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很安静,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大都是在准备毕业论文的大四学生。简骋坐在窗边,和周围的学生一样正在修改论文,戴着眼镜盯着电脑屏幕,缓慢又有节奏地敲击着笔记本键盘。
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手,转头看向窗外。现在是盛暑,窗外是茂密的竹林,横竖交叠的竹叶绿得像是被刷了一层油,在阳光下粼粼反着光,绿叶和土壤特有的腥甜的气味随着燥热的风从敞开的窗口往里灌,甜腻潮湿的风扑在简骋脸上,这是夏天独特的触感。
他看着窗外走神,没留意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发出轻微的震动声。隔壁同寝室的室友瞧见了,就碰碰他的胳膊,低声道:“喂,你手机响了。”
简骋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姐姐”,他犹豫了片刻,接通电话,简月说:“我在图书馆门口。”
简月说完就挂了电话,简骋放下手机又写了两行论文,才嘱咐隔壁的室友帮他看着电脑,然后离开了自习室。
简月站在白得耀眼的阳光下等他,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肩上挎着一只印着维尼熊的布包,打扮得和众多女大学生相似。她等了多时,雪白的脸被晒出一层热汗,阴郁的脸色在烈日晴天里格格不入。
简骋走到她面前,刚要叫一声“姐”,就被她响亮地扇了一个耳光。
唐樱刚问了路找过来,就看到简月在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路边打了简骋一巴掌。她连忙跑过去拦住简月,焦急道:“这么多人,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简月推开她,愤怒地指着简骋:“我问你,是不是你干的?”
简骋白皙的左脸多了一块鲜红的印记,他把摔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捋,淡淡地说:“不是我,我接到你的电话就走了。”
简月的年少老成比简骋只多不少,此时她却歇斯底里:“那你告诉我,你本来打算干什么?你跟着展羽想干什么!”
简骋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像一具雕塑。
简月把布包用力摔到他身上:“我让你和他断绝来往,你偏不听!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给我听好了,你不和他断绝来往,我就和你断绝关系。我和他,你选一个吧!”
唐樱小声劝简月:“骋都多大了,你别动手,让他好好想想。”
简月气得双眼通红,险些掉下眼泪:“他越大越混蛋!越来越不知好歹好坏不分!你问他都干了什么荒唐事,看他敢不敢告诉你!”
简骋把她掉在地上的包捡起来,还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简月用力把自己的包抢过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告诉你简骋,你要是再敢胡来,我送你去坐牢!”
简月愤怒地走了,简骋也被唐樱拉走,看热闹的学生们才终于散了。
操场旁边有一个篮球场,两边垒了高高的石阶,球场里没有人,里外都空旷又安静。简骋的脸被简月打肿了,还被简月留长的指甲刮出几道血印子。他坐在台阶上神情阴郁地往前看着,双眼茫然无神。
唐樱买了一瓶冰冻的矿泉水一包创可贴还有几根雪糕,提着一只袋子在球场边的台阶上找到简骋。她坐在简骋身边,拿着水瓶子贴在简骋肿起的左脸上,道:“月月回学校了,她赶六点钟的火车回去还能赶上明天早上的课。”
他和简月在不同的城市读大学,简月留在长岚,而他考到了明州市,距离长岚市五六个小时车程。简月也即将毕业,这次来找他,翘了一天的课,和他见过面就马不停蹄地返回长岚。唐樱也在长岚生活,这次是跟着简月一起坐火车来的,因为放心不下简骋,所以留了下来。
她不清楚简月和简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听简月潦草提起过简骋交了个不像话的朋友,叫展羽。她不允许简骋和展羽来往,但是简骋不听,前几天简骋更是逃课失踪了整整两天,若不是简月及时把他叫回来,此时简骋不知在哪里。她没见过展羽,不知道展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简月从不干涉简骋交朋友,这一次竟然如此强势地阻止简骋和展羽交往,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唐樱善良敦厚,不会当着简骋的面诋毁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只是说:“骋,你别怪你姐姐,她很担心你。前两天她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简骋还是郁郁地望着虚无的空气,道:“我不怪她。”
唐樱看着他挺拔俊秀的侧脸,眼神逐渐黯淡了许多,低声问:“展羽是谁?是你女朋友吗?”
