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轻筹很快赶来,焦急道:“怎会腹痛?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他顿了顿,看向云媞一双小手是按在腹部之上,“痴儿,你是不是饿了?”
他问话,云媞没听见一般,全然不理。
来福:“小夫人,想不想吃奴婢做的茉莉豆腐羹?再配一个紫苏牛肉粒,可好?”
“想!好!”
傅轻筹这才松了口气,云媞说腹痛,原是饿的。
是了,牧云媞本就脾胃格外娇弱些。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痴儿还未用过晚膳,也确实该饿了。
提到吃,来福弯了弯眼睛,“奴婢这便去做!”
傅轻筹:“你去知会大厨房一声,多做些,我和小夫人同用。”
小半个时辰后,云媞卧房里放开了小桌,铺满各式菜肴。傅轻筹特意差人吩咐,准备了格外多容易克化又补身的汤羹,还有平日不许云媞沾口的甜甜果酒,只为哄她高兴。
可痴儿不高兴。
她坐得笔直,慢条斯理地只夹眼前的菜,小口小口吃着。一眼都没多看傅轻筹。
一旁,傅轻筹不禁感慨,牧云媞痴了,可自幼镌刻在骨子里的贵女仪态,一份都不曾减少。只是进食,便如一幅娴雅的仕女图。
这么好、这么宝贵的痴儿,今天差点就……
傅轻筹软了语气:“痴儿,今日都是世子哥哥的错,你原谅世子哥哥,好不好?”
云媞不理。
莹润如珍珠的手指轻捻着小小的九曲银勺,舀起茉莉豆腐乳白色的汤汁,刚要凑到唇边。
傅轻筹攥住云媞手腕,“痴儿喂给世子哥哥。”
云媞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
松了手。
小勺落地,里面的汤汁直接洒在了傅轻筹前襟。
来福一惊,“世子,奴婢服侍您去换……”
“无妨。”傅轻筹素来爱洁,为了哄云媞也忍了,他脸转向云媞,满脸宠溺,“这下,痴儿可消气了吧?”
他委屈云媞,差点要了她一条命去。
现在只让她泼了一小口汤在身上,却觉得自己对她已是天大的优容。
云媞心中冷笑,自然带出在脸上,嘟着嘴别过脸去。
傅轻筹语调仍然轻柔:“痴儿要怎样才能原谅世子哥哥?痴儿想要什么,都行。”
云媞赌气似得,将身前一杯果酒,全都倾倒进了自己的那份茉莉豆腐羹中。
乳白粘稠的汤汁和浅浅绯红色的果酒尚未相溶。
云媞又抓起其他汤碗,一碗一碗地折进去。直到把眼前精致的小汤碗倒满。
汤碗被推到傅轻筹跟前,云媞理直气壮:“喝!”
傅轻筹一愣,旋即笑了。
痴儿真是小女孩儿心性,喜欢给旁人预备吃食。
傅轻筹:“世子哥哥喝了,痴儿就能原谅?”
云媞眨眨眼睛,“喝、先喝。”
傅轻筹喝了一口。
这味道……
这一桌珍馐再怎样美味,都混在一起,这滋味都不会好受。更何况其中还有果酒,不知和什么食物相左,激起了冲鼻的甜腻。
连一旁的来福只是闻了闻,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傅轻筹眉心轻皱,抬头。
却正撞上云媞脸上慢慢扬起的清亮笑意,像寒冬已尽,冰雪融化,露出其下的春枝。灼灼其华,瞬间明亮得几乎要刺伤傅轻筹的眼睛。
这样美的笑容,恍惚间,已经很长时间都不在痴儿脸上见过了。
这是……属于牧云媞的笑容。
傅轻筹再不多说,他端起那碗汤汁,一饮而尽。
“痴儿,现在可以原谅世子哥哥了吧?”
“嗯!世子哥哥,好!真好!”
云媞点头,脸上笑意愈深。
夜静,更深。
傅轻筹没在回书房,留宿在云媞身边。
三更天,万籁俱静。
云媞悄悄起身,“世子哥哥?”
男人呼吸绵长,不语。
“世子哥哥,你醒醒!痴儿、痴儿要如厕!”
云媞摇晃着傅轻筹。男人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云媞动作顿了顿。
“啪!”
一记耳光掀在傅轻筹脸上。
他依旧无知无觉。
黑暗中,云媞唇边慢慢扬起一个笑。
她困在珠隐院太久,手头这能叫人昏睡的东西不多,做不到无色无味,只能混在汤里,用各种食物混合的浓重味道,掩盖那药粉本身的腥气。
傅轻筹喝得多,自然无知无觉,一觉到天亮。
窗外,月色穿过云层,照亮云媞手中染血的发簪,娘的发簪。
是刚才,她亲手从陈嬷嬷头上拔下。
当时还吓坏了来福,“小夫人,这、这东西都沾了血,咱们不要了吧?多脏……”
云媞笑了。
仇人的血,不脏。
她喜欢。
袖好发簪,云媞提着寝袍的裙边,赤脚下地,看向傅轻筹书房的方向。
那是“痴儿”的禁区。
无声地推开书房虚掩的门,云媞借着明亮的月光,轻手轻脚地自桌下书箧中,拿出了那只拜盒。
果然,封条已启。
这东西从碧痕哥哥偷的赃物里摸出来,傅轻筹到底不放心,需得打开看看。
云媞用发簪撬开盒子,里面赫然几张书信。
傅轻筹的字迹成篇映入眼帘。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
怒火顺着四肢百骸,瞬间便把她浑身的力气,都烧成了灰烬。她手指剧烈颤抖,手中几张薄薄的信纸飘落在地。
“滴答——”
一滴泪水,落在云媞赤裸的脚背,冰凉。
虽早有猜测,可切实看到这信里明明白白写着,云媞根本忍不住心中惊怒。一年前,在玉佛寺下山路上,掠走她的那伙贼人,
根本就是傅轻筹找来的。
他不是见色起意,他是早有预谋。那玉佛寺周围,撒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云媞。云媞只要入得玉佛寺,就必是走不脱。
甚至,在傅轻筹不知写于何人的信中,他还洋洋洒洒地,与对方商议着此举所耗。
从纹银三百万,往返书信,来回拉扯,最后讲定由傅轻筹付给对方一百八十万,由对方帮他善后。
一百八十万两白银。
就这么毁了云媞的家,毁了她的一生。
更可笑的,那封最终议定的信上,傅轻筹甚至还荡开一笔,书写了对她的爱意: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思之如狂,便要拔掉那本自高高翱翔于九天的凤凰的灵羽,打折她的脊骨,斩断她的翅膀,毒哑她的喉咙,妄想把她一辈子囚禁于斗室?!
更何况——
那信,留在云媞手中的最后一页。
傅轻筹的这位“朋友”,荐来了一位神医。
“每月朔日,以针刺起玉枕、风池七七四十九次,佐以药酒、药浴,以期禁锢其心智,酥软其筋骨,使其如五岁痴儿,永不得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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