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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谈判需要资格

郭蓁蓁垂眸,往账目上扫过去。

楚妙来她这里‘学规矩,长见识’是太后提出来。

表面话说得好听,不过是因为她在宫里资历最久又面面俱到,才放心让楚妙跟着她开开眼界。

可这后宫里想要开眼界,长见识的嫔妃多了去了,是谁都有这个待遇的么?

不就是太后手里预备着随意觊觎她的权利的人?

可这事儿祁瑛也点了头,竟也没有反对太后,想来是和太后达成了某种协议,如今看来,她这个贵妃之位,也不是来得无缘无故了。既然应承了下来,该教的还是要教的,但这些事讲究的终究还是一个悟性,亦或是付诸出多于常人百倍的努力。

既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郭蓁蓁心里虽然不悦,却并不如何烦躁不安。

她手里正握着支新得的玉簪在看,恰拿尖的一头往账本上点了点,又指向桌上摆着的另一本:“这一栏与这一栏是照应着看的,毫厘之间的差错也是个功夫活,你先将这一项仔仔细细瞧清楚了,往后旁的账目堆叠在一起,更是眼花缭乱的,不过也不着急,日子还长着,要学的也还多。”

楚妙颔首应下,抬手揉了揉眼眶,这几日看下来,眼睛着实是熬得有点疼,但她不敢不努力,青萍时时跟在自己身边耳提面命,太后的意思她不能时时聆听,但青萍却是能时时传话的。

楚妙大概知道郭蓁蓁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有多么不容易,不像她,前面的日子没经过什么大的周折波澜,更未曾亲自见识过战场的模样,而今靠着太后,便步步轻巧的登了天,听太后说要到贤妃这里来学规矩长见识的时候,楚妙还很担心了一下,怕郭蓁蓁明面上瞧着和气,但也跟庆妃一样恨她入宫来就想把样样好都占了。

毕竟,如今最接近皇后宝座的人,怎么看都是郭蓁蓁才对。

不过郭蓁蓁不是庆妃那样的人,她得维持着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声,就算有些敷衍,却还是算和蔼,并没有过于难为过自己。

楚妙说不上郭蓁蓁到底有那里不好,也没被郭蓁蓁难为训斥过,但跟在她身边这些天,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开了手脚,甚至就连她端茶的小小动作都能让楚妙绷紧了神经。

安暇宫不算热闹,至少。。没有楚妙想象的热闹。

昭贵人倒是来过几日,旁的人,除了晨昏定省时便没怎么见过了。

这两天郭蓁蓁似乎特别喜欢找敬妃过来说话,方才又差招元去请了,敬妃一来,两人就会到对面的榻上去叙话,郭蓁蓁不这般僵直的盯着自己,楚妙也能松口气。

隔着珠帘和三道小门,明明也就十来米的距离,楚妙却怎么也听不见一丁点那边谈话的内容,抬眼望去,那边熏鼎里的烟总是袅袅。

不过敬妃的眼神总有温度,来的时候会特意来自己这里瞧瞧,同她也说上几句。

虽然很简短,但字字是感受得到的关心和善意。

虽说洛姑姑和青萍都一再强调,不要跟后宫宫妃走得近,不要对任何人怀揣期盼善意,尤其是敬妃,太后非常不喜欢。

但楚妙就是忍不住自己喜欢和敬妃说话的心情。招元去请人,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期盼着的,连带着紧张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不少。

临近太后寿辰,郭蓁蓁找的理由也不算太勉强,说是体谅她远从东曙过来,免不得不清楚太后喜欢什么,故与她商议合计,辛苦她多往安暇宫来几趟。

姜婉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拒绝的。

安暇宫她从前倒真是没怎么来过,这几日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竟然也熟识了。

楚妙被太后安排在郭蓁蓁身边的事,姜婉是知道的,一进门,便先扭头寻楚妙的身影,见她还是一个人埋头皱眉看账本,不由得心里叹气。

账本这种东西,看记录好的数字,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更别说学到什么,她前两日来的时候便看过一眼,这些还都是前两年的账本了,与如今数额相差甚大,记录方法也和如今大有不同,这种细致的事情上,非得上手不可,但郭蓁蓁显然没有这样的意愿。

她刚往那边看了一眼,楚妙便像是知道她来了一般抬起眼来。

姜婉对她颔首笑笑,见楚妙眼睛里的光亮亮的,似乎很期盼自己过去同她说话,正要往那边去,就被郭蓁蓁伸手拽住了。

她神情清冷的瞄一眼楚妙,楚妙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不少,眼神也闪躲开来,最后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姜婉侧目看向郭蓁蓁:“淳嫔也在,一块儿过来说说话吧。”

楚妙或许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喜欢郭蓁蓁,但姜婉知道,她是怕郭蓁蓁刀尖一样审视自己的目光。

