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站在原地, 试图做一些挣扎:“贺先生,护工比较有经验, 还是让护工来吧?”
贺司宴也不说话, 就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他。
片刻后,谢秋败下阵来:“……好吧。”
擦!
不就擦个身体嘛,之前都擦了那么多回, 还把贺司宴当成那个不能动的植物人老公不就行了。
谢秋在卫生间准备热水和毛巾时, 默默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重新回到病床前,贺司宴示意他把床头升起来。
谢秋放下水盆, 依言将床头升起来, 扶起男人的上半身, 将他调整成半躺半靠的姿势。
贺司宴微一点头, 表示可以开始了。
谢秋单膝跪坐在床沿边, 硬着头皮伸出双手, 帮男人解病服扣子。
明明应该是很熟练的动作了,但因为那道幽沉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脸上,灵巧的手指不受控地抖了抖。
好在贺司宴没有催促他, 任由他折腾了半天, 才解开上衣全部的扣子。
谢秋暗自换了一口气, 将毛巾拧得半干, 转身回来。
由于坐着的姿势,男人胸腹部的肌肉轮廓稍稍明显了一些。
谢秋只想尽快结束,努力心无旁骛地用毛巾从上往下擦, 只是擦到下腹部时, 感觉那块肌肉似乎变得紧绷起来。
但他没有多想, 继续用毛巾轻柔而仔细地擦拭。
他的手指刚才在热水里浸泡过, 指腹又软又热, 泛红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人鱼线附近的皮肤,引起一阵要命的酥麻痒意。
下一瞬,纤细的手腕被握住了。
正在忙碌的谢秋抬起眼眸:“怎么了,贺先生?”
“可、以、了。”贺司宴薄唇开阖,不知是不是某种错觉,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刚才更嘶哑了几分。
“不行。”谢秋认真回道,“还没擦完呢,做事得有始有终。”
贺司宴看着他,眸色很深,眸底隐隐涌起一股他看不懂的情绪。
谢秋被盯得耳根发烫,率先移开目光:“那、那就先擦到这里吧。”
贺司宴这才松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谢秋转回视线:“贺先生,我帮你把衣服扣上吧。”
贺司宴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再次阖上。
谢秋速战速决,将病服扣子全扣回去,起身端着脸盆去了卫生间。
他倒掉盆里的水,一抬眼,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耳朵果然红了。
都怪贺先生拥有传说中看狗都深情的一双眼睛,还一直用那样深邃的眼神盯着他看……
谢秋在心里吐槽一句,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才从卫生间出去。
他走到病床前,将床头降下去,给男人盖好被子,轻声道了句晚安:“晚安,贺先生。”
贺司宴没有回应他,似是已经陷入沉睡中。
谢秋走到自己的床前,脱下鞋子爬上床。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认床,但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床太舒服了,躺了没一会儿,浓浓的睡意便侵袭而来。
夜深人静,病房内寂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病床上的贺司宴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陪床上的人。
谢秋正抱着被子睡得香甜,脸正好朝向他的方向。
微卷的刘海搭在光洁的额前,卷翘的眼睫安静垂下,鼻梁挺直而秀气,小小的唇珠点缀着淡红色的唇,像只睡着的洋娃娃,睡颜乖巧又漂亮。
贺司宴就这样沉默地凝视了许久,直到眼皮频繁地眨跳,酸涩得几乎睁不开,才收回视线,闭上双眼。
第二天一早,谢秋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病房里多了个人。
他揉了揉眼睛,原来是护工不知何时进来了。
谢秋下床,声音里带了点晨起的慵懒:“早上好,贺先生。”
贺司宴回道:“早上、好。”
“哇!”谢秋发出一声惊叹,“贺先生,你今天说话变流利好多哦!”
“没错没错!”一旁的护工跟着夸赞道,“贺总的语言功能确实恢复得很好!”
贺司宴神情很淡,唇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谢秋关心道:“贺先生今天要开始复健了吗?”
“是的,医生为贺总制定了详细的复健计划表。”护工给了肯定的回答,“从今天开始,贺总将会按照计划表,针对各项功能进行康复训练。”
说话间,身后的房门被推开,苏婉蓉快步走进来:“司宴,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贺司宴看向她,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苏婉蓉踩着高跟鞋走到床边,这才注意到谢秋,连忙说:“小秋,辛苦你昨晚照顾司宴了。”
“不辛苦。”谢秋微微一笑,“我昨晚睡得可香了。”
“那就好。”苏婉蓉也笑,笑完转身问道,“司宴,妈跟小秋一起陪你复健,好不好?”
贺司宴声音沙哑:“不用。”
“为什么呀?”苏婉蓉有点着急了,“司宴你不想让妈陪着你吗?”
贺司宴不说话了,态度很明确。
苏婉蓉只好退让一步:“那让小秋留在医院陪你,好不好?”
