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疼怎么长记性
秀安宫主位的宫门紧闭着，靠近时似是能闻到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檀木香气。
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楚灵定定心神，连闭眼看到的都是元姬血淋淋的衣袖。
他虚攥的手落到朱门上敲了敲，指节与门碰撞出有些沉闷的声响。
楚灵并非没有见过李德妃。
正月里进宫时，远远的见过一眼，彼时她被一个织巧姑姑搀扶着，手里捻着佛钏，穿了花钗礼衣，是为正装。
许是浸润佛祠已久的缘故，眉眼间都流露出温和气，却也有着久居高位的威压，站在殿前端的是一身的矜贵气息。楚灵没等多久，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是个小内侍。
那内侍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他几眼，细细掐着的嗓子挤出几个字来：“二皇子大驾光临来此处有何贵干？”
不是秀安宫里的首领太监。
楚灵抬头冷眼看着他，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没曾料想他会开口反问，犯了懵，楚灵不再看他，径自将门全部推开，走到宫里面去。
织巧姑姑正从殿里出来，本是慢慢地走着不知上何处去，像是瞥见了楚灵，猝然换了条路线，急急匆匆的朝他走过来。
“二皇子，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她蹙了眉毛，半蹲了身子同楚灵的视线齐平，一手扶着他的肩，关切地看着他。“我娘伤了手腕，不好请太医，只好来求德妃娘娘。”楚灵低眸，拽拽织巧姑姑的衣角。
织巧听到他如此说，皱紧了眉毛，“元美人怎的如此…”她放开楚灵，唇间发出一声叹息，“这得赶紧了。你跟我来。”
许是在宫里已久，见过大风大浪的，此时仅仅蹙了眉，但仍显得有条不紊的样子。
织巧牵住他的手，三两步领着他到殿前。
秀安宫虽偏僻，但无论如何也是高位妃子的住处所以此地清净里蕴着雅致。
“你且在这里等着。”织巧拍掉楚灵身上的灰，略带着安慰的意味点点头，然后快步朝屋里去。
很快屋里传来了一声温和的女声，“快叫他进来。”
楚灵灵便跟着小婢女走进去，只见一个衣着素净的妇人坐在椅上，正下着棋，见他进来才坐正了身子，将棋子撂下。
说来奇怪，外室奉了佛龛，熏了檀香，书架上还搁置了许多佛经。进到内室来时，反而什么都没有了，未熏檀香，用的也都只是妃子寻常的摆件制式。
外面的东西刻意倒像是摆给别人看的。
楚灵将此念头压在心里，抿了唇低头行礼，却见眼前几乎被一袭湖蓝遮盖住，随之袭来的是一阵檀香。原是李德妃也起身，赶忙将他扶起来。“元美人伤得如何？”她看着楚灵开口，音色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温润，楚灵在汀兰轩的那些姨母里，也有拥有这样声音之人。
“未有性命之忧，尚且还能站立。只是伤口骇人，流了很多血。”楚灵还是坚持将那礼行完，斟酌着开口道。
“德妃娘娘可有办法？日后阿灵自当结草衔环以报。”楚灵又撩了衣角跪下，却只听德妃好像轻轻吸了口气，又听到吐息声，然后她将织巧叫来，说：“去把钟粹宫徐婕妤请来，要尽快。你亲自去办，莫要让别人知晓。”
说完她便回过头来，拉住楚灵，“快带我去瞧瞧元美人。”接着又吩咐周围的几人都退下，仅仅留了一个模样凌厉的婢女，戴了琉璃金色的护甲的手指指她：“青云随我来。”
李德妃说是让楚灵带她去，可她出了殿门便走得极快，湖蓝的衣裳被风扬起，给负暄的春日添上一抹颜色。
元美人的住处与德妃同在一宫里，主而殿离着偏殿不远，明觉办事动作利落，待到几人到了偏殿时，元姬已经半躺在了榻上。左手因为疼痛半蜷着从床边垂下来，原本就不同于大盈人的白皙肤色此时显出不寻常的苍白来，唇上也没了血色。
手臂上被粗略的绑了布条，洇开一片深红色，这才堪堪将血止住。
约莫是明觉找了婢女将她扶过来，此时好像清醒些，竟然也认出了这是德妃。
她见德妃来了，将未伤的那只手撑起来，像是要起身行礼似的，奈何被褥布料太滑，又因为她本就没有什么气力，很快手肘滑下来，眼瞧着要跌下去，却被离得最近的德妃接住，稳稳又靠回去了。
“多谢德妃娘娘。”元姬咬字极轻，说得也很极慢。
德妃点点头，软了眼神看着她，鎏金丝的湖蓝袖口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替她掖好了被角：“不必多礼。我着人去请了徐婕妤，她会些医术，疗你的伤还是行得通的。”
这时外面却传来一个敞亮的女声，“我当进了这便宜皇宫就没机会再行医了哩。”她迈着大跨步走进来，藕荷色的裙子层层叠叠随着脚步翻起春花似的样子，眉目澄澈明朗，此时此刻显得颇有兴致。
只见她将手里的一个医箱放到一边的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出来，转身看向榻上的人，“你是元妹妹？”
元姬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徐婕妤叉着腰的手放下来，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多好的美人，我在大盈入宫前的前十九年都不曾见过的，竟也被拽到这牢笼中来。”语毕也不给人回话的时间，走过去。她看着虽泼辣，走的这几步头上的步摇却稳当的很，“让我瞧瞧你的伤。”
楚灵上前去将自己的娘亲扶起来，却见徐婕妤忙碌间隙淡淡瞥了他一眼，朱唇轻启却未说话，从医箱里拿了器具来，“我原本在闺中时就擅长医外伤。”
她让身边的婢女拿来一小瓶药，白色的瓷质瓶子，在光下能看到内容的液体，她拿掉盖子确认了一番：“忍着，会有些疼。”
说完她并不给元美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将那小瓷瓶中的水液倾倒在她的伤口上。元姬另一双手直接攥紧了丝质的床单，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眼角滑出两行清泪。
李德妃好看的秀眉挑起，抱起双手，“你就不能温和点？”
楚灵握起元姬的另一只手，乖乖的坐在床边。
徐婕妤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伤，见清洗完毕了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着元姬的那双绿瞳，“不疼一点怎么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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