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赵卫东僵硬的看着沈知远，然后眼睛慢慢就红了，咬着嘴唇，眼底聚起水汽。
他浑身戾气也刹那消散，整个人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是精气神却完全不一样了，由内到外散发出一股萎顿来，像是一条被主人赶出去的落水狗。
赵前进几个看他这样，有点不忍心了，毕竟这个弟弟一直能干又人品好，大家都喜欢，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重话。
正要说什么缓和一下，赵卫东却扛起锄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大步朝山下走去。
夕阳如血，少年的背影透着落寞与萧瑟。
夜风吹来，沈知远搓了搓胳膊，“前进同志，北水同志，我们回家吧。”
“噢噢，好。”时间也不早了，赵前进他们几个不再多留，挑着柴火也跟沈知远一起下山。
本是跟赵卫东前后脚下山的，但一路上愣是没能看见赵卫东的影子。
“嗐，还想在路上跟他说说，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没想到这小子走得还真快。”赵前进叹气。
“不会真生气了吧？也是他自己说话太欠揍，先招我，我才那样回他的。”赵北水嘟囔。
其余人有点担心了。
招惹了主任跟队长的宝贝儿子，不会被他们找麻烦吧？就算他们不找麻烦，他们家里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沈知远笑笑，“没事，他要气也是气我，不关你们的事，是我最后那句话得罪他了。”
的确是沈知远的那句话伤到赵卫东了。
赵卫东埋头大步一直走，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机械的一直走着。
他的心不知是什么滋味，好难受。
那人怎么能那样说他呢？
其他人说他也就算了，沈知远怎么可以帮着他们欺负自己？沈知远不该跟自己站在一头吗？
沈知远的态度，沈知远认同他们的话，沈知远帮着他们的这份偏心，远比赵北水他们的话、他们的拳头伤赵卫东更重千百倍！
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因为低着头的缘故，水珠自然而然的滑出眼眶滴到地上。
一颗，两颗，三颗……
赵卫东紧紧咬着嘴唇，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强忍呜咽。他当然受伤了，不然心怎么会那么难受那么疼呢？
越往下走，遇到的放工的人就越多，因为他们几人承包的地在最顶上，集体在下面劳作。
有人跟赵卫东打招呼，“卫东！”
赵卫东低着头，完全没有理会的兴致，抬不起那份心力。
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不着痕迹擦干眼睛，躲着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心情沉闷低落的快步往下一直走，甩开所有人。
众人纳闷，“怎么喊卫东他不理人呢？没听见？不可能啊，那么近我声音那么大。”
“不像，更像是心情不好，我好像看到他眼睛都红了。”有人咋舌，“不会是被上面那几个人欺负了吧？”
“难说，那几个人好得能跟沈知远穿同一条裤子，卫东不喜欢沈知远，不捧沈知远的臭脚，自然要被他们排挤了，我看卫东八成是受了委屈！”
这可不得了，竟然敢欺负队长和主任的儿子？
有人连忙喊还在地里收尾检查的王秋凤和赵大山，“阿凤！大山，你们卫东被人欺负了哩！”
王秋凤和赵大山听了这话，二人都沉不住气。
不过赵大山还是按耐住了，吸了一口烟斗，“不可能吧？前进和北水他们几个平时跟卫东玩得不错，人品也挺好的，怎么会欺负卫东。”
“按他们一起长大的手足/交情，本来是不可能，但是，”王秋凤咬牙气怒，“但是，禁不住有人挑唆呢！”
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被有心人一挑唆，不就打起来了吗！
众人纷纷表示这猜测有理。
赵大山，“我相信前进和北水他们几个，动拳头不可能，最多也就拌几句嘴呢，不算什么大事。”
王秋凤冷笑，“老赵你是队长，你要对社员公平，所以什么事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过卫东是我儿子，他们欺负了我儿子，我还真就跟他们过不去了，我倒要问个仔细，凭什么欺负人？！”
说着，她推开众人，气势汹汹朝山上走去，就要去找沈知远几个。
不过不用她上去，恰好沈知远几个这时走下来了。
王秋凤充满怒火与厌恶的目光顿时落在沈知远脸上，以视线作刀，狠狠剜了好几眼。
“主任，有什么事吗？”沈知远淡笑。
其实一看这兴师问罪的架势，他就知道来者不善。
啧，小崽子不会真跟妈妈告状了吧？