简骋眼睛里略有浮动,道:“不是,他是男生,只是我的朋友。”
唐樱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意,又很快低了低头,把笑意抹净,道:“我不知道月月为什么这么反对你和那个叫展羽的男孩子来往,如果他们之间有误会,还是尽快说清楚为好。”
简骋无力地低垂着脑袋,神色怅然。
唐樱想哄他开心,于是从袋子里拿出一只雪糕,撕开袋子把雪糕递到他面前,笑道:“好啦,别不高兴了,请你吃雪糕。”
简骋转过头看着她,她粉白的脸在阳光下笑靥如桃花。唐樱见他一直看着自己,脸颊又添了一抹深红,撞了下他的肩膀:“拿着呀,我举得手都酸了。”
是他喜欢的草莓夹心巧乐兹,简骋咬了一口,问:“你有吗?”
唐樱又拿出一只雪糕撕开了,道:“我当然有啦,我请你吃雪糕,待会儿你请我去你们食堂吃饭,我午饭还没吃呢。”
简骋道:“学校食堂不好吃,我带你去吃火锅。”
唐樱竖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帅哥,你约女孩子吃饭很熟练呀,我是你约的第几个女生?”
简骋看得出她在努力逗自己开心,笑道:“说实话吗?你是第一个。”
唐樱哼哼一笑:“我才不信呢,你们学校美女这么多,哪里轮得上我呀。”她往简骋身上一靠,头枕在简骋肩上,“还是我请你吃吧,你一个在校大学生,能有几个钱。”
简骋往她白净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头,笑道:“口气真大,你上次不是说你上班的婚纱店要倒闭了,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吗。”
唐樱得意地扬眉:“我不在婚纱店干了,我跳槽了。”
简骋:“跳到哪里了?”
唐樱:“跳到电视台,还是给人化妆,但是工资翻了一番哦。”
简骋笑道:“那岂不是能经常见到明星?”
唐樱兴奋道:“是啊,前几天我还见到冷微澜了呢,就是前阵儿热播剧的女主角。”
她没看到简骋听到冷微澜的名字时忽然变冷的神色,自顾自地说:“我要努力工作,多多加薪,早点买一个大房子。我和你,还有月月,我们三个一起住,我们永远不分开。”
这是傻话,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唐樱是那么的真诚又充满憧憬,她抬起头看着简骋,眼睛里满是滚烫的爱意和渴望:“骋,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简骋不相信永远,除了简月,他也不相信会有人永远和他在一起,即使明知唐樱的心赤诚又滚烫,他也不相信。不是不相信唐樱,而是不相信自己。但是他看着唐樱的眼睛,却无法拒绝她,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唐樱高兴地笑弯了眉眼:“一言为定!”
他在说谎,他迟早会食言,他和唐樱必将会分开。但是他没想到唐樱比他更早食言,因为几个月后,唐樱死了——唐樱被展羽割断了脖子,尸体被展羽扔在他面前。
深秋的某天,简月和唐樱来明州市看他,唐樱却在次日失踪,他们找了唐樱一整天。简月心急如焚要报警时简骋接到了展羽的电话,展羽说他知道唐樱在哪里,要简骋过去见他,只见简骋一个人。
那天晚上,郊外的树林下起了雨,湿冷的雨滴被夜色染成黑色,展羽站在他面前,浑身被雨打得湿透,像一只从水里爬出来的苍白冰冷的水妖,对他说:“我以为我才是你的朋友,但是你却为了她背叛我。”
简骋愤怒了,愤怒得发了狂,他想让展羽偿命,把展羽按在地上以牙还牙要将他的脑袋切下来,他即将得手,但是简月阻止了他。简月选择将展羽交给明州市警方,连同唐樱的尸体一起。他们本以为展羽会被顺利判处死刑,但是他们低估了展羽的狡猾,展羽声称自己在长岚市也犯有一桩命案,明州市警方便押送他前往长岚市指认现场。他被押送至长岚后,长岚市警方协助明州市警方办案,接应明州市警方的两位警察就是中队的刑警石大海和冯杰。谁都没有想到,展羽会在“指认犯罪现场”途中袭警逃走。
石大海殉职,展羽逃走,简月得知这一消息时人已在国外留学,只知道展羽杀死了一个叫石大海的警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了解。唐樱案的办案权一直在明州市警方手中,周行从未参与过唐樱的案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简月在决定进入支队工作之前对周行也是一无所知,况且不成文的师徒关系不被系统记录在案,几年前的一桩惨案没人轻易提起,她竟现在才知道周行是石大海的徒弟。
自打入秋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小区里花园的草木早已凋黄了,站在十七楼的高度往下看,偌大的花园像一片小小的黄色叶子。
简骋坐在餐厅椅子上,透过身后的落地窗就能看到楼下那片黄叶,他不知是第几次分心往楼下看,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继续摆弄餐桌上一台咖啡机。咖啡机是他新买的,万里迢迢隔山跨水从意大利送到国内,今早上跟着简月一起到了。
他右臂的枪伤不严重,但还没好利索,出了院就在家里养伤。今早九点多,他接到送货工人的电话,一开门就看到和送货员站在一起的简月,简月问:“你又买锅?”
