捏造或者遗漏,否则我会以HR办事不力为由,请第三方来介入调查。”
“好。”Lisa嗓子都发干了,赶紧答应。
Lisa离开后,一点没犹豫,就立刻跑到了顶层廖森的办公室,汇报了乔婉杭要的东西。
廖森笑道:“给她就行。”
Lisa也不明所以,但有了廖森的首肯,总不会出错。在公司里,这水端得最稳的,就是她Lisa了。
Lisa走后没多久,廖森就出了办公室。
天色已近黄昏,路边行人都急着往家走。
司机将车开到了西湖边,古香古色的茶楼立在那里,翟绪纲出门迎接了廖森的到来。
不到半年时间,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头发长了些,遮住了额头上一个时隐时现的疤。没有人知道这半年他经历了什么,半年前的重创给他上了一课,但并没有让他彻底倒下,眼下云威面临销售低迷,复仇的决心让他卷土重来。
二人坐在那里喝茶,峨眉山新上的金骏眉,他喝着味道甚好。
“这是家父还有几个元老签订的协议。”翟绪纲把一份文件推了过去,“如果这次销售额达成,我们会推举您做董事会主席的位置。”
廖森嘴角撇了撇,笑容带着寒意,并非发自内心。他们各自都心知肚明,乔婉杭的介入让战局变得复杂起来,之前的联手被她搅乱,现在时局有变,确实需要调整策略。但是,翟绪纲对他而言,还是嫩了点,翟云孝对云威的掌控欲,让他也很防备,他说道:“不如说说你们的要求。”
“没任何要求,按照您的既定路线就可以。我理解您身上背负的经营压力,对翟家也有一定看法,我们都不想以什么‘家族企业’这种老套过时的话来束缚您。”
“哦,这倒是新鲜了。”廖森调整了坐姿,拎起协议书的右下角,露出最后一页,上面的确是翟云孝、桑总、李笙等人的签章。
“不但没有要求,我们还全力支持你的路线。”
“我的什么路线?”
“您不清楚?”
廖森审视地看着翟绪纲,道:“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翟绪纲对廖森的强硬早有耳闻,但亲自面对时,着实不爽。他感到额头上的疤痕隐隐发痒,但嘴上还是说:“让云威从‘技工贸’转向‘贸工技’,以营销为主导,逐渐缩减研发的投入。”
“你说错了一点,云威从来都不是‘技工贸’,从过去到现在依旧是营销拉动研发,而不是相反。”廖森喝了口茶,看着翟绪纲,接着道,“我这么做是相信这更符合股东的利益。”
“我们支持你是因为我们也做过调研,现在云威自主研发一款芯片的投入太大,是采购国外新款芯片价格的十倍以上,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整个世界都是一体的,何必螳臂当车,自我消耗。”
“可惜啊,不是人人能理解我的苦心。”
“怎么可能,这就是大家对您的理解。”翟绪纲指了指那份承诺给廖森董事会主席的协议书。
“我们要给云威走弯路的时间,他们会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
“只怕股东等不及……”
“等不及也要等,毕竟政府也插手了。”
“那政府那边,您有什么想法?”翟绪纲身体前倾,给廖森倒了茶水,试探着问道。
“能有什么想法……政府要的那些芯片集中在工控领域,为的是提升工业信息化水平,这部分我们保留咯。其他部分,就采购海外芯片做集成,这样市场会更大。”廖森漫不经心地说道。
翟绪纲看了一眼廖森,低头滤茶,半晌没有说话。
“你有高见?”廖森问道。
“家父认为就连这部分也没必要保留。”
“嗯?”
