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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文如言武当炎

姜婉知道所有人都很紧张。

但越到这个时候,她就越是要镇定。

梅惜宫里近边伺候的人,开始一波一波的换。

乳娘,稳婆,乃至殷正山带来的小徒弟,就把姜婉身边的各个关口把守得严严实实。

九仙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道是还没有进展还是碍着姜婉即将生产不敢有消息传来。

总之,风平浪静得过了头了。

姜婉这一胎怀得安稳,过分安稳,殷正山预测的生产期到了,也还没有要发动的迹象。姜婉倒也不急,说这个孩子可能还想多呆几日,以防万一,催生的药也备上了。

原本想着就几日的功夫出不了岔子,谁知道静月忽然收到宫外递进来的消息,她匆匆进屋到姜婉身边,递给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是昭贵人从使臣馆送来的。”

静月还不习惯以莺娘子称呼吴淑莺,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在的时候,还是唤的昭贵人。

姜婉一边打开纸条一边问:“皇上那里先瞧过了吗?”

静月颔首:“瞧过了。”

纸条上的字极小,密密麻麻写了很重要的话,大概意思为,玄瑾他们正在策划着要离京的事情,因为仕禾想带她一起走,所以才稍微知道了一些这个消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玄瑾策划着要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但吴淑莺觉得肯定和东曙公主生产之事有关,所以冒着极大的危险,把消息递进了宫里。这是她立功的大好机会,仕禾的情义,她注定只能辜负了。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对祁瑛和姜婉来说,无异于是一阵定心剂。

他们不怕玄瑾没有动静,反倒是他一直这么沉得住气,才让祁瑛无从捉摸。

现在看来,他们已经在安排自己的退路了。

当一个人开始率先好几步给自己安排撤退之事,那么就意味着,接下来他要完成自己最后的任务了。

姜婉看完之后,将纸条递给静月,付之一炬。

她沉默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让静月去告诉祁瑛,她想好了,催生是必然之举,早生晚生,不如就今日吧。

静月抿紧嘴唇,大概是想劝说什么,但知道姜婉心意已决,还是照着原话往金池殿回复去了。

她带回来祁瑛的决定,两人虽然隔着距离,却心意相通。

殷正山端来催生汤药的时候,再三跟姜婉确定,这药喝下去发作极快,比正常发作还要疼上几分,不过姜婉对这些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

她生过祁言,知道有多疼,那样的疼就算再多上几分,也是感觉不出来的了。

所以喝不喝,区别不大,重要的是,没有时间等到这个孩子愿意出生的时候了。

生产发动是在下午。

刚过了午睡时间,消息就传开了。

梅惜宫围得水泄不通,进出忙碌的宫人看上去混乱又繁杂,但实际上越靠近姜婉身边,越是尽然有序的。

祁瑛手里的折子一扔便赶着过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胎的落地。

消息传到使臣馆,传到丞相府,靖王府以及陆府的时间都差不多,此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紧张的氛围弥漫在盛京的各个角落里。

姜婉这一胎生得格外艰难,不仅仅是因为宋玉娇身体还没有跟她完全融合的缘故,更是因为这一胎也是这具身体的第一个孩子。

但有惊无险,夜幕降临之时,婴孩的啼哭终于划破了长空,新的生命,来到了人间。

是皇子。

时隔多年,大晋终于又迎来了皇子。

原以为会彻夜难眠的江莠等人,都松下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下,另外的阻碍就即将到眼前来。

夜色里穿梭的身影,埋在寂静巷道里埋伏与厮杀,逃匿与追捕仍在继续。玄瑾的后招绝对不只是当日宫宴抓到的那些没有用的人。

那些只是障眼之法,真正把自己掩藏起来,要传递消息的人,早已经深入到了他们很难查找出来的地方。

而祁瑛和姜婉,也愿意在严丝合缝的防守里,留下一点点的破绽来。

若是不让敲锣,这场大戏又怎么能唱的起来呢?

祁瑛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

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名字,抱过这个孩子的时候,屋子里的无关之人都已经退下。

姜婉已经睡过一觉,天蒙蒙亮的时候,睁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祁瑛。

他守着自己,一直都没有离开。

但姜婉实在是太累了,生下这个孩子,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睡过去的时候,血势还有些止不住,吓得一屋子的人都差点以死谢罪。

好在。。挺过来了。

现在只需要好好将养着,把亏损的气血再慢慢的养回来。

静月陪侍在一旁,看见姜婉睁眼,眉宇间的担忧立刻消散,她跪到床头,一开口便已经哽咽:“娘娘,是小皇子,殷太医看过了,身体康健,一切都好。”

祁瑛也抱着孩子放到姜婉旁边:“睡着了。。”

小小一只,攥紧了拳头,睡得安心又香甜。

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又红又皱,姜婉艰难的抬起手,触碰到了软乎乎又温暖的小手。

鲜活的生命,更像是对她的救赎。

“真像言儿。”大概是自己心理的错觉吧,姜婉总觉得这张又小又皱的脸,和祁言刚刚出生时候的模样像极了。

祁瑛记不太清楚,但因为姜婉这话,也仔仔细细的盯着看了很久。

静月又被帝后逗笑,抬手擦泪:“小皇子还没长开呢,娘娘怎么就瞧出一样来了?”