他喜欢做些料理,所以很爱买花里胡哨的厨具,大都买来也不用,摆在橱柜里当摆设,更有很多堆在了储物间,都是被他拆开看了一眼就丧失兴趣的崭新的锅具。
他签了收,道:“不是锅,是咖啡机。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简月径直走进屋里,把包往茶几上一扔,在沙发上躺下了:“钱多烧的,我看这台咖啡机你能用几次。”
简月很少这么早过来,今天像是一夜未睡,进门就倒在沙发上阖上了眼。简骋问她有没有吃早饭,她也不回答,一门心思只想睡觉,简骋让她去卧室睡,她也不理,他只好拿来一条毯子替她盖上,回房间拿毯子的功夫她就已经睡着了。
咖啡机是意大利原产,连说明书都是意大利文,简骋翻开说明书才想起自己看不懂。他在微信上联系自己在意大利留过学的朋友,把说明书拍照给朋友发过去,请对方帮他翻译。一个小时后他才拿到翻译好的说明书,他已经丧失了对这台咖啡机的兴趣,但还是很耐心地坐在餐厅研究上面的一个个按钮。他之所以没有故态复萌把咖啡机扔到储物间落灰,不是因为多喜欢这台咖啡机,只是因为他想待在客厅陪着简月。
临近中午十二点,简月醒了,披着毯子慢吞吞地坐起来,闭着眼睛又盹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抱怨道:“怎么还不供暖,都要把人冻死了。”
现在才十月中旬,离供暖还有段日子。简月说完就撂下毯子去厨房找吃的,简骋坐在椅子里看着她,道:“微波炉里有三明治,刚才热过了。”
偌大的开放式厨房里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厨具,简月半睡半醒地在厨房里晃悠,不小心把手甩到了一只面包机上,顿时把她疼醒了,揉着手背恼道:“把你这些用不着的破玩意儿全都挂上咸鱼卖掉!”
微波炉就站在她面前,可她转了两圈还没找到。简骋只得起身去帮她,把两只三明治一杯牛奶端上餐桌,连椅子都从桌子底下抽出来,道:“过来吃东西。”
简月坐下吃早午饭,简骋坐在她旁边继续研究咖啡机。简月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三明治,抬抬眼皮看看那台黑乎乎的机器,问:“多少钱买的?”
简骋道:“一万多一点。”
简月忍不住翻白眼:“钱实在花不完可以捐出去做公益。”
简骋没搭这茬,看着说明书问:“你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简月还是无精打采的,啃了几口三明治才说:“我一晚上没睡着,家里没药了,来找你要点药。”
简骋道:“试着戒断吧,你的耐药性越来越高,再这样下去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简月的手臂摔在桌上,腰也跟着塌了,脸侧枕着手臂,闭着眼声音几不可闻:“我不喜欢睡觉,但是睡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简骋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他定定地看了简月片刻,道:“姐,出什么事了?”
简月长长叹出一声气,道:“上个月我和沈冰在追捕撞死高博涵的凶手途中碰见了一个人,现在查出来他叫康世龙。康世龙把凶手劫走了,但是几天后康世龙的尸体在郊外树林被发现,昨天沈冰在康世龙家里发现一个警号牌。”
简骋预感到这个警号牌是关键,问:“谁的警号牌。”
简月道:“周行的师父,石大海。”
简骋:“……六年前被展羽杀死的警察?”
简月头往下低,像是把脸藏了起来:“对,我刚知道他是周行的师父。”
简骋对石大海和周行的师徒关系没兴趣,也对石大海的警号为什么会出现在康世龙家里没兴趣,他只关心一件事:“周行瞄上了展羽?”
