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馆共分为三层,一层就是大多数游客前来观光的展览区域,第二层则包含着员工宿舍、食堂和杂物间。
第三层面积最小,主要是管理人员们的工作室,那间被闲置落灰已久的馆长办公室同样位于三楼。
以“询问薪资问题”为借口,罗笙乐畅通无阻地来到三楼财务办公室,坐在一叠叠花白的财务报表之后的财务管理,是一位双鬓染雪、戴着厚重老花镜的慈祥女士。
更幸运的是,这位一把年纪的老人还保留着传统的记录方式,在罗笙乐报上假名后,就看见管理员翻阅起一本老旧的电话簿,如枯树枝一般粗糙的手指一行行划过,上面记录着所有工作人员的姓名、职位、联系方式等等信息。
简直是天助她也。
对于拥有风系异能的罗笙乐而言,如果在这位眼神还不太好的老奶奶面前,还偷看不到想要的信息,那就有点太废物了。
趁着管理员接下来弯腰翻找抽屉时,罗笙乐就趁机掀起一阵微风,快速翻动起电话簿,寻找姓江的人。
很快,她就成功带着江馆长的联系方式,离开水族馆三楼。
罗笙乐自己的手机无法在这个副本世界拨打电话,所以她找出林烨的手机,满怀期待地拨出号码。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就接通了,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喂?”
“您好,江先生,关于您名下的鲸骨水族……”
还没说完,罗笙乐耳旁就只剩下一阵“嘟嘟嘟”的忙音,那位江馆长挂电话挂得飞快,生怕被魔鬼缠上似的。
罗笙乐还不死心,又尝试了好几次,但这个号码大概是被拉进了黑名单,再也没有被接通过。
正在她心灰意冷,打算另找办法打探鲸骨下落的时候,一行字迹缓缓浮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再换一个手机,继续拨号。】
【我会让他接通的,】易逢初气定神闲地担保,【只是,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在这一瞬间,罗笙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游乐场”里许许多多与未知存在做交易、联系过深,最终导致死无葬身之地的案例……
但罗笙乐旋即想到,她的双眼深处甚至已经寄居了一条来自“叙事者”的蛇,罗笙乐就又感到无所畏惧了——
先不说她一直不觉得这位神秘者怀有恶意,退一万步讲,如果祂真的心怀叵测,那她也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罗笙乐打心底觉得,她根本没有引起“叙事者”敌意的资格。
于是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下了易逢初的要求:“您需要我做什么?”
【让他知道我。】
透过一个个端正的字,罗笙乐似乎能想象到祂温和、含笑却令人胆寒的语气:【“认知”是可逆的,一旦他知晓我,那我也就知道了他。】
……
千里之外,一座极尽奢华的山脚别墅里,江馆长把一个手机号码拉进黑名单,嘴里低声咒骂着:“真是晦气……”
“明明我已经尽力逃避有关那里的一切了,为什么还是总有人来打扰我?”
“呼,”看着安静下来的手机,江馆长缓缓呼出一口气,下决心道,“我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一定不会和我的祖辈们一样折寿……”
接着,他浑身放松下来,身子向后仰去,舒适地倚靠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
但是没过多久,他手边的手机就再度响起。
接通之前,江馆长特意留意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码,确认不是刚才那一个带来水族馆讯息的号码,才放下警惕。
电话拨通以后,一道熟悉的女声经由电波传入他的耳中,不祥的预感几乎要让他颤栗起来。
江馆长颤抖着手,试图挂断电话,但已经来不及了——对面已然语速飞快地念出:“赞颂您,伟大的叙事者先生,命运长河的主人,银白群蛇之王……”
“砰!”
手机被江馆长直接狠狠地掷向远处,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猛地跳动几下,他下意识骂了一句脏话,语气暴躁凶狠,眼神中却隐藏着深深的惶恐不安,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手机以极快的速度砸在墙壁上,屏幕碎片散落一地,再也无法传出诡异的话语,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神经病吧……”
维持着掷出手机的动作良久,江馆长粗喘着气,神经质地瞪大双眼,一眼不眨,几条鲜红的血丝缓缓在眼白上蔓延开来。
他将脸埋进手掌心,渐渐平复下心情,长出一口气,打算去摁铃召保姆上来打扫这一地狼藉。
迈开一条腿时,江馆长只是随意地向地上扫视一眼,悬在半空中的脚就瞬间僵硬住,不敢踩出半步——
只见在他眼前,那被平整切割成均匀大小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其中倒映出了一行又一行银白色的字迹:
【接电话。】
【接电话。】
【接电话。】
……
重复无数遍的字迹仿佛要化为雪白的蛛网,密密麻麻地包裹在江馆长四处,由于过于细密,一眼望去便是银白的潮水,似乎即将无声地将他淹没。
这些字倒映在光滑的地面上、玻璃窗里、甚至是晶莹的高脚杯中,遍布所有大大小小的反光面,连水晶吊坠上最精密细小的切面都没有放过。
而在这奇异的景象中,电视仍在播放,屏幕中的俊男靓女维持着温柔的笑脸,齐齐转过头,相互诉说爱意的台词被扭曲——“接电话”。
目睹着这不可思议、违反常识的一幕幕,江馆长只感到浑身血液凝固一瞬,随即黏稠地向头顶奔涌而去,让他头脑胀痛,双眼充血,两脚却冰凉地定在原地。
一时间,他想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滚开——本不该存于世间的怪物!滚出他的房间……
但当他的双唇哆嗦着相互碰撞,江馆长才恍恍惚惚发觉,原来他只能吐出一声声虚弱的呜咽。
“逃不掉的,逃不掉……”
他听见自己嗫嚅着说。
这一刻,江馆长终于认清了扎根在心底的恐惧,那是对于未知事物、神秘非人存在的恐惧。
恍惚之间,江馆长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年幼的他被人抱到一间昏暗阴潮的房间里,无措地目睹原本年轻力壮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接触到了那非人的,恐怖而深邃的力量。
遥远的记忆中,父亲的眼睛像是濒死的鱼眼一般惨白、凸出,不甘地紧盯着房间天花板,逐渐冰冷的手死死握住江馆长的手腕,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孩童柔嫩的肌肤。
父亲沧桑的声音如同风穿过腐朽的枯木洞,带来死亡临近的气息——
“逃不掉的,儿子,我们逃不掉的……”
直到彻底闭上眼前,父亲仍然不断地呢喃着这句话。
这也是江馆长此生最大的梦魇。
这些人力无法抗衡、甚至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根本无需剥开他暴躁愤怒的表皮,就能催生他心底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令他的软弱藏无可藏。
“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正在楼下做饭的住家保姆听到了动静,慌张赶来。
江馆长微微回神,才发觉身上的衬衫居然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紧紧贴着脊背,让他有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保姆阿姨似乎无法看到那些异常的现象,她有条不紊地把江馆长搀扶到沙发上,然后打扫起满地的手机碎片。
……结束了吗?
虚脱般地瘫倒在沙发上,江馆长眼中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侥幸心理让他下意识退却起来,极度不情愿接听那个打探水族馆的号码。
然而,在保姆经过一片玻璃窗时,她的倒影身体继续向前走动,头部却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缓缓地转向江馆长,嘴角上扬着做出口型:
——【记得接电话。】
刹那间寒毛直立,江馆长连滚带爬地找出备用机,换上常用的电话卡,连连带着哭腔承诺:“我会的、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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