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说:“不在。”
姜清:“那她这几天有没有去上学?”
据陈雅君所说,九中已经停课好几天了。
男孩:“没有,老师不让去。”
“她今天什么时候出门的?出门去干什么?”对上男孩疑惑的神情,姜清放缓语速,轻轻笑道,“我是她的朋友,有事找她。”
过了好一会儿,小孩才说:“早上出门的,不知道干什么去。”
一无所获。
姜清踩在湿润的泥上,时候留下一连串模糊的脚印。
这两天并没有下雨,但这个地方并没有排水系统,家家户户用完的水往门口一泼,日积月累,路渐渐变成了一条臭水沟,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臭味。
电话铃声响了。
屏幕上显示来电顾以凝,姜清看着那笔画繁复的名字,接通电话时,铃声已经响过两声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姜清?”
过了几秒,姜清问:“请问你是……?您应该不是手机的主人吧?”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她手机掉了,我正好捡到,姜清同学,好久不见,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姜清:“不好意思。”
“我叫——”
与此同时,火车的鸣笛声高高一嚎,接着火车匡次匡次的声音将女孩的声音牢牢盖住。废旧的长满草丛的石堆上,谭宝珠回头,目光追随跟着落日逐渐远去的车厢。
火车声音过去,电话里传来女孩焦急的声音,谭宝珠却没心思听,小皮鞋踩在齐腰高的草丛跟上,一点点把绿色的汁水捻出来。
许是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在意,电话那头的声音终于停了。
鞋面上沾满黏腻的汁水,谭宝珠说:“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她笑了笑,“有草,有石头,没有人。”
谭宝珠似叹了一声,看向黑沉沉的天,“日落很漂亮。”
挂了电话,她在高高的石头上蹲下。
不远处有个路灯,散发着阴白的光。
没多久,一个女孩出现在灯下,她掏出手机按着什么,紧接着,顾以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女孩也顺着铃声看向她。
找得还挺快的。
她从石堆上跳下,慢悠悠地走到女孩面前,依旧是那一身连衣裙,裙子布料挺括,风一吹,噼里啪啦打在谭宝珠腿上。
她把手机递给女孩,女孩则打量着她的脸,“谭同学?”
谭宝珠:“嗯。”
她盯着女孩看,“手机不小心捡到的,至于顾以凝嘛,她好像往那边走了,有人和她一起,我不敢和他们说话。”
姜清捏着破旧二手手机,和她的老人机不同,顾以凝的是智能机。她抬起头问:“是男生还是女生,大概是多久前走的?”
“半个小时前吧。”
昏暗里,姜清瞧见谭宝珠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声“咔嚓”,小小的火苗拢在谭宝珠手掌间,她咬着一根细烟靠向火苗,“都有,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好学生,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她咬着烟,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姜清说:“谢谢。”
拔腿就往谭宝珠指的方向走。
*
顺着谭宝珠指的方向,光线昏暗,两侧都是残垣断瓦,应该是进入了拆迁计划内,房子已经拆了,开发商却跑了,这片地区成了学生约架的圣地。
越往里路灯越暗,周雪宁的电话无人接听,姜清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往前的脚步都在微微发颤。
前方几团黑影,姜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进了才敢偷看一眼,原来是几个男生,蹲在破碎的墙上抽烟。
他们瞟了姜清一眼,见对方似乎只是过路人,便又回头自顾自聊天去了。
压抑破败的氛围笼罩在残垣断瓦里,潮湿的泥面两侧长着高矮不一的杂草,不远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姜清看了许久才判断出那是一片树林。
前方又有人声,听起来像是有七八个人,嘻嘻哈哈的哄笑声里夹杂着一两声凄厉的哭声。心跳一声比一声快,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一声,姜清还没拿出来看,就听到一道粗糙的男声说:“干什么的你!”
姜清抬头。
电线杆下站着七八个人,一半人手上握着银色的钢管,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低着头。其中有三个女生站在旁边,针织吊带外罩着一件防晒衣,下身则是牛仔超短裙。
这穿搭有些眼熟。
视线浅浅从女生身上扫过,电光火石间,姜清记起来了——那是在九中厕所里遇到的那三个女生。
顾以凝或许就在附近。
站在前面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女孩,两侧手臂露出大面积的纹身,他咳出嘴里的痰:“问你呢,来这儿干嘛?”
只见女孩浑身微微颤抖,脸上露出惶恐表情:“我、我、我是路过的。”
男人哼了一声:“从这儿路过?你不知道这什么地方?”