“时机到了,可以转为政府控股,或者卖给别的能管的管,我们没必要去踩雷。”
廖森看了看翟绪纲,这正是他内心想的:政府之前强势介入永盛入股,他无力阻挠,但到了合适时期,完全可以把云威集团下的研发中心以及占有股份的芯片封测工厂转股给政府,云威业务集中在盈利的部分,商人无国界,国家大计就由国家操心吧。
说到底,二人商量的不是激烈的革命,而是“和平演变”,是悄无声息的转型,相比之前的“挥刀自宫”,这样的策略或许更符合现在的云威。
唯一的障碍,依然是那个手握股权的女人。好在,她并没有强大起来。
廖森喝完了翟绪纲倒的最后一杯茶,站了起来,拿着协议书离开了茶坊。
西湖岸边的碧桃树立在风中,碧桃花凄凄艳艳落满地。
44.担责的人
颜亿盼清早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和易拉罐两三天没人收了。通常这个时间,早就被那个男孩收走了。她开车出门刷卡时,见到保安坐在简易的玻璃房吃早饭,就打了声招呼:“吃饭呢?”
“是啊,您吃过了?”
“吃过了……我记得之前有个小男孩来这里收纸箱的。”
“哎,被赶走了,上周都害我挨训了,物业现在换了一个垃圾处理公司,人家盯死了他。”
“是吗?我看他比那些人要勤快啊。”
“是,那小子鬼精,是不是也帮您拎垃圾跑腿儿了?这片业主也不烦他,我也没管了,可他到底抢人生意了。”
颜亿盼笑了笑,后头有车出库,她也就没多问了,开车过街道的时候,速度放慢了些,想着能不能见到他,这么想着,莫名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这孩子本来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当时还留了心眼儿没给他电话地址,怕他找上门没完没了。现在突然见不着这孩子,居然有些担心他在外面会不会又要挨打。
小小年纪,混口饭吃不容易。
她绕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这个孩子的身影,怅然地看着空旷的街道,最终还是调转了车头。
可这世上,不容易的人多了,谁又顾得了谁?
她7点就到了公司,公司里几乎没几个人,只有打扫卫生的保洁。
她的办公室朝东,早上来,能看到太阳在落地窗前逐渐升起,阳光洒满整个办公室,四年前她刚搬进来的时候,心底就为了这一片阳光雀跃欢腾,时间过得太快,快到来不及品味。
去年圣诞节,曾有一片黑影蓦地从这窗前坠下,悄无声息,恍如错觉。楼下那片花坛的花还会重开,但人心却不复从前,从此,她再无心欣赏这片阳光。
她在楼下买了三明治和咖啡,坐在办公室里吃的感觉很好,慢慢地吃,不急着去汇报,也不急着去准备任何PPT,没有紧急处理的危机。
昨天下班前,CFO汤跃在系统里驳回了她的下半年部门项目预算,接下来,恐怕又要再次调整,再次沟通,再次提交,直到通过。可是她打开电脑,改了几个字便不再动了,看着屏幕出神。
上班时间到了,她下属三个部门里的人陆续来了,刚打开电脑没多久,又陆续离开,全程没有人和她沟通一个字。
整片办公区域阳光灿灿,回来了两三个基层员工,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工作,心不在焉。
半年度高层战略业绩总结会在楼顶召开,董事会成员会列席参加。她原本也有汇报,但因为她的策略方案没过审批,所以不在邀请范围内。
直到将近十二点,李欧的电话打了进来:“廖森中午想约您一起吃个办公餐。”
她出办公室的时候,发现Amy、袁州和杨阳各个部门负责人都不在,她感受到整个部门里几个员工的目光,继续上了顶楼,那个装修过分庄严的总裁会议室大门依然紧闭,里面还有细微的开会声音。
里面的声音明明那么小,却敲击着人心。这就是为什么她向往更高位置的原因,因为爬得越高,越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因为这个向往,她成了这里的囚徒。
权力中央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权力外的人那种无声的焦灼和无力的抗争。
廖森的门打开了,李欧微微弯腰让她进去。
廖森把西服脱下扔在座椅上,领带有些松,李欧上前先给他把工作餐摆好,白色的餐盒,三菜一汤,很精致。接着又在颜亿盼面前摆了同样的餐盒。
“坐吧。”廖森摆了摆手,让她坐在对面,“里面那个会一会儿还得接着开,趁这个时间和你简单聊聊。”
颜亿盼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面前精致的菜,她一口也吃不下,却还是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
“上午的业绩汇报会,你估计已经知道了。数字都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你下半年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调整策略?还是投诚?颜亿盼脑海中迅速转着,最后笑着问了一句:“如果我说离职,事情是不是会变得更简单了?”
