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王府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难捱,因为府中多了一面由一块块千年寒冰堆砌而成的墙壁,令府中的温度骤降。
晶莹剔透、气势磅礴的冰墙之前,一名白衣男子正在舞剑。
天寒地冻,男子单薄的素衫与银鼠大氅随着行云流水的动作猎猎舞动,粗略看上一眼,还以为男子是在练剑,唯有走近了才可知,男子是在这面冰墙上雕刻着一些图案。
不远处,下了朝的晏泠负手立于回廊之下,尊贵无比的金丝玄狐大氅彰显其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在凝望那名挥剑在冰墙上精雕细刻的男子,深邃黑瞳逐渐变得沉迷与耽溺。
用千年寒冰雕刻名画师毛越的《海清河晏图》,这便是晏泠给予绯雪的惩罚。
下个月正是太后寿宴,太后最喜毛越的画,而毛越的画作中最出名的便是《海清河晏图》。
只不过,这《海清河晏图》长达五百尺,用画的想要将其完美呈现都绝非易事,更别说是制成冰雕。
所以这才是一个惩罚。
晏泠本以为自己下朝回来会看到绯雪可怜兮兮地趴在冰墙上满手冻伤、自怨自艾。
没想到……
绯雪竟把他的责罚当成练武。
于冰墙前方,那个纤瘦曼妙又冷若冰霜的身影变得充满力量,英姿勃发,神采飞扬,每一招每一式都凝聚着遒劲的内力,在冰墙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剑痕,勾勒出比画作中还要生动的天下太平、合家欢乐的景象。
比起文人骚客吟诗作画,还是绯雪舞的剑更有看头,不似翩翩起舞的蝴蝶,更像乘风破浪的海鸟。
所以晏泠看呆了。
乖乖受罚的绯雪竟然成了他府中最为迷人的风景线,晏泠此刻的心情有种难以名状的矛盾。
他既想看到绯雪被他折断傲骨,跪在他脚边苦苦求饶的模样,又舍不得现在这个于逆境之中仍不肯低头,宁愿苦中作乐的绯雪。
后者,才是他记忆中的绯雪。
绯雪不是不会求饶。
但纵使向他求饶了,那骨子里的矜持与傲气还是永不磨灭。
晏泠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一种不受控制的情感波动犹如脱缰的野马。
晏泠讨厌这种失控。
于是他用手抓住自己的左胸,骨节分明的手指由于过分用力而绷紧了指关节。
晏泠承认他很迷恋绯雪。
绯雪的容貌,绯雪的身子,都是上等货色中的上等货色。
但也仅此而已。
他是不会爱上绯雪的。
但他可以尽情享受和挥霍绯雪对他的爱。
这是他身为绯雪主人的权力。
眼睛深处的烦躁很快消失,晏泠脸上又恢复了往日自信骄傲的笑容。
这时,利刃割裂冷空气,直奔他而来。
晏泠没躲没挡,任由削铁如泥的剑尖在自己的黑瞳中迅速放大,而后咻的一下擦过自己耳畔,刺进了旁边回廊的柱子里。
视线前方,是立于冰墙前的绯雪。
冷风平地起,卷起薄霜,打湿素衫衣摆,消融于银鼠大氅的温暖之中。
绯雪此刻不再雕刻,因为手中无剑。
目光相交,晏泠的眼中唯有绯雪,绯雪的眼中唯有晏泠。
随手将剑拔出来,晏泠纵身跃起,挥剑刺向绯雪。
绯雪闪身躲避,与晏泠动起手来。
两个人谁都没有尽全力,但在外人眼中这场切磋已经像生死决斗,打得愈发如火如荼。
绯雪本就不敌晏泠,如今又手无寸铁,几次尝试反守为攻都以失败告终。
晏泠手中的剑,与其说是利器,不如说是用来调戏绯雪的工具。
他一边与绯雪周旋,一边在冰墙上雕刻,每刺出去的一剑还会割破绯雪的衣袍,挑开绯雪的衣带。
几百招过完,绯雪身后的冰墙又添了更多活灵活现的景象,而绯雪的衣衫也变得破破烂烂。
“认不认输?”晏泠笑问。
对上那双弯成弦月的眼睛,绯雪抿嘴,一脸不甘。
他一抬手,手掌心贴在冰冷的坚冰之上,用仅剩不多的内力将一块冰震碎,悬空抓起最合适的冰锥当做剑,再次与晏泠打起来。
晏泠感觉绯雪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泄愤,打向自己的每一掌,刺向自己的每一剑,都席卷着强烈的怒火与不甘。
可晏泠觉得该生气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那座凤凰冰雕他可是雕刻得十分仔细,比当年送给晏澄的那座雕的还要好。
本以为绯雪见了会感激涕零,没想到却是一点不领情。
晏泠越想脸上的笑意越淡。
绯雪不过是他捡来的东西,他可以掌控绯雪,反之却不行。
所以他如何惩罚绯雪都是绯雪应得的,而绯雪……
没有同他生气的资格。
咔嚓!
冰锥被晏泠震断,锋利的剑尖直逼绯雪咽喉,晏泠凝视面带愠色的绯雪,淡定一笑:“服吗?”
