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回头,看到的是施逸一张含笑的脸。
他向她望过来的目光,炽热而专注。
他晃晃夹在指间的烟,又向她问一遍:
“能借个火吗?”
何欢看着他,把烟咬在唇间,两手伸去风衣口袋里找出打火机,递给他。
他却不接,只把烟叼进嘴里,然后向前一步,倾身向她,眼微垂,腰微弯,就着她的身高凑到她面前。
然后再向前凑得更近些,近到他的烟头抵上她的。
两个烟头连在一起,像在接吻一般。
两个人也间接地被连在一起,彼此呼吸都轻轻扑在对方脸颊。
施逸垂着眼,贪婪地看着何欢的眉、何欢的睫毛、何欢的鼻尖、何欢的嘴唇。一瞬间就有些恍惚起来,好像进入了一个很温存的旧梦。
呼吸相闻间,他的烟被点着了。
她咬着烟,垂着眼,向后退了一步。
施逸看到她的睫毛轻轻地动。那每一下轻动都好像痒痒地扫在他心上。
他很随意地聊天似的,问她:“你知道年会那天,我为什么会坐在你旁边吗?你是不是以为那是巧合?但,完全不是。是我处心积虑串过去的。”
顿了顿,他继续问她:“你知道在总公司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总能在吸烟区碰到吗?”
她抬起眼看他,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吸口烟,徐徐吐出,笑着告诉她,“因为我想见你,我逮空就去那里抽烟。我其实没有一点烟瘾。我一辈子抽得最多的烟,就是在那里。”
何欢又垂下眼,沉吟了一下。再抬眼时,她终于对他也说出藏在心里的话。
“那天我听到你那些男同事和你在吸烟区说的话了。”
施逸怔了怔,飞快回忆。
然后他终于恍然大悟:“我说呢,你怎么突然就离开了,突然就说腻了,突然就要和我划清界限。”
他正色起来,郑重地向她忏悔和解释:“真的很抱歉,伤害到了你!那天我一到吸烟区刚点着烟,就接到家里电话,我母亲让我下午尽快赶飞机回家一趟,这时我分神听到有人喊我,好像在问公司里和你好的那人是不是我,我很笃定地说是我,怎么了。”
“然后我就被电话里我母亲又叫过去,她让我专心听她说话。她说我父亲生病了,很严重,需要马上动手术,让我赶紧回去。我母亲一直在给我讲我父亲大病前后的情况,我就一直专心听我母亲说,没再顾上他们。”
“中途通话信号不好,我才听到他们原来在说我们俩的事,我就制止他们,警告他们别什么都说。然后信号恢复,我继续听我母亲跟我讲我父亲的情况,医院的情况,主刀大夫的情况,准备手术的情况等等。等她都说完,我才注意到那些人还在讲我们的事,而且说得很过分。我当时就把手里没抽完还在烧着的烟直接都塞进说话那个人的嘴里了,顺势警告其他人,再没完没了当心掉牙烂嘴断鼻梁。我当时说这句话时已经准备好谁要再多说一句混话,我就要动手了。然后有人紧急转移了话题。”
施逸缓了缓,告诉何欢:“当天下午我就回家了。我领导照顾我,知道我家里有事,也没让我请病假,对外就说我出差了。这样就不用扣钱。到家当天半夜我父亲情况恶化,没等到第二天就推进了手术室,我签的字。过程九死一生,病危通知书下了三次。还好我父亲最终被抢救回来了。几天后我父亲情况稳定,我才返程。在机场落地的时候,我觉得很累,我很想见见你,我想让你……抱我一会。我就发了信息给你。但你说你有事。然后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听说你申请调职去分公司了。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立刻给你发信息,问你怎么回事。你说腻了,该散了。”
“我当时,手抖得手机都拿不住。”
何欢听得不由怔在那里。
施逸刚刚的话里没有一个字说到伤心。可是何欢听在耳朵里,却感受到了突然得知她离开时,他连呼吸都在伤心。
她之前以为,在吸烟区时他只反驳制止了两句话,他其他时间的沉默,是跟他的同事们一起,在拿她当乐子。可原来他当时正在经历家人重病的变故,没顾上那些人在说什么。
那天她听到他用一种懒洋洋的拽和痞说着“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废话那么多真不怕掉牙烂嘴断鼻梁吗”,那时她以为,他那种懒懒的拽和痞的腔调,是一个她从不认识的施逸,那才是他真实的样子。而他平时给她看的样子,都是他想给她看到的样子。可原来那其实是他准备动手和人打架时才有的语气。他并没有伪装出一个自己来接近她。
接下来她以为他出差了,她趁机预谋着一个人的离开。可其实,他正在家里经历重病父亲的九死一生。
她甚至在他需要她怀抱和慰藉的时候,拖着行李箱连夜远离,第二天又说了一番决绝的重话。
何欢心里发出一阵钝钝的疼。
“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她心里带着歉疚地问。
“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
她松口气。
他们是怎么搞的?其实谁都没有错,可谁都在承受着阴差阳错带来的内心伤痛。事到如今,她终于可以对自己承认,是的,从拖着行李箱离开的那晚开始,她的心就钝钝地疼,像生了一块不得见光的溃疡。她后来只是把那痛藏得更深,骗自己说不痛而已。
“何欢,”施逸唤回她有些分散掉的注意力,看着她的眼睛,急切地说,“请你相信我,不管你那天听到些什么混话,真正的事实都并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真正的事实是怎样的?