刚进宫的楚妙,虽是太后的棋子,但如今依旧还是白纸一样的人儿,姜婉瞧着她,心里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姑娘,她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宫里,给她一点点的温暖和善意了,或许帮不了她什么,也不可能改变她必须往前走下去的命运。

但姜婉盼着,将来某一日,哪怕只是一瞬间,绝望或是崩溃的瞬间,楚妙也能想起来,这宫里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温和的同她笑过,同她说过几句话。

在这沉溺窒息的宫廷里,有一点点的慰藉和喘息。

显然,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心与心之间的温度,都是能够感觉到的,至少楚妙看见她的时候,眼里有光,会对着她笑,哪怕站在她身后的青萍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楚妙依旧没有掩饰自己的这份单纯的心思。

再往后,恐怕就看不见这样好的笑意了。

姜婉觉得惋惜,所以下意识开口,想让楚妙也跟过来坐会儿。

郭蓁蓁的视线从楚妙那里收过来,落在姜婉脸上的时候,即刻就松了手背身往另一边走:“淳嫔瞧账本呢,正是专心的时候,咱们不好打断她,敬妃,过来坐吧。”

姜婉又看了一眼楚妙,她果然没再抬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郭蓁蓁方才的话。

“昨儿我同你说手里正好有一尊血玉珊瑚,我原本觉得很好,本来已经算是定下了,可庆妃喜欢那东西,昨晚上听说我让给你了,巴巴到我跟前来闹了好半响,她那性子便是那样,早前因着些小事,还同我别扭了好几日,眼下都伸手要到我跟前来了,我自然也不好拒绝,不过你千万心里别多想,她就是这般大大咧咧的,并非是故意要和你过不去,你心里千万别不高兴,不然反倒是成了我好心办坏事了。”郭蓁蓁领着姜婉坐下来,刚给她倒了一杯水,便开口说到了这件事上。郭蓁蓁一心要给姜婉安排个‘好东西’免得宴上难看被太后刁难,大家都知道祁瑛宠爱敬妃,她这般大度做派,像极了‘正宫’作风,姜婉自然也顺着她,听听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实际上宋玉娇从东曙带来的好东西也不好,她并不怎么需要郭蓁蓁‘好心的施舍接济’,还没解除禁足的时候,就已经选好给太后的贺礼了,所以庆妃突然拦截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对姜婉来说都只当是听个乐子而已:“东西是贵妃的,贵妃愿意给谁,都是应当的。”

郭蓁蓁勾了勾唇角,对姜婉的回答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她抬眸,轻声道:“你一向是好性子,不常与人相争,说起来,你刚进宫的时候我是忙着敬宪孝皇后的事没能顾得上,底下人做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倒显得咱们不那么亲近了,妹妹你如今多得皇上看重和恩宠,背靠东曙,将来必然也是皇上身边的贴心知己人,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得很,我倒是盼着你能常来我宫里坐坐,每回都让招元去请,旁人还当我拿捏架子。”敬宪孝皇后几个字从郭蓁蓁嘴里说出来,让姜婉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盯着郭蓁蓁的眼睛,几乎没有多想,故作好奇脱口问道:“我倒是听宫人们提过几句,贵妃与敬宪孝皇后感情甚好,是先皇后身边最信任之人,我到大晋时间不长,却也未曾听说先皇后有何恶疾,早年能征善战的人儿,怎么会就那般去了呢?”

静月站在一旁,被姜婉这样大胆的试探惊了一下,她这一瞬间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宋玉娇般,说起自己的事来坦然又带着几分好奇,顺着郭蓁蓁抛来的橄榄枝顺势落下些戒心询问,显得非常自然,静月的视线从姜婉脸上挪到郭蓁蓁脸上,两人视线交织,如有火光碰撞,比起姜婉的轻松,郭蓁蓁脸色一瞬间的僵硬后微笑,眸子里面的冷色都变得有些重了。

“谁知道呢。”郭蓁蓁轻叹了一声,好像真是心痛又惋惜,“也怪我未曾早些发现娘娘似有心结,整日忙于后宫琐事。”

说罢,她抬手轻轻在眼角擦了擦并没有的泪光,语重心长道:“只是妹妹莫要在皇上面前提及敬宪孝皇后,与我说说是无所谓的,皇上追忆皇后,眼见着这几日才要好些,说起来,妹妹这般恬淡的性子,倒的确有几分像敬宪孝皇后的。”

姜婉微不可见的挑眉。

这若是真换做宋玉娇,怕是要被郭蓁蓁这一个接连一个的软炮弹气死了。

先是暗戳戳的挑唆她庆妃故意与她作对之事,现下又暗讽她的得宠是有几分与先皇后相似,偏偏人家态度极好,语气恳切,自己若是发作起来,倒显得无理取闹又小家子气。

太后的寿辰郭蓁蓁布置得面面俱到,非常看重,如今她与太后的矛盾与争端越来越多,背地里的小动作不断,明面上的周全却是越做越细。姜婉将郭蓁蓁那点微妙的小表情都看得清楚,因为太熟悉了,所以连她怎样的动作透着不耐和烦躁,怎样的语气藏着欺瞒和谎言,姜婉竟然都能一一分辨清楚。

