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宁不想被人说是狐狸精。
她觉得很莫名,她并没有刻意勾引他们,可他们为她打架传出去,还是会有人暗地里指责她,说她狐媚,说她不安分,说她蓄意勾人。
尽管她什么都没做,可世道便是如此。
春日宴在即,还是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吧。
这样对她、对裴钰、对郑青陵都好。
少女垂下眼帘,眼里露出几分倦怠。
裴钰不死心地追问:“真的没可能了吗?”
崔窈宁平静地说:“是。”
“一丁点都没有?”
“是!”
裴钰失魂落魄,脸上苍白的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从未想过会在她口中听到这般决绝的话。
几乎判下了死刑。
他又一次后悔。
后悔今日不该与郑青陵打架。
错非如此,九娘不会连最后一丝耐心也没了。
裴钰掌心用力按在脸上,压住眼中的躁意,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便跌跌撞撞地起身走了。
他不敢再听见更诛心的话。
出了亭子,一直走到小花园尽头,裴钰才踉踉跄跄地停了下来,心头浅浅的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死死攥紧掌心,没忍住回头望了眼。
今日洛阳的天气出奇的好,才巳时便已经艳阳高照,微风拂过枝头的杏花,送来一阵清香。
少女穿一身嫩绿色的轻纱襦裙,料子极为轻薄,臂弯间挽着妃色的披帛,裙裾层层叠叠,繁琐精美,像是在烈阳下绽开的一枝粉荷。
清灵又漂亮。
满身的暑气好像在这一刻被洗的干干净净。
裴钰不知怎么想起两人第一次见时的模样。
他是河东裴氏二房的嫡长子,自小就被母亲拿来和晋阳长公主比较,堂兄念书,母亲便逼着他念,堂兄习武,母亲就逼着他一起去学。
可母亲不知,堂兄简单看一眼就学会的事情,他甚至要学十遍、百遍才勉强不被落后太远。
他被逼的实在喘不过气。
听见父亲说有个妹妹远嫁洛阳,想找个人去看看她过得如何,他想也没想就主动揽下来。
他其实不想见那个所谓的姑姑。
他只是,迫切的想要离开那个囚笼般的家。
想要停一停,歇一歇。
到了洛阳,崔府的长辈们接见了他。
他难得过了一阵子轻松快活的日子。
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园内的几株桃花却开了,桃枝摇曳,灼灼其华,他站在廊下躲雪,远远的,见丫鬟们撑伞扶着一个女童走近。
伞面微抬,匆匆一瞥。
那女童年纪尚小,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冰肌玉骨、丰神冶丽,隐约能瞧见其长大后的风采。
近前后,她嗓音清甜,拂腰行礼,“世兄安。”
后来他才知道。
那是太子妃的胞妹清河崔氏的九姑娘。
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堂兄的阴影下,纵然他念书再好,也比不过他,直到遇到九娘的那一刻,母亲才停止了逼迫他去和堂兄比较的行为。
她说让他多和九娘来往,让他讨她欢心。
她又说若是他能娶到九娘,便不会再逼他。
尽管还是从前那样命令逼迫的语气,可他生平头一次不觉得厌烦,反而满心眼里都是期待。
他花着心思打听九娘的喜好,为她折鲜花、写她爱看的话本子、买最时俏的珠花头簪。
崔府的娇娇女终于对他展露了一丝特别。
事情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那时候,他天真的以为他会和九娘白头偕老。
结果这一日所有的幻想破灭。
她亲口拒绝了他。
裴钰闭了闭眼,收回视线,大步出了花园。
会好的。
会的。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再讨好她一次。
就像从前一样陪她闹、陪她赏花、陪她逗趣。
出了花园没多久,裴钰便遇上了堂兄。
他似乎刚从前厅出来,面色平静,眉目极淡,他身量高,居高临下看人时,一片疏离漠然。
裴钰习以为常。
他这位堂兄自幼情感淡漠,无论对谁都一样,幼时更是不知哭笑,年纪渐大些方才好一点。
母亲曾在背后讽他,这样一个不知情感为何物的怪物,也就晋阳长公主还拿他当个宝了。
每到这时,母亲便会夸他。
夸他懂事孝顺,又免不了刺晋阳长公主几句,说她有这样一个儿子,大房日后怕是会绝嗣。
裴钰对这位堂兄心情很复杂。
恨、艳羡、嫉妒、怜悯、憎恶皆有。
五味杂陈。
裴宴书站定身子,冷淡的目光从他身后掠过,又转回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为何打架。”
清冷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
虽然是询问的话,听着却像是陈述句。
裴钰敛住思绪,简单解释了下具体的缘由。
年少慕艾,所以冲动。
青年似不关心,应了声便抬步往前走。
他容貌极美,本该是风流勾人的意气公子样,可偏生神情太冷,让人觉得像是庙宇里供奉的神仙,泥塑似的,一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
裴钰看着堂兄的样子忽然生出几分可怜。
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他的感受。
一辈子活得像个木偶人。
他快步上前追上,“兄长能否为我再请些假?”
“为何。”
“我和九娘有些误会,我想多留在这陪陪她。”
误会?
不见得吧。
裴宴书想起方才崔誉所提之事,语气平静地说:“我帮不了,这事你自己亲自去找夫子说。”
方才崔誉委婉的说。
他们家的娇娇女养的天真烂漫,似乎把裴钰这个表公子当成了玩伴,让他生出了误会之心。
喝了口茶又说两家没有结亲的想法,让他劝诫裴钰,莫要做些意气事坏了他家九娘的名声。
这话说的实在不好听。
可裴宴书作为他的堂兄,又长他几岁,这话自然也只能说给他听。
清河崔氏的当代族长崔誉一代名士,错非老族长留下三代不许嫡系出仕的遗言,以他的身份名望学识,一旦出仕,官拜宰相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一位名士说出这样直白难听的话,显而易见对裴钰有多不满,又有多宠爱他那位女儿。
虽不知为何事情和上辈子发生了变故。
可他实在乐于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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