谢秋接过话:“可以的,今天是周末,我也没有其他事。”
贺司宴看向他,无情地赶人:“你也、走。”
谢秋:“……”
昨晚睡前还好好的,一觉睡醒怎么又翻脸了呢?
“好好好……”苏婉蓉见状,柔声安抚道,“司宴,那你自己好好复健,我们先走了。”
说罢,给身旁的谢秋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门,苏婉蓉嘀咕道:“司宴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但他为什么不想让我们陪他呢?”
谢秋安慰道:“司宴哥哥既然不想我们待在这里,肯定有他的道理。”
“唉……”苏婉蓉叹了口气,“小秋,你先回家休息吧,这几天都累坏你了。”
“我不累。”谢秋顿了顿,“那您跟我一起回去吗?”
“妈还是不放心司宴一个人。”苏婉蓉小声回道,“妈就悄悄躲在外面,不让司宴看到我。”
谢秋:“好,那您小心……”
谢秋坐上贺家的车,回了老宅子。
他在半道上碰见从另一边走来的贺景辰,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
贺景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谢秋半开玩笑道:“你哥嫌我烦,不想看见我,就把我赶回来了。”
贺景辰看了他几秒,换了个话题:“我刚从爷爷那里回来。”
谢秋问道:“是老爷子知道你哥醒来的事了?”
“知道了。”贺景辰往他面前走了两步,“爷爷很激动,想去医院看看大哥。”
“这不好吧。”谢秋迟疑了一下,“老爷子一去,所有人都会被惊动。”
贺景辰冷笑一声:“就算爷爷不去,我哥醒来的事也瞒不了几天。”
谢秋想了想:“也是。”
虽说医院是贺家开的,但医院里人多口杂,消息很快便会被散播出去。
“但是无所谓了。”贺景辰又补充道,“我哥已经醒了,谁敢再动手脚,谁能再动手脚?”
谢秋点头:“我明白了。”
贺景辰转身:“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出去一趟。”
“好的,你去忙吧。”谢秋应声,继续朝里走。
至于贺二少到底要去干什么,就不是他该过问的事了。
谢秋进了家门,没有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来到小花园,提高音量唤道:“奥利奥?”
很快,一只小狗摇着尾巴从花丛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咬着一朵小花花。
谢秋俯身抱起小狗,笑道:“奥利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辣嘴摧花呀?”
奥利奥“汪汪”叫了两声,献宝似的将嘴里的花吐到他手上。
谢秋不禁想起自己将虞美人戴在植物人老公耳旁的画面,“噗嗤”笑了一声。
他抱着奥利奥坐到秋千上,从兜里掏出手机,点进相册,翻到之前给贺司宴拍的照片。
“奥利奥,你看。”谢秋握着小狗爪子点在手机屏幕上,“你爸戴上花花,看起来是不是没那么严肃了?”
奥利奥变得兴奋起来,小爪子在花花的部位使劲刨着。
“哎呀,可别把你爸的照片删了。”谢秋笑着提醒道,“这照片我得留着,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奥利奥听懂了,听话地收起小爪子。
“真乖。”谢秋将手机揣回兜里,举起小狗放在面前,“奥利奥,如果有一天爸比被赶出去了,你是愿意跟爸比一起走,还是继续待在贺家呢?”
奥利奥又叫了两声,像是在回答他。
“好小狗。”谢秋重新将小狗抱进怀里,声音很轻,“要说贺家有什么东西是我最想带走的,那肯定是你。”
奥利奥感受到他的情绪,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儿,翻出软软的肚皮。
谢秋摸了好一会儿,放开小狗:“去玩吧,奥利奥。”
他起身离开花园,朝家里走去。
谢秋独自在房间待了一下午,直到看见窗外的天黑了,才想起给苏婉蓉打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苏婉蓉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来:“喂,小秋。”
谢秋起身走到窗前:“妈,您还在医院里吗?”
“妈在回家的路上了。”苏婉蓉语气无奈,“司宴发现我在偷看他,然后妈就被他赶走了。”
谢秋:“对此,我深表同情……”
“不过小秋你也别太担心,妈又加强了病房的安保措施。”苏婉蓉反过来安慰他,“你今晚就好好在家休息,明天再说吧。”
“好的。”谢秋应道,“您路上小心。”
第二天是周一,谢秋大清早就回学校上课了。
刚走到上课的教学楼,孟子烨突然出现,将他拉到一旁,语气难掩激动:“小秋,我听说了一件事,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谢秋笑了:“你先说什么事啊。”
“我听说贺司宴醒过来了?”孟子烨压低了嗓音,“现在就住在他家开的医院里,是不是真的?”
谢秋:“……”
贺景辰预料的不错,消息泄露得太快了。
孟子烨使劲晃着他的肩膀:“小秋你快说是不是真的!”
谢秋回道:“是真的。”
孟子烨直拍大腿:“卧槽卧槽!竟然是真的醒了!”