简月道:“周行是个很重情义的人,虽然我没听他提起过,但是他一直惦记着石大海的案子,自然也从未忘记过展羽。”
简骋把说明书扔到桌上,说出的话很冷血:“我不在乎他有没有情义,展羽是我的猎物,如果他敢跟我抢,我绝对不放过他。”
后半句话他是对简月说的,意在给简月某种预警。
简月抬起脸,把蓬乱的头发往后捋,露出脸上幽茫的神色:“是展羽杀死了石大海,但是石大海的警号牌为什么会出现在康世龙家里?周行查过六年前康世龙的行踪,石大海死那天,康世龙在外地做批发生意根本不在长岚,这两个人会有什么牵扯?”
简骋一向冷酷,对石大海的命案毫无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猎物会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他静坐着想自己的心事,瞥见简月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了屏幕,进来一条微信,他没注意看内容,只看到是周行发来的微信。他现在很讨厌周行,看到周行两个字就心生不爽。
简月对此毫不知情,自己一个人念念有词,说周行这,周行那,周行查到了什么,周行怀疑谁……
简骋盯着简月的手机,周行又连续发来好几天微信,提示框一直闪个不停。他把简月的手机背面朝上,眼不见为净,一脸不痛快地说:“别跟我提周行,我不想听到这下流小人的名字。”
简月愣了愣,突然红了耳根:“谁提他了。”
简骋:“你说十句话,九句话围着他,你还没提他?”
简月低下头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借此藏起脸上的表情,心里很懊恼:“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在跟我胡扯什么。”
简骋冷眼瞧她,一眼看出她这是恼羞成怒了,便道:“我说什么了?我只说不让你提那贱人,你干嘛生气。”
简月拧起细眉:“张口贱人闭口小人,说话这么难听,周行怎么着你了?”
简骋:“你说他怎么着我了?他做出那么下流的事,还不许我说?”
简月知道简骋生的是那桩气,也自知自己解释不清楚,于是想躲,起身就去客厅收拾自己的包。
简骋不依不饶:“过两天我要去你们单位做笔录,你拦不住我去找周行,别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他了。”
简月穿好外套挎起包,回到餐厅拿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瞪着他说:“把你厉害死了,有能耐在公安局里把他揍一顿。”
简骋站起来不甘示弱道:“你以为我不敢?要不是你一直拦着,我早就打死了他!”
简月气道:“你给我在家养伤,哪儿都不能去!”
她用力瞪了简骋一眼,拿着手机往门口走,顺手按亮屏幕看时间,才看到周行发来的微信,顿时停住了脚步,紧张道:“周行要过来。”
周行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听说简骋出院了,我想去看看简骋。虽然周行打的是探望的名号,但是简月很清楚他是为了案子来的,至于是为了枪击案还是唐樱的案子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见到简骋,他必定都会问个明白。这条微信是半个多小时前发的,还有几条是几分钟前发来的,或许是因为周行等不到她的回复,又说了一次他要去找简骋家里探望简骋,这是周行做事很周全的地方,知道简月会看透他的目的,所以提前向简月知会一声,也不算冒昧失礼。
简骋还气咻咻的:“他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他。”
简月的大脑飞转片刻,又把包扔到沙发上,一脸严肃地对简骋说:“周行肯定是为了唐樱的案子来的,待会儿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千万不能惹恼他,把他好好送走就行了。”
简骋不屑,冷笑:“我怕他?”
简月气得用力点了下他的额头:“我怕!”
周行来得很快,提着丰厚的伴手礼,和沈冰两个人四只手都拿满了。简月一开门,就看到周行和沈冰提着大袋小袋站在门外,周行笑道:“打扰了。”
简月:“快请进。”
周行和沈冰走进来,两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周行道:“沈冰来过,认门儿,我就让他跟我一起来了。”
简月礼貌笑道:“欢迎,但是不用这么客气。”
简骋有心给周行脸色看,所以不言不语地站在客厅,对周行不理不问,连带着和周行一起登门的沈冰也不搭理了。沈冰向他招手,他眼睛一翻,走到厨房去了。
简月尴尬地笑笑,把两位客人引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沈冰很自如,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去厨房帮简骋取杯子泡茶。简月陪周行在沙发上坐着,道:“我刚看到你发的微信。”
周行挺俊的脸上露出温润的笑意,黑溶溶的眼睛里徜着流而不动的温柔的静波。他向简月稍稍靠近,微笑着解释:“早上我和沈冰去市局拿弹道鉴定报告,回单位的路上沈冰说起简骋出院了,所以我们顺路就过来了。”
简月把茶几上一只果盘拉到近前,道:“你不用特地跑一趟,我本打算过两天带他去单位做笔录。”
周行道:“简骋受伤,我有一定责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过来看看他。”
沈冰把几杯茶摆在茶几上,道:“简老师,周队,喝水。”
简骋从厨房里出来,坐在周行和简月对面,沈冰一个人坐在旁侧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周行看着简骋笑问:“我还打算去医院看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或许是沈冰对简骋说了什么,简骋怠慢客人的脸色比刚才收敛了很多,但表情仍是爱搭不理:“嗯,谢谢周队长关心。”
周行:“还需要去医院复查吗?”