好似人重活了一回,精明聪慧也跟着再叠了一层般。

郭蓁蓁没继续往下说,话题又重新回到给太后选寿礼之上,正好血玉珊瑚庆妃要去了,姜婉就着这事儿顺便告知郭蓁蓁自己已有准备不必再费心。

郭蓁蓁听过以后还很高兴,说寿辰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只要太后高兴了,大家今年的心都能吞一半回肚子里。

就着这高兴劲儿,郭蓁蓁似乎也想起了还在那边默默看账本的淳嫔,望一眼外头的天色,定要把两人都留下来在自己宫里用膳。

郭蓁蓁拽过姜婉的手腕,神色亲昵,可手上的劲儿很大,像是怕姜婉跑了一般,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也透着几分凌厉:“我这儿小厨房有道极好的拿手菜,淳嫔也劳累一日了,回去还得等着传膳,不如一并就在我这里用了,你方不是说还想跟淳嫔说说话的么?”

姜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听快步过去的星月说了用膳事情的楚妙。

她似乎很高兴,一下子站起身来,又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姜婉。

有些不忍心,姜婉深吸口气,心想那么多人,应当无妨,便点头应下:“贵妃的拿手好菜自然是要品尝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的吃食?”

郭蓁蓁抿嘴笑起来:“只是鱼而已。”

·

陶元一直被关押在丞相府后院的荒僻厢房中。

刚到这里的时候,他便计划着一旦他们解开自己嘴里的东西,就立刻咬了自己的舌头,就算死不了,也能彻底的失语,让他们根本没有审讯自己的机会。

那是陶元第一次见江莠。

或者说,隔着提前搭好的屏风,见到了传说中丞相的朦胧身影,听到了丞相的声音。

他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他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江莠也根本没有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

当时布下此局的时候,江莠就已经笃定了上钩的必然会是郭蓁蓁的人。

这是她自己与自己的默契,并没有告诉旁人的必要,因为她有信心能够拿到足够的证据佐证自己。

最开始有这个想法并真正怀疑到郭家的头上,是因为静月曾告诉过她,姜婉重生于尸身尚未下葬皇陵的时候,昭贵人在她被姜婉要至梅惜宫伺候的头两日,与她说了祁言之死或许跟郭蓁蓁有关的话。

就是昭贵人的这番话,引发了之后所有的猜疑和查证。

姜婉和她会采信昭贵人的话,也是因为昭贵人跟在郭蓁蓁身边的时间不短,其家族更是郭坤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昭贵人母家的荣辱,全都维系在郭坤的一句话上。

所以昭贵人必须依附在郭蓁蓁身边,而能够得郭蓁蓁信任多年,昭贵人自然是心思细腻且谨慎的性子。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找静月说这样没有把握的话,以先皇后的死接近先皇后的首席宫女,唯一说得通的理由,便是昭贵人对郭蓁蓁,已经有了恐惧和策反之心。

姜婉的死刺激到了昭贵人,她为何会受刺激以至于如此害怕?必然是因为跟在郭蓁蓁身边,或多或少知道,郭蓁蓁曾经对皇后做过什么。她怕自己活在郭蓁蓁身边的时间太长,一旦她站上了权力的巅峰,就会毫不留情的清除掉她这个定时炸弹和她的母家。

为了自保,更为了防患于未然,昭贵人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向江莠传递了她的反心。

昭贵人的宫宇靠近梅惜宫,必然会作为郭蓁蓁的眼睛监视着受宠的敬妃。

祁瑛和姜霆夜故意露出来的破绽,便是给这些眼睛看的。

会得到消息的人,只有郭蓁蓁,能派出行动的人,也只有郭蓁蓁。

所以第一次见陶元,江莠便只说了一句话:“你若死了,贤妃危矣。”

她没有问陶元任何事情,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什么也不会说,她只是要他心甘情愿的活着。

陶元在听了这句话以后没有做出任何极端的举动,也反映了江莠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心甘情愿的替郭蓁蓁办事,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主子,更是因为他对郭蓁蓁有着别样的感情存在。

一个人只要有了感情,动了心,就决不可能像是死士一样决然。

他有了弱点,也有了顾虑,就一定会有渴望,也有私心。

今日再见,他虽吊着一口气,却颓然消瘦了不少。

这是他第二次见江莠,陶元没想到会过去那么久,江莠他们比他想象中更有耐心。

江莠坐在他的对面,依旧隔着屏风,轻声道:“陶元。”

“或者,我应该叫你郭元?”

陶元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里面没有回应,江莠也没有等待他会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陶元不自觉的发起抖来:“接下来我要跟你谈谈,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是需要资本的,否则就只能被动选择,你觉得,你有筹码可以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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