王秋凤冷笑一声，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赵前进赵北水几个，都扫了一眼。几人自觉自己刚才“欺负”了赵卫东，这会儿难免有点心虚，眼神躲闪。
“呵！”王秋凤基本确定这事了。
“好大一担柴火，前进，看来你们下午的任务很轻松啊。”王秋凤眯眼睛。
“咳，还好吧，主要是挺卫东能干。”赵前进如芒在背。
王秋凤笑了，“哦，卫东能干，你们就有时间割草弄了这么大一担柴火。”
赵北水皱了皱眉，其余几个人也是急了，“主任，我们也没有偷懒。”
“没有偷懒，那这么大一担野草哪来的？总不会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乖乖给你们挑回家吧？你们是变戏法的？”
几人沉默了。
这是沈知远割的。
他们都知道这个答案，但是如果说出来了，大家对沈知远的印象肯定会更差。
王秋凤厉声，“没话说了吧？年纪轻轻就会偷奸耍滑，耍这些小心思，让别的社员卖力干活，自己去弄柴火，拿了工分还得了一担柴补贴家里，精过头了！”
“我看不止是这些吧，卫东刚才不对劲极了。”
“下午还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快一五一十说出来！”
有没有欺负他儿子，有没有打他儿子，岂有此理！怎么敢！
王秋凤步步紧逼，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赵前进他们几个撑不住了。赵北水是最不好受的，他不想连累其他人，正要开口承认自己跟赵卫东的摩擦。
却在这时——
“主任，草是我割的，你误会他们了。”一道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就见沈知远噙着淡笑站在旁边，迎着众人视线，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也似乎一点都不怕王秋凤的怒视。
沈知远与王秋凤四目相对，神色无辜，“主任，知青所没有柴火了，所以我想着割一担柴火回去晒几天，不然过两天没有柴火，大家就吃不上饭了，这件事我没有做错吧？”
其他知青们在旁围观，早就满心着急了。
唉，沈知青怎么又被主任找麻烦了！
听到沈知远的初心，他们更是感动不已，“对，我们知青所没有柴火了，大家正不知道怎么办呢，没想到沈知青把这个事放在心里，悄悄的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沈知青，谢谢你！”
“谢谢你，沈知青！”
“谢谢！”
知青们一片道谢声，周围的村民也开始小声嘀咕了。
王秋凤气怒，“就算是你割的草，但是你上工时间做私事，偷奸耍滑，不配拿工分！”
“主任！”
“主任，沈知青干活很卖力的，他应该有工分！”
赵前进几个脸色大变，纷纷开口求情。
却反而让王秋凤脸上浮起一抹得意，像是满意终于拿捏到了沈知远。
她等着沈知远哭。
然而沈知远只是耸耸肩，完全不在乎，“没有工分就没有工分吧，就当我给队里交学费了。不过——”
沈知远看着王秋凤因为没能如愿而沉下去的脸色，不介意让她心情更糟糕。他笑笑，十分玩味，“不过呢，这块地是我们几个一起承包的，少了我这份工分，有人的工分就能变得更多了。主任，是这个理吧？”
围观的人，都是人精，顿时用眼神交流起来。
他是在暗示自己故意让他没工分，以用他那一份来补贴自己儿子吗！
王秋凤恨不得吃了他，“你什么意思！”
沈知远笑眯眯，“我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这个理而已。主任，你就说我这话对不对吧。”
“当然对！少一个人分工分，剩下的人肯定就能多分了！这不美滋滋啊，真让人羡慕呢！”天晴开嗓附和。
顿时，场面更加灼人了。
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偷偷摸摸朝王秋凤投去。
王秋凤胸膛剧烈起伏，喘气，脸色忽青忽白又变红，眼珠也是红红的，朝沈知远大跨步走过去。
一只手用力拉住了她，往后一拽，把她拽回来了。
“老赵！”王秋凤愤怒又夹着委屈，声音都是发颤的。
她一辈子没这么被人欺负过！
赵大山呵斥，“闹什么，吵几句话而已。”闹大了因为沈知远吃记过可不值当！
他皱着眉没看沈知远，一锤定音，给这事画上句号，“偷懒是事实，给两公分。”
天色已晚，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赵前进几个对沈知远竖起大拇指，小声说，“沈知青，你也太厉害了，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个让主任接二连三下不来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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