简骋:“不知道,看恢复情况。”
周行笑道:“虽然没伤着筋骨,但也得好好伤着。”
简骋极敷衍地笑了一下,不搭腔。
简月悄悄瞪着简骋,气得默默咬牙。简骋对周行的态度太傲慢,但凡气量稍小点的人这会儿已经拍屁股走人了。然而周行涵养深厚,心胸宽博,不仅没有被简骋气走,还一点气都没生。
周行很淡定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算是给探病之行画上句号,接下来就轮到了公事。他放下水杯,很隐匿地向沈冰递了个眼色,沈冰就代他说:“骋,关于那三起枪击案,我们需要向你了解点情况。”
简骋道:“你不是在医院里问过我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简月微笑着,但是嗓音稍沉:“当然是还有问题才来找你,你的问题怎么比警察还多。”
简骋瞄她一眼,目光有所忌惮,道:“那就问吧。”
周行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三名嫌疑人都是你的病人。我们怀疑幕后有人唆使她们作案,这个人找得都是心理有问题,容易被挑动情绪容易被利用的人。”
简骋:“你是说,这个幕后真凶专门从我的病人里挑选目标?”
周行:“对,我知道你们心理医生的行规,你们对病人信息都严格保密,但是这个人只有拿到病人资料才能挑选目标。”
简骋微微冷笑:“你怀疑我故意泄露病人资料?”
周行道:“你当然不会是故意的,我是想问,你保存的资料有没有失窃过?”
简骋不假思索道:“没有,如果资料失窃,我会没察觉吗?”
周行紧接着又问:“你怎么保管病人资料?纸质文档还是电子文档?”
简骋:“两者都有,各一份。”
周行:“你办公用的电脑连接的是公用的局域网吗?”
简骋眉一皱,不语。
沈冰适时补充:“你的电脑可能被黑客入侵过,对方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窃取了你电脑里的资料。”
简骋被说服了,故意无视周行,对沈冰说:“你待会儿跟我去公司拿电脑。”
简月只能自己帮简骋找回一点待客的礼数,把果盘推到周行面前,道:“周队,吃水果。”
周行还真拿起一个橘子,说了声谢谢。他剥了两下橘子皮,突然转变口风,向简月笑问:“我没记错的话,你来支队快半年了?”
简月道:“对,我年初回国没几天就去支队上班了。”
周行点了下头,脸上还是风平浪静的:“吴副局长给过我你的资料,但我没细看,只知道你学历高能力强,还留学深造了两年。”
简月似乎明白了他提起这一话题的原因,假意谦虚道:“念书多唯一的好处就是博个名头,我最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周行笑道:“你一向都是当仁不让,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
简月也笑:“或许是因为支队能人太多,而我越来越识相了吧。”
互相恭维的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周行便道:“你的资料我一直没看完,现在还在我抽屉里锁着,也从没和你深聊过。昨天晚上我和长州市局的人聊了聊,才知道唐樱是你和简骋的朋友。”
他已经铺垫了够多,简月也有了充足的准备,但是当“唐樱”两个字从周行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简月的心还是猛地震了震,有那么几秒钟的怅触。
她所想不错,周行此行果然是为了解开这段陈年秘事。
简骋直白地问:“所以你找我们是想查唐樱的案子?可是唐樱的案子一直在明洲市警方手里,你确定你有办案权吗?”
周行把橘子剥好了,把整个橘子连皮一起放在桌上,抽了张纸巾擦着手说:“唐樱案的办案权还在明洲市局,但是石大海的案子在我们手里。”
他搬出了石大海,简骋没得推脱,道:“所有细节我们都已经和明洲市警方说清楚了。你既然已经和他们联系了,想必你知道的不比他们少。”
周行道:“我知道的的确不少,但是有些问题我想当面向你们核实。”
简月知道躲不掉,配合周行才是上策,便问:“什么问题?关于唐樱还是关于凶手?”
她不想说出展羽的名字,但是周行无所禁忌,道:“关于展羽。”
简骋:“你到底想问什么?”