看过孩子,姜婉终于放心,有静月看顾着,入口的东西都慎之又慎,再也不会有上辈子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祁瑛从前还没怎么抱过祁言,可这个孩子从一出生,祁瑛便宝贝的抱着,不肯撒手。

他握住姜婉的手,郑重的,定下了这个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这个孩子,就叫祁炎。”

姜婉一怔,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祁瑛说的是哪个字。

直到祁瑛在她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来。

姜婉才喃喃的念了一遍:“祁炎?”祁瑛点头:“文如言武当炎,咱们的言儿去了,我希望炎儿能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燃烧生长,势不可挡,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他,任何祸心之人,都将被烈火灼烧成灰烬!他一定能够长成最好的男子汉,成为大晋最强大的继承人,连着言儿的份,一并成长起来。”

这是祁瑛,对他的期望。

如坠世之火,永不熄灭!

皇子落地之后,梅惜宫便再没有更新的消息传出来了。

宫里面的嫔妃都赶着前来恭贺,结果全都被拦在外面不许进去,就连茹嫔再三求见,也没能进得去。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说祁瑛第二日一早从梅惜宫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庆妃私下里还小声问过茹嫔,瞧着敬妃素日里那风吹都能倒的模样,会不会是孩子生下来孱弱?

茹嫔瞪她一眼:“郭氏的事你又不怕了?!好端端的说这些话,不怕旁人说你诅咒皇子?”

庆妃立刻脸色煞白,闭嘴不言了。

姜婉在梅惜宫里养着,虽然没有消息传出去说皇子好,但也没有消息说不好。

有了孩子,宫里面自然要加派人手,进进出出间,免不得又要混进些什么。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当作没有瞧见。

任由那一点点的波动涟漪,近到了眼前。

孩子和静月睡在一处,姜婉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她对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担心的,梅惜宫四周埋伏了暗卫,只是不等到姜婉的号令,他们都不会出现。

静月是孩子的近身屏障,除非暗卫死光,静月也死了,否则没有人能靠近孩子一步。但姜婉不同,她就是要让四周放松一些警惕,留一点缝隙,来接收东曙想要送来的消息。

青梅今晚守夜,可不知为什么,还没到时间,她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娘娘这段时间都好胃口也好睡,青梅趴在门边静静听了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动静了,这才放心的靠在门边打起盹儿来。

闭上眼睛不出几秒,小丫头就已经睡得死死的,完全不省人事了。

夜深人静的院子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这几日挑选进梅惜宫的备用乳娘。

实际上根本接近不了姜婉和皇子,她们闲散在另一处小院子里,只要正式挑选出来的乳娘没有问题,等到姜婉出了月子,她们就会被送出宫去。

看上去笨重肥胖的乳娘,又有谁能想到能够脚步轻盈,穿梭于宫廷巷道之间呢?

她走到青梅身边,伸手推了推小丫头的肩膀,确定这小丫头不到天亮是肯定醒不过来以后,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踏进了姜婉的寝殿里。

屋中只有窗户投下的月光照亮,最里面的床榻隔着帘子,只能看见黑洞洞的一片,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乳娘身手轻巧,很快就已经靠近了姜婉的床榻。

她来之前不仅避开了夜巡的小太监,还算好了回去的时辰,梅惜宫不会有人发现她曾悄悄离开过那个小院子一段时间。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睡梦之中,她只需要把袖中的东西放到东曙公主的床头,便算是完成了任务,等到眼前的主子出了院子,她就能独自坐上一早安排好的马车,走一条和玄瑾他们完全不同的路线,回到东曙去。可惜计划是圆满的,现实却总是令人绝望。

乳娘撩开帘子,适应黑暗之后,瞧见了躺在床上的轮廓。

她屏住呼吸,将袖中信件很轻很轻的递入帘中,就在她认为一切顺利,准备抽手全身而退的时候,一只略有些凉的手,搭到了她的胳膊上。

乳娘身后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她几乎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随后,她就听见了宛如阎王低语的声音。

姜婉没睡,她早已洞察这一切,只等着送信之人自投罗网,她抬起手,握住了探进纱帐的这只胳膊,然后很轻的笑了:“来了?”