事实上,很早些时候,他甚至都不大会抽烟,偶尔一次是因为无聊才和同事去了吸烟区。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她。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抽烟能抽得那么魅。
她明明长得不是美艳夺目那种脸,可她就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她微嘟着唇,吸一口烟,吐出去。薄烟升腾,蒸得她微眯起眼。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没放在眼里,浑身都在散发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和魅。
不是媚,是魅。
后者是比前者更惑人的一种气质。
她那种清冷和魅,牢牢抓住他的眼睛。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人群中是很出众的那种,很招别人的眼神。可偏偏不招她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转过眼风看他一下。
他开始以为她是故意的,她在用一种熟女更高阶的、欲擒故纵的手段,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因此觉得,或许她对自己有些意思。
可后来在电梯里又几次遇到,她依然像看不见他似的。
再后来,到楼下买咖啡,去员工餐厅吃午饭,在吸烟区抽烟……她通通都目不斜视地看不见他。
甚至公司内部的摄影展上,她在他拍的照片前驻足观看好久,看得他站在一旁心跳都怦怦加快。可是下一秒,她转身离开前还是看不见他。
就在她怎么都看不见他的半年多时间里,他终于承认,好吧,她不是欲擒故纵。他还想办法打听到,原来她已经有个相处很多年的男朋友。她是眼里真的看不见他。
是他太自我感觉良好,自作多情了。
他也终于意识到,这半年多里,其实根本不是她想惹他注意,而是他的眼睛一直在追随着她。
可是能怎么办呢?她有男朋友的。
后来年会那天,他故意走过去跟她同部门的同事有目的地闲聊,问他们部门的人都到齐了吗。
她的同事说,还差她。
他忍不住就问,那她人呢?
她的同事说,去机场送别她男朋友了。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前男友了。
他当时失控得连情绪都控制不住,雀跃地追问:“为什么是前男友?”
她同事说,因为那男的要她和他一起去花城发展,她不爱动,就分了。
那一刻,他心里蠢蠢欲动。
等她终于来了,在本部门旁边的一桌坐下。
他赶紧串了位置,坐到她旁边去。然后他们喝酒,聊天,一起出去抽烟,又一起上楼回了他的房间。
他的同事们都以为,那晚他是受了他们的怂恿才有所行动。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只是恰好那时他知道她恢复单身,立刻抓紧时机有所行动罢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偶然巧合的年会初遇?一切不过都是他有心有意。是他终于逮到可乘之机,趁她分手,及时地乘虚而入。
后来为了常见到她,他总是去吸烟区抽烟。因为知道她时常在工作间隙去抽。他其实根本没什么烟瘾,但为了制造偶遇,那一段时间他快抽成老烟枪了。
他见到过她怎样果断拒绝别的男人的搭讪,比如她的顶头上司。非常直接,不留余地,没得商量,毫无情面。
他怕自己也和那些人得到同样结果,所以不敢心急,只从制造吸烟区的偶遇徐徐图之。
后来他在和她做最亲密那件事时,动情处也试探地提出过交往,却被她一口拒绝掉了。
她骨子里那么清冷疏离,他怕他继续坚持,她连身体伴侣的关系都不给他做。
他第一次有握不住一个人的感觉,同时他好想被这个人握住。
她还说不喜欢在微信上聊私事,他就迎合她说自己也不喜欢。于是他从来不敢轻易在微信上打扰她,只靠不惜变成老烟枪去吸烟区蹲守。
只有他从家里赶回来那一晚,刚刚经历变故,他实在想她,就在微信上约了她。结果被拒绝不说,拒绝的背后还是她一个人在单方面预谋离开。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关系,可结果还是搞砸一切。因为那些男人间嘴贱、嘴炮的话,她被伤到了,然后一言不发,说走就走,离开得那么决绝不留余地。
她不骂他一句,可她一个人单方面的预谋离开,简直比凌迟他还让他难受。她真是知道怎样真正惩罚一个人。
而他不明所以,当时以为是因为她的前同事爆料“何欢勾引鲜肉”,半曝光了他们,因而让她腻了和他的关系,并且腻得很彻底,很有决心,否则不会决绝到换个城市。他跑去找她,她表现得那样薄情冷漠,甚至有了新的对象。他就也想赌气证明,没有她的生活,他照样能过得风生水起潇洒快活。
他尝试接受其他女孩的追求,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摆脱她了,结果却被她的一只牙刷破了功。那女孩跟去他家里,丢了她的牙刷,那一刻他像自己的什么寄托被丢掉了,他慌张伤心得简直失了态,趴在垃圾桶边不顾脏污地翻找。他再也无法骗自己,他根本就没能放下她。他把女孩请出家门,从此和她保持距离。
很快他听说她要结婚了。听到这消息时,说句如遭雷击也一点不过分。他一路开车跑去确认,最后得到的回答竟是消息无误。
他挣扎着问为什么不能是他?她只薄情地告诉他,因为他只是炮.友,然后决绝地赶他走。
回到公司他心如死灰地过着日子。他想努力地把她从自己的生活里翻篇过去。
可是越用力去努力,他越发现其实自己早已经陷了进去,在最初他去探索她是真不在意他、还是欲擒故纵时,他就已经被她给吸引住、陷进去。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救了。
等他和同事在办公室里大打出手后,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他爱她这件事,他对着那么多人都敢说,为什么不敢当面对她说?