谢秋问他:“但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我当然是在网上看到的!”孟子烨掏出手机,“有人拍到贺夫人这几天频繁出入医院的照片,网上都在猜测是不是贺司宴的病情有了新情况!”
谢秋微微蹙了蹙眉:“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关注度还这么大吗?”
“那当然,那可是贺司宴啊!”孟子烨说完后,鬼鬼祟祟地四下扫了眼,“不过既然记者还没拍到确切证据,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保密啊?”
谢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孟同学,你已经顺利出师了。”
孟子烨神情骄傲,转眼又担心起来:“对了小秋,你老公醒来后,有没有赶你走什么的?”
“暂时没有。”谢秋摇头,“他现在忙着复健,没精力来找我算账。”
“还好还好……”孟子烨放下心来,又出主意道,“那你必须趁这段时间好好施展魅力,争取尽快跟你老公把生米煮成唔唔!”
谢秋提前预判了他要说的话,伸手捂住他的嘴:“可以了,孟同学。”
孟子烨:“唔唔唔!”
上完一天的课,谢秋收拾好书包,坐上接送自己的车回家。
车刚开出一条街,谢秋忽然出声:“张叔,你认识去贺家医院的路吗?”
“认识的,大少夫人。”司机恭恭敬敬地回道,“您是要去看大少爷吗?”
谢秋回道:“对,麻烦改道去医院吧。”
夏季白昼时间长,他们到达医院时,天还没完全黑透。
谢秋背着书包走进医院,凭着记忆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号。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电梯内其他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谢秋有些莫名,踏出电梯的一瞬间,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样看着他。
电梯入口处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看着就很像电视剧里的黑那个社会。
谢秋:“……”
请问他现在退回电梯里,还来得及吗?
“你是谁?”站在左边的保镖恶狠狠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谢秋急中生智,从兜里掏出手机,“我给贺夫人打个电话,让她跟你们说。”
但是苏婉蓉可能正好在忙,并没有接他的电话。
“嘟嘟嘟”的呼叫声中,谢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
完了,他感觉盯着自己的两个大汉,马上就要动手把他扔下楼去了。
就在他准备跑路时,走廊上路过的护工跟他打了声招呼:“谢小少爷,你来啦。”
谢秋不由松了口气:“你们看,护工认识我。”
其中一个保镖问护工:“他是贺总什么人?”
护工有点犹豫:“他是……”
“家属。”谢秋抢答道,“我是贺总的家属。”
护工连声附和:“对对对,是家属!”
两个保镖互相对视一眼,放行了:“进去吧。”
“谢谢。”谢秋礼貌地道谢,跟护工一起往病房方向走。
“小少爷,您别介意,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护工低声解释道,“贺夫人担心贺总的安全,所以加强了安保,任何人上来都要经过检查。”
谢秋笑了一下:“我知道,都是为了贺先生的安全。”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又碰见了两个保镖,门神一样守在门两边。
“这位是谢秋少爷。”护工主动介绍道,“是贺总的家属。”
保镖仔细看了两眼谢秋的脸,伸手打开房门:“请进。”
谢秋踏进门里,走到病房门口。
透过门上的小窗户,他看见贺司宴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贺总睡着了。”护工小声说道,“医生本来只安排了一个小时的活动训练,但贺总今天硬是撑了两个小时,最后浑身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愣是一声都没吭。”
谢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男人为什么把他们都赶走了。
像贺司宴这样的天之骄子,早就习惯游刃有余地掌控一切,一定接受不了自己复健时狼狈不堪的模样,被身边的人看去。
谢秋垂下眼睫:“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护工爽快地回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事您按铃叫我就行。”
谢秋轻轻推开房门,悄无声息地靠近病床。
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沉睡的男人脸上。
贺司宴眼窝很深,睁眼时眸光显得深不可测,但这样闭着眼睛又褪去了锋利和攻击性,是他很熟悉的面容。
谢秋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试探着碰了碰男人放在身侧的大手。
贺司宴一点反应也没有,大概是真累着了,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谢秋胆子大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自言自语般说道:“老公,我知道你急,但这种事不能太急。”
植物人会苏醒本身就是个奇迹,他不知道究竟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力,才能从令人绝望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老公,你已经很棒啦。”谢秋很小声地夸赞道,“所以我们慢慢来,好吗?”
话音刚落,他察觉自己握住的手指动了动。
谢秋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掀开了眼皮。
两人对视上,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谢秋回过神来,有些磕巴地道歉:“对、对不起,贺先生,我吵醒你了……”
他心虚地想偷偷收回自己的手,却被那只大手反握住了。
好似幽深的潭水里落入了一滴雨,贺司宴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眸,眸底荡起一层浅淡的笑意。
谢秋怔了怔,表情有点茫然:“贺先生,你笑什么?”
贺司宴收拢手指,咬字缓慢但足够清晰:“怎么、不叫老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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