绯雪眉心紧锁,默不作声。
“还不肯认输啊……”晏泠冷笑一声,手中的剑有了进一步动作。
绯雪本以为晏泠会用剑继续逼近他的咽喉,甚至刺破他的肌肤,没想到晏泠却是将剑尖压低,落到他胸前交叠的衣襟上。
漂亮的异瞳瞪大,绯雪眼睁睁看着晏泠饶有兴致地挥剑切断他的衣带,银鼠大氅从肩头滑落在地,而后这把剑又划开他的衣襟。
冰凉的风从敞开的胸前钻进身体里,绯雪暗暗咬牙。
“只要说一句‘我输了’本王就放过你。”
听完晏泠的话,绯雪垂眸,沉默不语。
“这么倔强啊!”晏泠哂笑。
绯雪摇头:“不是……而是我不认为我说了王爷就会放过我。”
晏泠放声大笑,“果然还是阿雪了解本王。”
以为晏泠会得寸进尺把他身上的衣服全脱光,绯雪安静地等待着自己沦为更加不堪的模样。
忽地,冰冷的身体被一股暖意包裹,绯雪抬眼诧异地看着晏泠。
晏泠把自己的金丝玄狐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不经意间,绯雪的双手落入晏泠眼中,那双本来白皙漂亮的手,现在变得遍布紫青。
是冻伤。
想要凭一己之力将一面五百尺的冰墙雕刻成《海清河晏图》绝非易事。
他知道他是在刁难绯雪,也知道绯雪已经五天没合眼了。
注视着绯雪如冰的脸色,晏泠的剑眉越皱越用力。
“阿雪……”
“哥哥!”
清脆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晏泠与绯雪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射到了来人身上。
只见晏澄飞奔而来,一把拉住晏泠的手。
“哥哥,御史台的张大人派人请你过去呢,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在这里。”
“好,本王这就过去。”晏泠在临走之前忍不住瞥了绯雪一眼,凉薄的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等到晏泠走后,晏澄围着面前的这面冰墙走了一圈。
“阿雪,就因为你弄坏了哥哥要送给我的冰雕,所以他就罚你一个人雕这么大一面墙,他这么对你你还喜欢他?”
晏澄最终回到绯雪面前,向前探着身子笑问绯雪。
绯雪脸色煞白,满手紫青,明明看着弱柳扶风,但那双世间罕见的鸳鸯眼却熠熠生辉、坚定不移。
“对,不管王爷如何对我,我都喜欢他。”
绯雪清冷的声音斩钉截铁。
晏澄唇角的笑意逐渐凝固。
他心知肚明绯雪是故意这么说,为了激怒他。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这也是绯雪的心里话。
晏澄看着绯雪的眼神变得森冷、阴狠,又扑朔迷离。
“阿雪,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贱么?明知哥哥不喜欢你,却还白白付出真心,如此下贱,真把自己当成哥哥养的狗了?”
被晏澄辱骂,绯雪心中毫无波澜,反而冷笑:“真巧,云殊也这么说过我,我觉得你们说得对。”
他拾起剑,继续在冰墙上雕刻,仿佛晏澄只是空气。
晏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方才绯雪与晏泠过招,两人既没有想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但出手也并不儿戏,虽说绯雪处处被晏泠压制,两人还是打出了一种势均力敌的气势。
在晏澄看来,绯雪和晏泠动手,更像是一种调情。
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喜也好,怒也罢,都是被对方牵动着情绪。
而他呢?
他一无所有。
晏澄被火狐大氅遮住的双手握紧拳头。
“阿雪,想赶在太后寿宴前把这面冰墙雕好,你就是不眠不休、夜以继日也很难办到……不如你求求我,只要你乖乖跟我求个饶,我就帮你在哥哥面前求情,让他放过你,你看怎么样?”
利剑卷着冰晶横向一扫,若非晏澄躲闪及时恐怕脑袋已经搬家了。
绯雪冷冷睥睨晏澄,斩钉截铁道:“我可以直接求王爷,求你?没必要。”
鸳鸯眼中流露出的唯有厌恶和不屑,他怼完晏澄继续挥剑,旁边的晏澄反而看起来像一座冰雕般僵硬难堪。
半晌,晏澄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倏地绽放出诡谲的笑容。
“阿雪,就算你这么贱我还是超级喜欢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命下人搬来了几大桶凉水,然后把这些凉水全部泼在了绯雪身上。
连厚实保暖尊贵无比的玄狐大氅都湿得透透的,绯雪整个人如坠冰窟,寒意顺着脚底板爬到头顶,冰墙散发出的冷气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每一个汗毛孔里,缠绕着每一处骨缝。
好冷!
绯雪浑身泛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晶莹剔透又冰冷彻骨的水顺着一缕缕发丝流下来,带走了他脸上唯一一抹血色。
他双目灼灼地瞪着晏澄,后者笑靥如花,凝视他的目光像是在说:
求我。
绯雪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手掌的鲜血。
六年前的那一晚,让他留下了病根,他的身体格外畏寒。
“阿雪,把哥哥的狐氅脱了吧!”晏澄故作温柔地建议道:“那种又重又湿的衣服,穿着也不暖和,只会更加不舒服的,不如穿我的。”
说着,他把自己身上的火狐大氅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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