廖森抬头看着她,笑了一声:“是。”
“你找我吃饭就是说这个?”颜亿盼放下了筷子。
“你部门里的人,HR已经谈过了,Amy同意转岗到董事办,袁州和杨阳同意拿补偿离开。”
“如果我说不呢?”
“白总不但交了投诉信,还煽动西南区经销商抵制我们,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吧,一直不处理,等着他闹大。”
“亿盼,实话说,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廖森喝了一口茶,“这次给你的补偿也争取到最高,N+3。”
廖森把旁边已经准备好的解约合同推给了她。本想循循善诱,可是颜亿盼早已猜明来意。那个时候,乔婉杭选择要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就知道这条路必然凶险。
廖森有人事任免权,此刻,谁也救不了她了。
只是,她走了,廖森就会放过研发,放过乔婉杭吗?
她太了解廖森了,这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
颜亿盼不是没想过这个结局,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快到她还没想好对策。她站了起来,拿着合同,往门外走去。
头顶的天光落在办公室中央,外面的一个沙发上,坐着的正是乔婉杭。
沙发处在这层楼的中轴线上,另一边是被查封的总裁办公室。
乔婉杭见她出来,站了起来,看着她,神色幽深。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乔婉杭在她走近的时候,抬头说了一句。
“什么打算,外面挖我的人多了。”颜亿盼垂眸看着她,笑着说道。
“我给你另外一个选择。”乔婉杭站起来说道。
这番话有些耳熟,那是她第一次见乔婉杭时说的话。可惜,现在颠倒过来了,而现实依然残酷。
“你凭什么给我另一个选择?”颜亿盼不喜欢被权力这般玩耍,“我现在这样,是因为你不够强大,所以我随时会被踢出局。”
乔婉杭听到这里,怔了几秒,最后居然笑了一声,说道:“你把自己归到我这一边,我是应该欣慰呢,还是应该担心呢?”
“都用不着,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丈夫给的,充其量就是一个人民币玩家,而我,只能靠自己。”
“是,现在也得靠你自己,”乔婉杭把手里一份文件甩在她怀里,“下午董事会下半年战略汇报,你有五分钟澄清这件事。”
颜亿盼打开,上面是《南通白总投诉信调查报告》,心中纳罕。
“你要庆幸Lisa是个女人,也要庆幸,这家公司还有正确的价值观。”乔婉杭接着说道,“到时候,走还是留,看你自己了。”
颜亿盼打开翻了起来,看到最后那几句结论,脸上不禁有了霁色,看着乔婉杭又有些挂不住,这些必然是乔婉杭准备的,巧舌如簧的她竟一时语塞,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不要说对不起和谢谢你,”乔婉杭抬起手来阻止了滥俗的台词,“我现在实力太弱,担不起。”
“我不会走,”颜亿盼说道,她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只要有一线生机,也会紧紧抓住,“至少,我要看着你成为实力最强的那个。”
这句话,实在是比谢谢你和对不起更让人感动,乔婉杭粲然一笑,说道:“大概四点过来,说说情况,先留下来再想别的。”
颜亿盼点了点头,拿着那份报告,从她身边走过。
“女人啊,不但比男人重情谊,还好哄,”廖森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冷森森地笑着,站到了乔婉杭身边,“即便她没有错,也不代表她有存在的价值。”
“我很看好她。”乔婉杭转身,两人往会议室走去。
“你不是看好她,”廖森说道,“你是没人可用。”
乔婉杭看了他一眼。
廖森笑道:“是我照顾不周,我可以给您批两个招聘名额,助理、司机、厨师都行。”
“公司这个状况,我就不必招人烦了,我就要颜亿盼留下。”
“看来我之前给你的那份材料,你没看进去,”廖森眯缝着眼,走近了乔婉杭,低声说道,“一个为了自己的前途,会把老板往绝路上送的人,你还敢用?”
