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远脸上的笑容冷却下来，静静的看着赵卫东，抿着嘴角，随后眼眶肉眼可见的渐渐泛红，直至眼底布满水汽。
他一言不发的从赵卫东大腿上起身，跳下拖拉机，垂下的眼睫毛已经湿成了一簇簇，像被束缚进蛛网里的蝴蝶，无声透出一股极致的绝望哀伤。
赵卫东心如刀绞，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看着沈知远转身头也不回的决绝大步向外走，他心头狠狠颤了颤，立刻追了上去，从后面用力抱住沈知远的腰。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今天就这样让沈知远走了，他们两个就玩完了。
“放开我。”沈知远头也不回浑身紧绷，单薄的背脊写满抗拒，声音带着倔强的泣音。
“我不放。”赵卫东收紧手臂，让他颤抖的背脊深陷进自己的胸膛，感觉怀里的青年像只脆弱的瑟瑟发抖的小鸟，他心脏痛得快要麻痹。眼眶通红再次哽咽，“我不放。”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分开的也是你，不让我走的也是你。我们已经分开了，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不要耍流氓！”青年的语气冷冷的，还有股恨意。
赵卫东心脏剧痛，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不能呼吸，“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要和你彻底不来往的意思，我们，我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脸上因为过于慌乱而引起的麻痹，声音沙哑解释说，“中午我回家跟我妈说过我们的事了，我要和你结契，但是她不同意，知远，她晕倒了……大夫说不能再刺激她，她中风的可能性很高。”
赵卫东把脸埋进沈知远的后颈，眼泪流了出来，“看到她倒下的那一刻，我很害怕，要是因为我她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我自己。”
他的胸腔在微微发抖，诉说着他的后怕，愧疚，悔恨。
“我们几兄妹里，我妈对我最好。”
“我小时候掉进过水里，她不会水，为了救我毅然决然跳进水里，差点就淹死了。”
“她很爱面子，很骄傲，看到她那样歇斯底里，崩溃，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赵卫东紧紧抱住沈知远，“所以我想和你暂时分开，等到她身体好点，再试着提起这件事。说不定时间长了，她慢慢的思想会改变的，毕竟你这么好，她了解你之后肯定会喜欢你，好吗？”
沈知远背对着赵卫东，面色冷冷的。
呵，事到如今，他答应或是不答应，都改变不了赵卫东的决定。
既然这样，那就加大筹码吧。
“好，我知道了。”
“真的？！知远你，你同意了？！”赵卫东不敢置信，满心狂喜，感激，一下把沈知远身体转过来，紧紧抱着他，眼泪不停掉下来，“谢谢你知远，谢谢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不停亲吻沈知远的脸，额头，表达自己的感激，愧疚，激动，还有爱。
沈知远推开他，“嗯，毕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妈出事，不是吗？”
赵卫东紧紧握住他的手，“谢谢你，知远，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你太善解人意了，是我不好，明明说过会搞定一切，结果却什么都做不到。”
“你毕竟是她的儿子。”眼底深处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谢谢，知远，谢谢你理解我。”赵卫东此刻满腔感激，以及无尽的愧疚。
沈知远越体贴，他就越觉得亏欠了沈知远，他没忘记沈知远骨子里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为了他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以后一定会用自己的所有去弥补沈知远，对沈知远更好。
赵卫东一颗心好像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鼻头亲昵的抵着沈知远的鼻子，“等我妈身体好一点，我再跟她说这件事，好吗？我会给她买中药快些调理好身体，还有，等忙完夏收，我就去给别人放排，挣了钱都给你好不好？我——”
“天快黑了，我要回去了。”沈知远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赵卫东微愣，心里有一丝失落和不舍，不过还是松开了他，“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要被他们看见。”说完，沈知远向外走去，背影伴随着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不见。