女孩的眼珠滚了滚,手指扯着校服外套的袖子,低声说着:“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从这里能走近路。”
没人回应,死一般宁静的夜里,只有跪在地上的男生难捱的痛苦喘息。
许久,男人挥了挥手臂,“滚吧。”转身指着地上的人,“把他给我重新绑好,至于跑了的那个女生,姓……顾是吧,我叫其他兄弟们继续找,非要给她这个教训。”
无人在意的角落,转身离开的女生紧捏着掌心,脚步飞速。
姜清此刻没有任何信息,只能凭借着对顾以凝的了解,揣测着顾以凝会往哪边跑……不知道有没有用,她从前不认识现在的顾以凝,对她的了解也不包括现在。
顺着小路直走,很快到了一个岔口,姜清只看了一眼,直接左转,没多久就进了那片黑影密布的小树林。
没有路灯,林子里很黑。
小动物们在静夜里悄悄呼吸,潮湿的土腥味迎面扑来,姜清踩在铺满枯枝叶的软绵绵的土壤上,脚下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没走几步,不小心撞在树干上。
姜清往后缩了半步,抬手揉着额头,眼前一片漆黑,唯有树叶稀少的地方落下一两道光,稀稀拉拉地罩着树根。
直到远处的人声完全消散,姜清才把手机手电筒打开,罩着前方黑黢黢的路,她往四周张望,试探性地小声喊着顾以凝的名字。
只有树叶相互触碰发出的窸窣声音回应。
这片树林并不大,很快就能穿过,不到一会儿的时间,姜清抬头,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干,远处高楼广告牌的灯光依稀可见。
或许顾以凝已经跑出去了。
姜清又小声喊顾以凝的名字。
依旧没有回应,浓重的黑暗里,似有树枝掉落在地,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
小树林里有点凉,她眨了眨眼,将校服外套拉拢提起来,正要往前走,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观察她,一股寒意传遍全身。
下一瞬,一只手从脖子后伸来,捂住了她的鼻子。
“姜清,是我。”
是顾以凝。
挣扎的手从半空中落下去,身后的人像块大石头似的,全部重量都搭在姜清身上,姜清吸了吸鼻子,呼吸有些发颤:“你流血了?”
顾以凝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往后走。察觉到她身体晃悠悠的,有摇摇欲坠之态,姜清连忙上前扶着她。
没走几步,顾以凝似站不住,一把坠进稻草堆里,连带着把姜清也带着摔下。
她的声音很低:“几条出去的路都被堵住了,我出不去。”
黑暗里姜清顺着声音去扶她,却只摸到黏腻的液体,她吓了一跳:“有血。”
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握住,姜清听见顾以凝喘了喘气,呼吸近在咫尺地喷在她的脖子上:“是鼻血而已。”
她松开姜清的手,起身坐起来,拿开底下的一把稻草,伸手摸了摸,顺着暴露出来的洞钻了进去,躺好之后,回头朝姜清勾手,“你也进来。”
等姜清爬进稻草堆里,温热的空气顿时绕了上来,顾以凝转动上身,伸手把洞口盖上。
一串连续动作后,顾以凝靠在姜清身旁,身下是柔软的稻草,仰头往上,淡淡的月光穿过稀疏的稻草落进来。
姜清问:“你身上的伤?”
顾以凝说:“没什么事,就是被打了几下,我跑得快,路上不小心摔了,流了点鼻血。”黑暗里,她偏头看向姜清,“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
姜清闻见她身上的血腥味道,拧着眉头,“打你电话不接,路上遇到谭宝珠,她说你在这边。”
等顾以凝的呼吸逐渐平缓,姜清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我看其中很多人都不像高中生,像是成年人。”
“大概是学校里的那件事,她们以为是我提供的证据,就找来校外社会人员,今天一出门就被拦了。”听见她动了动,顾以凝以为是她那边躺得不舒服,伸手揽她的腰,“你过来点。”
狭小的空间里,姜清的脸颊猛然升温,好在漆黑一片,顾以凝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顾以凝笑了笑:“我好像又拖累你了。”
她其实也有几分不明白,和姜清的交情并不算深,两人至今也只见过三次,为什么姜清宁愿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要来找她。
姜清说:“是我主动找来的,不关你事。”想到刚才周雪宁回过来的短信,“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再等等。”
“姜清。”
顾以凝叫她。
声音像晚风拂过细沙,有一种独特的质感。
姜清轻轻问:“怎么了?”
顾以凝的手还挂在姜清腰间,抽出来不知道放哪里,索性就这样了。她揽着姜清的腰,又往姜清身上拱了下,“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笑是没有声音的,可姜清分明分辨出她在笑。
她偏头看向顾以凝,稻草堆里一片昏暗,她看不见顾以凝的样子,只是凭着记忆在眼前临摹出来。
距离很近,顾以凝的气息喷在姜清脸上,她闻到独属于顾以凝身上的味道,那味道笼罩着姜清,一如多年前,她和顾以凝躺在床上胡闹。
她心如擂鼓。
姜清默不作声偏过头,“可能因为,你人很好吧。”
似有脚步声走近,姜清连忙闭嘴,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群人进入小树林,钢管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映出冷冷的光。
李蓉握着手电筒一一扫过四周,没有见过可疑的人,她跺了跺脚,被人玩弄的羞怒涌上心头:“就这么点地方,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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