乔婉杭脸色沉了下来,没再和他多说,直接去了会议室,那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董事会成员。
颜亿盼下了楼,回到办公室以后,发现下午办公室里的人多了,看来HR已经都谈完了。袁州低头在电脑前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是杨阳看她回来,先站了起来。
她招了下手,让杨阳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合同你签了?”
“……我签了,他们说我们部门要解散。”
“说一说销售那边的情况,华南区是因为我的原因抵制云威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领导,我在销售也只是支持,客户管理系统我都无法看到……”
“想留下来吗?”
“可以吗?”
“想吗?”
“想啊,我还有房贷,现在工作不好找……”
……
颜亿盼约谈完杨阳,又约谈了袁州,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就要上楼了,她还是去了一趟人事部找Lisa。
进门时,她看到Lisa在抽电子烟,那样子看起来还挺娴熟的。Lisa职级比她低了两级,办公室比她小很多,但是摆设很有女人味,柜子上有精致的女神雕塑,还有她自己画的团扇。
Lisa见她来了,从窗户边回到座位,示意她也坐下,放下了电子烟,喝了口水。屋里留有淡淡的烟香。
“那份报告,谢谢了。”颜亿盼说道。
“不用谢,我也开了你一大半的人,你别怪我就行,”Lisa语气很温和,“你懂的,都是工作。”
“我想问问你上午会议的情况,”颜亿盼坐下说道,“因为下午董事会需要我解释那件事……”
“我说不好,”Lisa挺谨慎地说着,“本来你应该参加,不过廖森说你有别的安排……”
“那份报告,你并没有按照廖森的授意来出,你不如帮人帮到底,让我安全过了这一关。”颜亿盼笑起来,靠在椅背上,神态很是轻松。
“我怕误导你。”
“你就不怕我说错了,把你的工作也否定了?”
Lisa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给你听听录音吧,你大概会有个分寸了。”Lisa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怕颜亿盼担心自己的举动,还解释了一句,“我有录音的习惯,以免会后搞错各大老板的指示。”
她纤长的手指,摁了开始键。
窸窣地翻阅纸张的声音后,Lisa汇报了裁员计划,颜亿盼的名字是第一个,没有说每个名字,但是讲了剩余人员的安排,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杂音。
Lisa:“HR部门正在约谈她部门的员工,问题不大,大家有其他建议吗?”
乔婉杭先摆明了观点:“先斩后奏吗,我不同意。”
底下出现低低的笑声。
桑总:“我听说那个颜亿盼搅得经销商那边也不得安宁,很明显,这个职位不适合她。”
销售部VP蒋真说:“这次业绩不好,她的客户沟通方案不奏效是主要原因。”
蒋真不见得是针对颜亿盼,但是业绩不好,他急于甩锅是真的。
“这就说明她没有办法胜任这个工作,达不到预期。”董事会还有其他人得到了授意,“她挺直腰杆当了太久的公司门面,放不下身段服务客户了。”
“Keith和Chris有什么看法?”廖森问了两个永盛的股东,很显然他的人占了主导。
Chris说:“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沟通部存在的意义,她的部门有很多功能是与销售部重合的,比如GR政府关系部。”
“如果这个部门没有存在的意义,颜亿盼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另一个声音,是前CAO(首席行政官)项总。
“好,开掉颜亿盼,公司里的女员工会怎么看我们,因为女性不愿意接受客户的性骚扰,所以就要被开?”乔婉杭的声音变得有些狠厉了,“如果她要仲裁,我们赢得了吗?如果她要把事情闹大呢?我看她很有这个能力,让媒体群嘲我们鼓吹的‘客户至上’!”