乳娘僵硬在原地,竟然连逃跑都忘了。

她总觉得这看似纤细柔弱的手能够在下一秒就握断她的喉咙。

但这样的错觉仅仅持续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乳娘都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公主那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呢?

乳娘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几秒后也没有人冲进来,让她安心了不少。

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但终归还是能小声开口说话了:“公主,奴婢是公子派来的。”

她口中的公子,必然就是玄瑾了。

姜婉搭着她手腕的手指并没有收回,从乳娘的心跳声里,能窥见几分她的慌张害怕。

姜婉幽幽应声:“他让你带什么来了?”

说起玄瑾,那乳娘立刻就放松了不少。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玄瑾是宋玉娇的命脉一般,只要说到玄瑾,好像就能保住自己这条性命一般。

姜婉觉得悲哀。

爱一个人,爱到人尽皆知,却也因此毁灭了自己,值得么?“公子说,要说的,要做的,都在信件之中了,公主看过,自然就明白,请公主不要辜负了皇上的金簪之恩。”乳娘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但走之前,还要试探性地,确定一下自己的处境,“公主珍重自己,皇上和公子很快。。就会来接您了,到时候这天下皆是咱们的,您是最大的功臣,还怕没有苦尽甘来的一天么?”

姜婉轻笑:“咱们的?”

乳娘讪讪道:“公主如今是最尊贵的人了。”

姜婉不说话了。

但她的手不松,乳娘也不敢抽回手来离开,若是姜婉叫起来,自己这条命怕是只能交代在这里了。

等了半响,姜婉才又问到:“为什么不用品竹了?”乳娘一顿,大概是思索了一下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姜婉,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她还是咬咬牙回了话:“公子说品竹有问题,虽然还没查实,但不能冒险再用了,公主放心,只要大事成了,品竹到底忠心与否肯定会查清楚的,到时候伺候公主和小皇子的人,一定都是干干净净,咱们自己的人。”

姜婉很轻的叹了口气。

她稍稍坐起些身子来,收回手,撩开了帘子。

她探出一些身子来,凑到那乳娘跟前,幽幽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玄瑾让你来送信,你还能活着走出皇宫吧?还是说他会等你一起回去?”

乳娘一惊,下意识的抬起眼来。

虽然视线朦胧,但乳娘还是一瞬间吓到了。

她曾经见过东曙公主宋玉娇,在东曙皇宫的时候,她也算是皇后信赖之人。

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乍一眼看上去,跟她记忆里面的模样已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可要说到底不同在哪里,乳娘又说不上来。

她喃喃喊了声:“公主?”

声音发颤,已经是不确定。

而面前的人,也没有回应她的这一声呼喊。

乳娘脑子里的那根神经断了,她跌坐在地,往后挪了好几步,惊恐的念着:“你不是。。你不是公主!你是谁?!”

姜婉摸到自己手边放着的长木条。

她现在还没出月子,祁瑛说什么不给她用重的东西,所以才换成了轻巧一些的木条。

姜婉握着那东西,乳娘第一反应以为她是要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的抬手把自己护住。

可长条并没有抽下来,姜婉只是抽打在床沿,发出声响之后没多久,乳娘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后一瞬间安静,只剩下踏进屋子里来的静月的身影。

静月点亮了两根蜡烛,格外刺眼。

姜婉依旧在床上坐着,她居高临下看着乳娘,眼神里的冷意和陌生,让乳娘终于清醒的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个公主了。

光是这一眼,几乎就要把她剥尽一般。

卡在喉咙里,发自灵魂深处的询问,再也问不出声。

因为她清楚的听见,眼前这个高贵的女人,开口对她说:“你回不去了。”

“东曙公主,也享受不了你们许诺的尊容,但还是谢谢你送来这些东西,希望接下来的刑部之行,你能瞧清楚形势,少受些苦楚。”

姜婉说完,乳娘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什么,但已经晚了,静月一脚揣在她后背,疼得她大喊出声,之后,就被一只手狠狠掏过口腔,确定没有藏着毒药后,静月已经手脚麻利的捆了她,堵住了她的嘴以防万一。

被拖走之前,乳娘还呜呜叫着。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说变成这样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她们的公主,那真正的公主,又去了哪里呢?!

可惜,她和品竹一样,不仅是被遗弃下来,不可能活着回去的棋子。

更是接近了真相,亦无法传递出去的人。

乳娘不知道的是,就算姜婉她们没有抓住她,在她坐上马车离开盛京的时候,东曙留下来的马车夫,也会要了她的性命。

离开的时候没有要带上的打算。

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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