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钥匙
林怀笙向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后面的烛光，连同廊外的上元灯火，不再看她。
好像所有的光线就从这里隔开来，在温暖的房间里建起一道天堑，半明半暗，林怀笙站在那交界处，默不作声地看着站在暗处的宋隐。
宋隐亦瞧不清他的表情。耳畔是云景澈和林怀祺的说话声，已经渐行渐远，拉着根本走不了直线的楚晚珀，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赵翠儿早就去忙了。宋隐现在并没有摆出笑容，而是眸光平静，比很久很久以前更甚。
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是忍住了露出锐利的眼神来试探，对视许久，却是对面人先虚攥了拳头轻咳一声，眼睫垂下：“走吧。”屋子里太暖，出了安乐楼，冷风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宋隐紧了紧自己的外裘，轻轻呼出一口气，今夜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心愿。
如果以后真的与上京告别南下渡州，还能在这里留些什么东西，不那么明晰的，也没什么意义的。
亦不知身边人在想什么事，宋隐很坦然地转头，视线上移，滑过肩颈，下颌，那双标准的桃花眼，移到高束起的头发上。
建庆十八年秋天见他时也是差不多的打扮，他已经高了很多，哪怕是在同龄人中身量算高的宋隐都要半仰了头看他，但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两个人一时无言，静静地看着周围流过的人群，欢笑吵闹的，像是和他们无关。
或许是宋隐看得太久了，久到林怀笙无法忽视那道灼灼的视线——当然只是对他来自己而言。也是，在上元节的有人眼里，一个姑娘这样看一个少年，其中含义怎么说都是不言而明的。
林怀笙终是对上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比寻常人都要更黑一些的瞳孔坦诚而干净，不染分毫杂质和多余的情感。
就像在端详一个她有点感兴趣的物件一样，这种眼神他也似曾相识，偶尔宋隐会放空，看飞鸟远山，又或者是空无一物的地方，他偶然中窥见过几次。
他觉得自己喉咙一紧，不自觉中微微蹙了一下眉，过了一瞬才发出声音：“你在看什么？”
“你长高了很多。”宋隐毫不拖泥带水的收回视线，又漫无目的地看向前方，“现在腿上的伤还会疼么？”
“偶尔，但是轻到可以忽略，骑马射箭是无妨的。”
林怀笙还在看她，或许是仗着自己高一些，瞧她不会被发现吧。
但是宋隐忽然半仰起头，目光精准的捉住他的，好像根本就知道他在看她似的。
他又有一瞬间的慌乱，敛目。在那之前最后看到的是宋隐如常的笑脸，这是她从安乐坊出来之后第一次笑。
但自己并不能开心得起来。就像刚刚窥见真正的她的一角，那人随即拉远了距离，在他们之间高筑起一堵墙，而那堵墙本来就存在，一切都是错觉。
他忍不住笑，但明白自己的是苦笑。
在最开始明明是自己的防备心最强，现在反而反过来了，又或者她本就是一贯如此。
罢了。
他将那苦笑转成温和知礼的笑，或许和她脸上的是同一种性质，但是没所谓了。“之前小隐说要养一只狗，我们要去看看吗？”她来了精神，更深的笑意辗然而出：“差点就忘了，跟我来。”
宋隐拉上他的袖角，朝着他并不知道的地方去，越过街上川流不息。
—
楚灵正站在上京街的一角，孤身一人。
他让明觉自己去逛逛，但明觉不肯，最后还是扯了个谎告诉他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那孩子才一步三回头地朝上京街走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到天河桥上，或许是天河上的莲灯太过迷人眼了，他轻轻揉了下眼。
河水早就被冻住，冰封的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火苗燃出一道澄明的火河，在他闭眼睛的一瞬间和那晚秀安宫的大火忽然重叠在一起，忽然出现的画面让他不自觉中向后退了半步，撞上了一个正要走进汀兰轩的男子，听他啐了一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楚灵忽然有点想念在国子学的日子，有点想念那张比紫藤花更灿烂的笑脸。
那跟汀兰轩的姨母并不相同，她…笑得太过坦然了。
今日佳节，愿她顺遂安好罢。
他这样想着，扫清脑中的一切杂念，走到了汀兰轩的后门，慢慢上了顶楼。
今天来除了看一看柳娘和兰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是李翊安在信中交代的，要他从柳娘那里拿到汀兰轩顶楼的钥匙，如果他在兖州没有回来…...
楚灵忽然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不要再往下想。但如果不是母亲去世，他也不会对身边人的安危这样敏感。
汀兰轩后门的所通的道路与大门并不相同，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考量。
楚灵循着自己的记忆走到柳娘的房间门口，这里从前门进是找不到路的，所以除了柳娘自己，基本没有人会踏足。
廊中没有掌灯，楚灵两手交叉着，从光焰如昼的外面到这里，眼睛还不是很适应，索性闭目养神，等着柳娘忙完。
虽然他不太愿意去想，但兰生是妓子，以现在的身份随便去找她是要出乱子的，所以除了在这等，他什么都做不了。
今夜太子已经有些干瘦的身影还历历在目，如果这次事成，这就会是他第一次杀人，不过成果要等到几年之后才能看到了。
楚慈罪有应得，这毋庸置疑。如果不这样做，他无法和母亲的枉死和解，这位太子也会害死更多的人，黎民百姓，甚至…其他。
他察觉到什么，慢慢睁开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能看到眼前一个女子的轮廓，散发着疲惫的气息。“小灵。”柳娘也没有点烛，只推开了门。
楚灵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坐到了桌前。
“近来还安好吗？”
“都是老样子。”柳娘并不正面回答。
“兰生姨母…”楚灵还没说完，柳娘就岔开了话题，“你是来拿钥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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