这个切入点挺狠的,颜亿盼第一次知道乔婉杭为了维护她,做了准备,也做了努力。
这也是为什么廖森先和她谈,还开了个高价,如果她签了协议,一切都太平了。
Keith骂了一句。
Lisa按断了录音,说道:“亿盼,即便你留下来,日子也不会好过。这家公司,还是这帮男人说了算的。”
45.你们没有理由惩罚她
颜亿盼口里低低地骂了一句,就拿着乔婉杭给她的性骚扰调查报告和廖森给的解约合同出了办公室,上了顶楼会议室。
李欧推开门把她带了进去。会议室里,永盛的两位股东和乔婉杭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中间,靠近宽大的落地窗,廖森坐在永盛边上,还有桑总、项总等列席股东,下席坐的是业务部的老大们,站在屏幕前是汇报下半年财务计划的财务总监王朋。王朋刚汇报完,汤跃就做了一个手势让她离开了。这个办公室可以分为三个等级:有钱的坐上席,有权势的坐对面,站着的是有能力的。
大家看着她进来,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颇有兴味地想了解她在资宁怎么兴风作浪的。
“说说吧,”廖森喝了口茶,“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们看怎么处理,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我这次过来,不是来跟你们喊冤诉苦的,是向各位领导做一个申请。”颜亿盼看了一眼众人,那样子没有丝毫要抗辩的勇士模样,倒是多出几分玩家心态。
“什么申请?”廖森放下茶杯,眉头蹙着问道。
“把我调往西南,重新梳理云威的那条供应链,去接触白总那批人,了解一线情况。”
此话一出,那些抬头看她的大佬们有的惊讶,有的冷笑,还有的不明所以。
乔婉杭眼睛瞪圆了,亮晶晶地看着她,脸上浮出欣赏的笑意。
“我凭什么还要给你机会?”廖森抬头瞟眼问道。
“我扛KPI,今年年底,如果华南区的业绩没有超过30%,我主动辞职。”说完,她把廖森之前给的那份解约合同一把推给了他。
乔婉杭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隐了,眼眶有些发红。
销售部老大蒋真本来只是扭头瞥她一眼,看到她的神情,颇为诧异,把椅子转向了她。
“行!”廖森是个果决的人,当着她的面把合同一撕两半。这笔买卖是划算的,就当补偿款给她发工资了。
“但我也有条件。”颜亿盼不卑不亢地说道。
“什么条件?”
“我的员工一个都不能少。”
廖森冷笑了一声,会议室的空气里一种无法捉摸路径的灰尘不安地跳跃着。
“大家有异议吗?”廖森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位。
率先摇头表示无异议的是蒋真,他不但没异议,还想把自己的双手双脚奉上:“西南区的销售,可以随你调配,只要你能让我们的业绩超过30%。”
廖森目视李欧,让他过来,对他说道:“跟Lisa说,撤销合同。”
颜亿盼扬着嘴角笑了起来,眸色却未沾染笑意,依然透着凉意回看着看官。
李欧要带她出来前,突然听到身后乔婉杭说了一句:“等一下。”
颜亿盼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乔婉杭站了起来:“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各位,听好了,你们没有理由惩罚她,那件事,她没有错,这不是惩罚,是她主动请命。”
廖森看着乔婉杭的脸色确实不好看,但也不好发作,冷声说道:“这重要吗?”
“是,这很重要。”乔婉杭强调道,“我没你们那么多经营理念,也不懂什么灰色地带,我就是知道,是非对错很重要。”
颜亿盼抬眼看着她,内心莫名有些悲凉,眼前这个女人以往被保护得太好了,居然一些观念还停留在年少时某个阶段没有得到进化。
“好,”廖森认命一般说道,“这里没有人要惩罚她。”
“是啊,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桑总满脸堆笑地说道,“对吧?”