周行看着他:“我看了你当年做的笔录,你说你和展羽不熟悉,只是见过几面的关系。”
简骋:“有问题?”
周行:“但是展羽和你说法不一致,展羽的口供我也看了,他说和你是朋友,之所以杀死唐樱,是因为你突然和他断交,他为了报复你。”
简骋不想和周行谈论展羽,这会让他很气愤,像是被冒犯了。他嘴角往上一提,冷笑道:“周警官有所不知,我的人缘向来不错,有不少人只是和我见过几次,同桌吃过饭,就以我的朋友自居。对待这些苍蝇,视而不见就好了,我可没有时间把他们一只只全都赶走。”
沈冰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很不舒服。
周行问:“包括展羽吗?”
简骋说的话越来越残忍,但是他却能从自己的残忍中找到快意:“我和展羽不熟,他去我们学校图书馆看书,所以我见过他两回,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周行不会被他这么草率的敷衍过去,他还要追问,简月抢先道:“我之前研究过唐樱的案子,也和犯罪行为办公室的专家们讨论过展羽。展羽的人格很异常,用反社会和情感淡薄都不足以充分形容他,他的行为逻辑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去定义。”
她看着周行,着重道:“周队,你办过不少案子,连环杀人案你也参与侦办过几起,你也很清楚那些死在消遣式杀人犯手中的死者未必都和凶手有纠葛。他们只是很不幸的和凶手打过照面,还有很受害者甚至和凶手素未谋面。”
她很擅长辩论,三言两语就把周行说得心口俱服,至少当着简月简骋姐弟的面,他无法再质疑简骋和展羽的关系,便笑道:“你说的在理,的确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评定一个杀人凶手的行为心理。”
他借口去卫生间,把余下的问题丢给沈冰去询问简月简骋姐弟,有意拖延了一会儿才回到客厅,和沈冰对一对眼神,得知沈冰问得差不多了,就要告辞。
简骋道:“周警官稍等,我有礼物送你。”
说完,他去了书房。周行简月和沈冰都不知道他意欲何为,都站在客厅里等着,没一会儿,简骋拿了一本书出来,道:“你拿了那么多东西来看我,怎么好让你空着手回去。”
周行接过这本《诗词集》,不明白简骋为什么送他这本书,而且这本书还是翻看过的,里面还夹着一根书签。
周行问:“这是你的藏书?”
简骋笑道:“对,里面有一首诗很适合你,所以想送给你,就在夹了书签的那一页。”
周行看他一眼,把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一首先秦的诗,其中一句被蘸了红墨水的钢笔勾了出来。那句是:佻佻公子,行彼周行。
周行看闲书不多,但是恰好知道这句的意思,当下脸色微变。
简月觉得简骋突然给周行送书的行为很可疑,于是凑过去看,还没看到几个字,书就被周行合上了。周行彬彬有礼地往落地窗方向抬了抬手,对简骋说:“借一步说话。”
简骋跟着周行走到窗边,周行微微笑问:“简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简骋道:“我和你没误会。相反,我现在算是看清你了。”
周行:“你看清我什么了?”
简骋:“我看清你虚有其表品行低劣,也看清了你对我姐的歪心思。”
他如何辱骂自己,周行不在意,但是他后半句话,周行不得不在意:“……简月跟你说了什么?”
简骋冷笑:“你承认你对我姐居心不良?”
周行还是没什么情绪,他已经对简月死了心,已经死去的心事不会再给他任何触动。他只是感到很无奈,又问:“是简月让你帮她回绝我吗?”
简骋道:“不是,这件事也不是她告诉我的。但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行终于有了点气愤,但是这点火气顶到胸口又消散了,只是很无奈地苦笑了下,道:“可以了,我知道你们姐弟的态度了。”
简骋气愤地看着他:“我不管你在长岚多有势力,也不管你家里根系有多深。如果你再敢欺负我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面对他的警告,周行平静而有力地看着他的眼睛,自知辩解无益,只道:“你放心,我不会欺负她。”
他拿走了那本诗词集,和简月一起离开了简骋家,沈冰则留了下来,因为他要和简骋回公司取简骋的电脑。
简月不知道周行和简骋聊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本诗词集里面是何乾坤,只觉察出周行情绪不大好,和她乘电梯下楼时一言不发,走出单元楼才把书给她拿着,道:“我去开车。”
趁他去开车,简月连忙把书翻开,书签还在那一页夹着,她看到被简骋勾出的那一句,脑袋一懵,险些气晕过去,一把将书扔到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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