看着他的背影，赵卫东心里一抹异样一闪而过，让他不由自主的追了两步，又呆呆的停下来。
是他的错觉吗？知远好像情绪异常冷静，甚至还有一丝……疏离。
赵卫东心头莫名一阵收紧，浮起酸涩的阵痛。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知远只是心情不好，生他的气了，所以才暂时不想理他，对吧？
赵卫东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一颗心却无端惴惴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甚至强烈到令他一夜无眠。
天一亮，赵卫东就迫不及待起床。
家里的气氛还是很沉闷，尽管他昨晚已经跟家里人说过他和沈知远分开了，但经过前面几次的言而无信，这一次赵大山和王秋凤都不再信他。
吃早饭时，赵卫东给王秋凤舀好一碗稀饭，“妈。”
王秋凤冷冷的坐下，当没看到他这个人，把那碗稀饭直接拨到一边。
赵卫东喉咙发堵，心里难受，“妈，我真的和他分开了，你别生气了，身体最重要。”
王秋凤没理他。
“要是真分开了才好，不要又是骗人的。”赵卫北说了一句。
“是真的分开了，我昨晚回来得晚，就是跟他去说这个。”赵卫东说。
没人再说话了，一顿沉闷的早饭吃完，出门上工。
今天太阳依旧很毒辣，晒得人皮肤疼，但也比不过赵家几个人的视线尖锐。
“借过。”沈知远被狠狠撞到肩膀，疼痛袭来，他咬紧牙关。
“活该。”撞了他的赵卫北站在两步外冷笑一声，“再不安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他转身离开。
赵前进小跑过来扶住沈知远，气愤骂娘，“草，他也太过分了吧！”
“谁让我快把人家亲妈气死了。”沈知远有些嘲讽的笑了笑。
“那也不是你一个人做得出来的，有本事他们就管住赵卫东啊！自家儿子占了便宜，还来喊打喊杀，臭不要脸！”
赵前进压低声音，“大概再过半个钟，就轮到拖拉机来运我们队的谷子了。”
沈知远，“嗯。”
赵前进恢复正常音量，“我扶你到那边坐一下吧，凉快一点，我帮你揉揉。”在众人目送中，赵前进扶着沈知远走到靠山边的田埂上，那儿还没被太阳晒到，那块的谷子也还没割。
这也就导致了两个人坐下来之后，大家只能看到一些他们的头顶，而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
不过不一会儿赵前进站了起来，揉在沈知远的肩膀上，他们还是看得到的。
社员们的眼神顿时意味深长，看向前进妈：你家前进又和那人搅和在一起了？
前进妈黑沉下脸，却没有如他们希望的那样去骂去闹，只埋头憋着气的一个劲割稻谷，毕竟大儿子用钱威胁过他们了，他们不能再管他的私事，否则他以后不再去外面挣钱，挣到了也不给家用。
没能看到热闹，社员们很是失望，不过看看八卦也好，所以时不时看沈知远和赵前进一眼。
赵家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王秋凤面色冷冷的，不过眼底稍有松缓，赵大山则是眯着眼睛，定定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脸上说不清是信还是不信。
过一会儿后，拖拉机的声音响起，赵卫东驾驶拖拉机快速靠近，停在田边。
刚一停下，赵卫北赵卫南就到了他身边，搭上他的肩膀。
“看来你真跟他断了。”赵卫南有些欣慰。
“啧，昨晚刚和你断了，今天就跟赵前进在一起了，我就说他这种人……呵呵。”赵卫北不无鄙夷，“又或者，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也暗地里同时和赵前进在一起吧！卫东，你为了这么一个人，真是不值得。”
赵卫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瞳孔紧缩，整个人僵化在原地，感觉四肢的热气在瞬间消失，就好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只见不远处，沈知远坐在地上，赵前进站在他后面，亲近的帮他揉着肩膀。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沈知远显然很放松，神态慵懒，屁股底下还坐着赵前进的草帽。
赵卫东一颗心快速下坠，眼皮发红，用力攥紧了掌心。
“他们这样打情骂俏一早上了。”赵卫南看着弟弟的脸色，试探性说道。
赵卫东胸膛好像破了个大洞，痛得要死。
但是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不是吗？知远只是跟赵前进是朋友，他答应过知远不能相信别人的话去污蔑他的。赵卫东咬紧了腮颊里的软肉，颤抖着心脏这样告诉自己，极力想要驱散那股疯狂叫嚣的嫉妒。
然而下一刻，他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沈知远和赵前进两人起身，赵前进拿起浸泡在山边小溪里的粥壶，打开盖子，就这样笑着举着让沈知远喝了一口。
那是赵前进自己的粥壶。
有洁癖的沈知远却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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