大家都点头笑着称是。
桑总这句话说完,发现颜亿盼并没有因为这个夸赞而开心,她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去,俯视着他们。他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这里说到底,都是利益优先。
颜亿盼转身离去。
夏季夕阳西沉,燃烧了整片云海,红、黄交替格外艳丽。余晖透过玻璃折射在她的脸上,她脸上的细纹变得清晰异常。这个办公室里写满了她的战绩,她曾经在台上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颓丧。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头顶有一双大手在操纵一切。这个金字塔里,主张自己命运的自由度和你位置的高度成正比。
下班后,她来到击剑馆练剑,排除一切杂念,重新开始。
击剑馆的生意很一般,教练认真地纠正了她几个动作,又让她重新绑了一下脚踝护带,以防进攻的时候扭伤。
她告诉教练,以后这半年她可能不回来,希望他们要坚持开下去,别回来以后店没了。
教练大笑起来,说没准儿,让她还是勤练,练得好,可以参加业余赛。
她还问自己有没有可能参加奥运会。
教练说,有啊有啊,她是所有学员中最有天赋的。
两人开了一阵玩笑,她又上台练习了。
教练见她练习得差不多了,叮嘱她关灯关门后就走了。
窗外蝉鸣起伏,月光皎皎。
空空的练习室没人了,头顶的白光落在她一人身上,这成了她一人的舞台,她戴着面具对着一个木偶,练到了深夜。
她停不下来,练到手发抖也不想停,直到发现练习台下站了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她。
是程远。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我回家找你,你不在,给你电话也不接。”程远抬头说道,“这都多晚了,店里人不休息呀,做你的生意真是难!”
声音还算平和,也没有多生气。
她没有说话,面具也没摘,程远走近,她突然从台下冲了下来,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双手箍得太紧,程远觉得胸口被她厚重的衣服压着有些喘不上气了。
沉闷嘶哑的哭声从面具里传来,完全止不住。
程远怕她憋着,又给她把面具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她头顶都是汗,眼睛通红,就这样埋在他肩头,好像攒了很多很多的眼泪,在这一刻全流了下来。
空荡荡的舞台下,灰暗的一角,两个人什么也没说,程远只是轻抚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背,他们紧靠在一起,如同一座孤寂的雕塑。
46.下山打辅助
乔婉杭自从搬进翟云忠留下的房子以后,每天早上四点半会准时醒来,然后就坐在书房窗边看书,后来干脆就睡在书房里了。
翟云忠有个习惯,买的每本书都会在扉页写上第一次翻开时的日期,所以她就按照他看书的顺序,一本一本看,从芯片研究到企业管理,从人事规划到产业链建立,一点一点接近他的思维,接近他的想法。
边写边记。不懂的时候会打电话骚扰公司里的管理人员,大部分人都会耐心解答。
书房里又多了一个白板,是云威合作厂商的关系图,从大伯的国兴一直到白总的南通,都在里面。
她看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轻轻摸了一下睡在床上的儿子的额头,一层细汗,她把儿子裹在身上的毛巾毯掀开了一些,这孩子晚上怕黑,阿姨一睡着,他就偷偷跑来这个房间,挤着她睡。
她看了一眼窗外初升的太阳,时间差不多了,今天是颜亿盼飞去贵州的日子,她打算去送送。
司机开车,她在颜亿盼家的楼下接了她。
昨晚和颜亿盼说要送她,她还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一下,最后乔婉杭坚持,她就马上提要求,说自己东西比较多,车要大一点。
接到她的时候,发现她也就带了一个箱子和一个背包。
两人坐在后面,车穿过两个街道,都没人开口说话,那些送别的客套,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乔婉杭开的口,声音有些缥缈:“他生前都没有和我正式道别。就是出事前的两个月突然来看我,陪我逛了趟超市,还要我做了一条鱼,我都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了,就记得那条鱼做得不太好,酱油倒多了,他也没吃几口。”
这和会议室里、人群中的乔婉杭很不一样,那里的她浑身都是盔甲,既想保护自己,又想碾压他人。而这个狭小空间的乔婉杭偷偷地卸下了盔甲,柔软得有些不真实。
“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向你流露出什么来?”颜亿盼问道,她一直好奇翟云忠这个决定。
乔婉杭摇摇头,道:“当时我没有猜到,我们做夫妻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太长了,麻木了,居然到临了……都没想过要托付我什么事情。”
“是吗?可能担心让你烦忧吧。翟董其实很容易信任别人,对廖森是这样,对我也是。”
“他永远不会相信我能回国帮他。”
“你很有勇气,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很安心。”
“他生前和你说过什么?”
颜亿盼顿了顿,说道:“他说,‘记住你的承诺。它让你坐在了今天这个位置。’”
“什么承诺?”
