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最后一日
第二日，宁竹和宋有道在忙活宋家的家当之事，宋府来了很多人，看上去有点面熟，宋隐认出是上京街那几家典当行的人。
当年宁竹还是将军的女儿，虽然宁奉将军死后家道中落，但带来了不少值钱的嫁妆。
所有的都带不走，宁竹只留下了一支古朴的钗子，样子很普通，但被宁竹好好地包了起来。
至于其他的，现如今应该是要变卖了。
宋隐看着自己的母亲面色淡然的一件一件给那些典当的老板介绍那些家具和摆件，然后草草换来了银票，又看着那些老板喜气洋洋的指挥着自己的找来的人把那些在宋府摆了十几年的精巧物件搬走、离开，如此往复，一整个清晨。母亲在大事上一项果决，但正是这种果决给看在眼里的宋隐的心蒙上一层寒冷的霜雾，这样既不像刀扎一样痛，但又能让人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冰凉却不又不至于让人崩溃。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在上京城待的最后一天了。
昨夜里李翊安来信，说皇上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醒了，那病也不是并不是疫病，皇帝看上去反而精神十足的，像是睡了个好觉。
估计这回下来，皇上的疑心病要比往日更甚了吧。
昨晚宋有道看了那封信之后，便说上京城不宜再久留，还是尽早出发为好。
所以，本在几日后的日程被提到了明日，好在春日的路不算难行，约莫能够在两个月之内到达渡州的渡明城。
所以所有的事就要在今日之内完成了。能做到少便是多少吧。
宋隐走在上京城的街上，环视着这条长街。这条路她记不清自己走过多少次了。春日上京繁华如昨，算算日子，花朝节就要到了。
一年前的花朝节是第一次去翠微楼的日子，在那里认识到了赵翠儿，也就是那次机会，自己才有了点积蓄，以至于到渡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好吧，不是一点积蓄，是很多积蓄。宋隐的乐子人心态难得用在了自己身上，此时此刻走在上京繁华的街道，春日灿烂却又不那么炽烈的阳光照在周身，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有一点微妙的，苦中作乐的心态。
还是先去林府吧。
这条路一直是坐着马车去的，今早府中拉马车的吴伯离开了，这是第一次在白天走着过去。
如果遇上的话，自己穿着这身格格不入的衣服，大概要被崇益坊那些权贵上下打量一番了。
宋隐视线中出现了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自己的眼睫。它们在光亮迷蒙里挡住了一小半视野。
看着街边的行人，他们穿着春天的衣裳，偶尔有绿鬓朱颜的姑娘，穿着月白衣服的士子，甚至还有穿着太学长衫的学生，瞧上去就知道是偷偷跑出来的。
这时候的景色的确不能辜负。
宋隐觉得现在自己一定是笑着的。
然而到达林家的时候，林府已经没有人在了。
旁边的不知道是谁家，侧门里出来了一个老夫人，颤颤巍巍地，佝偻着身子。宋隐站在林府门口，大概是宋隐挡住了她前行的道路，那个老人这才抬起头来。
“孩子，林大将军家昨天夜里就走了。”
走的这样急，自己竟然来晚了吗。其实这也在预料之内了。宋隐并没有很大的失望，所有的告别，她是慢慢说给他们听的，所以，算不上突然。
这是漫长的告别。
宋隐道了一声“谢谢婆婆”，仰着脸，看着头顶不远处那块题着“林府”二字的匾额。
这里她每天都来，林家人也如同自己的家人一样，一起过了除夕，上元，还有大大小小的节庆，已经走过了接近三年的岁月。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别离在林怀起眼中大概算是不告而别，大概会让她哭很久吧。
虽然她比自己大一岁，但终究还是个小姑娘。
根据李翊安的信里所说，建庆皇帝是昨天午后转醒，林家当晚就离开了林府，大概皇上醒来的没多久就下了这样的旨意，让林家人赶快到焕州去吧。明明镇西军的征兵还没有完成，所以林秩远他们应该是还没有离开上京，大约是在京郊找了落脚的地方。
不清楚那急症到底是什么程度，建庆皇帝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连皇旨都下得神经兮兮。
从今以后，朝中的那些大臣应该是不会好过了。
宋隐默默地想。林府的匾额周围被阳光照出一些零散的尘粒，扬在空中，落不下，也飞不到高处。
老夫人绕过了宋隐，离开了此处。
林府并没有被收回，它会长久立在这里，没有人烟，就只是一座红砖砌成的囹圄，万物生长，无人打理，不久之后就会杂草丛生。等到龙椅上的人换了，这里或许会住上别的人，
焕州一行，皇帝想要让林家在那里呆多久呢？倘若哪里起了战事，恐怕就又要想起林秩远将军了吧，如果大盈一片祥和，那要武将何用，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老死焕州。
当然，在不被“清君侧”的情况之下。
否则像自己母亲家，当年的宁府一样，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建庆帝，真的像百姓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仁慈的皇帝吗？找寻真相，难道是对皇帝的吹毛求疵吗？宋隐的手紧了紧
毕竟，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也不过是和所有的，千千万万的庶民一样，都是“人”啊。
下一站就去孙伯善那里吧。那堆书昨天告诉过宁竹说让自己处理的。
来不及想太多，还有太多事要去处理。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孙伯善家只有孙母在家。
宋隐的声音一出，她就认了出来，拄着拐杖问：“是…小隐吗？”“婆婆，我来送点东西。”宋隐临时在城东雇了辆马车，把自己的书都卸到了孙伯善家，然后一点一点开始理。宋隐顺便将自家的那只小狗带来了，它已经两岁大，一时间只有孙伯善能够收养它了。
理到一半，门口传来动静，是孙伯善回来了。
半年没见，这人面貌没什么变化，不笑的时候还挺能唬人的。宋隐站起身，笑嘻嘻地打量他。
“孙兄，我用这些书换一换，让你养这只狗行不行？”
孙伯善首先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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