“我说,我会让工厂开业的鞭炮声响彻整个市区。”颜亿盼语气有些刻意的夸张,说完大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笑红了眼。
乔婉杭看着她神色沉沉,说道:“你做到了。”
“是,做到了,我还升职了呢,可惜不是他亲自签发的……人啊,总是那么多阴差阳错。”
“你也可以不必理会。”乔婉杭笑着靠向椅背,侧着脸看着她说道,“他也许就是随口一说,就你当真了。”
“是啊,就我当真了,我这个人谈不上多聪明,‘幸运’二字也从来没在我身上出现过,哪怕有一分收获,都是我十分努力换来的;更多时候,努力都没有收获,只是……如果不努力,我早就烂在泥地里了。所以,我当真了,接了这个活儿。”她说完,笑了笑。
“总经理是你职业规划的终点吗?”
“当然不是,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野心大着呢。”
“女人有野心总是不太招人待见,我第一次见你,就不喜欢你,还以为翟云忠用你,看重的是你的形象。”
“那必须是。”颜亿盼想到她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都各自防备,各自筹谋着。她笑了起来,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没想到她们现在能坐在一个空间里聊家常。
乔婉杭笑道:“这次南下又要遇到那个什么白总,如果比较麻烦,就告诉我,我雇人帮你揍他。”
“我怕他做什么?我请命南下可不是为了这等小事。”
“哦?”乔婉杭看向她,饶有兴致,“说说。”
“是因为,我工作做得不到位,离一线太远了,我要迅速调整自己和团队才能跟上公司现在的变化……你别笑,好像还不相信我,这种高境界的自我检讨,我一般不在私下里说。”
“我信,”乔婉杭虽然这么说,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我知道你想把云威的上下游供应链条完全打通。”
“你懂。”
“我懂。”
“我要是帮你摘了‘三不’,你怎么谢我?”
“我把翟云忠欠你的都给你。”
“我要VP(副总裁)的位置。”
“哈哈哈,好。”
偌大的一家公司,这两个女人各奔前程,却玩笑般谈论着公司的权力结构,仿佛这不过是一场桌游,半真半假地玩着,没有人知道她们要的,远不是牌面上那点东西。
乔婉杭看着前方,眼神如海浪反复拍打冲击的礁石,深邃而坚定。颜亿盼闭着眼睛,想着新的角斗场那厮杀的味道。
车外,透过树叶缝隙的光影照在她们的脸上,明明暗暗。
袁州和杨阳已经到了机场,他们将跟随颜亿盼一起南下。
颜亿盼上飞机的时候接到了白总的电话,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颜总是想要‘马’来接,还是‘虎’来接?”
“什么?”
“想要我的宝马来接,还是路虎来接?”
“白总太客气,我自己打车就行。”
“你不知道喔,在这里的机场打车很不方便,要拼客,谁知道坐到你身边的是谁?”
颜亿盼心里说,只要不是你就行,嘴上说:“我没那么讲究。”
“关键还得排队等一个多小时,我们这边的经销商已经定好晚上六点给颜总的接风宴,不好让大家久等吧?”
颜亿盼听着他的声音,又想到那天在山上那张油腻的脸,不禁背脊发抖,她赶紧挂了电话,轻叹了一口气,调整了座椅,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闭目调息。
袁州体胖,刚下飞机就着急换了衣服,这座南方省会城市过早地进入夏季,闷热的雨季遇上云贵高原稀薄的空气,湿热异常。颜亿盼把衬衣里的丝巾给摘了下来。
白总驱来的不是“马”,也不是“虎”,是一辆车窗摇不上去、款式老旧的黑色高尔夫,颜亿盼坐进去的时候,感到屁股发凉,一摸,外面的毛毛细雨都黏在了座位上。
“白总这是在旧车市场淘到的古董吗?”袁州用换下来的一件外衣擦拭着车座,抱怨道,“我说吴凡怎么就是不肯和我们一起来,估计后面还有好几出戏要唱。”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戏。”颜亿盼抚了一把被狂风细雨吹乱的头发说道,“入乡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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