他立刻有了破釜沉舟地勇敢,立刻决定放下一切,去追寻她。她还没结婚,他就还有机会。哪怕再被她拒绝,那又怎么样呢?再继续坚持就好了,不要像之前两次那样,她赶他走他就灰溜溜地走。他就赖在她身边好了。从此她去哪里,他就追她到哪里好了。她还不爱他也无所谓,他爱她就好了,他勇敢一点不要被她的薄情样子击退就好了。
于是现在,他抛下一切,追来她身边了。
当他知道那个医生没有放弃自己的工作生活而选择放弃了她时,他开心死了。这是她再次分手后,他的又一次可乘之机。这一回他要牢牢地把机会抓死在手里。
何欢听完这些她从来不知道的前尘往事,垂下眼去,飞快笑了笑。又抬起头迎视他时,她轻轻吐出一口烟,隔着薄薄白雾问他:“怎么找到这的?”
施逸也吸一口烟,边吐边在白雾中对她笑:“找你可真不容易。唐霜告诉我和你视频通话时看到过一栋倒裤衩的大楼,又说你到了南方的城市。我猜应该是杭城。然后我赶过来,把我们这行在杭城的公司都快面了个遍,面的时候我会问人事,公司里有没有一个叫何欢的人。还好咱们这行业的公司在杭城就这么几家。”
何欢看着他,目光变深,问他:“为什么找我。”
施逸垂眼看着从烟头上袅袅飞起的白烟,声音发哑:“想你了。”
何欢在他视线外飞快笑一下,又收好表情。
“有点肉麻。”
施逸闻声抬眼,不满意地看向她。他那样真挚地痴情告白,竟然被她说肉麻。
他干脆直接耍起无赖:“反正,我都已经追到这了,我这点心思,你该明白的吧?”
何欢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还是弯起嘴角笑了。
“听说你在公司大喊大叫,说你爱我。”
施逸看着她,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是,我说了。所以我也追过来了。”
他停了停,小心翼翼地问她:“那现在,能给我个机会了吗?认真相处的机会?”
何欢凝视着他,好半天都不说话。他在等待中变得慌张起来,夹在指间的烟随他轻颤自动抖掉下烟灰。
何欢终于放过他。
“好。”她对他点点头。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头吻住她。
她仰起脸,承接他的吻。
他们两人手指间都还夹着烟。
他们没有拥抱彼此,只是纯粹地接吻。他们看起来吻得那么优雅,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彼此都用力得像要啃噬掉对方一般,在唇齿角斗间奋力发泄着爱欲与思念。
烟头向上烧,灼到了手指上。
两人才分开。
扔掉烟头,施逸抬手轻轻擦拭何欢嘴角。那里有刚刚激烈相吻后留下的湿润痕迹。
他擦完嘴角指尖继续流连在她嘴唇上,轻轻地揉。然后声音沙沙哑哑地问她:“我收拾好了房子。晚上到我家来,好吗?”
何欢嘴唇微张,咬了下他指尖,在他变得晦暗的眼神中,点头说:“好。”
他得寸进尺,用力揉她的嘴唇:“这次是以女朋友的身份登门,可以吗?”
她看着他,目光里有前所未有的温柔,点头说:“好,”忽然她又折磨他,加上一句,“在你变心喜欢上别的女人之前。”
施逸一把搂她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声音化进她耳朵。
“不可能了。”
他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钻进她耳膜,“不论身体还是心,你都把我掏空了。我已经没能力再去喜欢别人。”
他抱着她,越抱越紧,珍惜得舍不得放松一点,恨不得揉她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心里有失而复得的后怕和惶恐。
他贴着她的耳朵,珍重而虔诚地告诉她那句话:“何欢,我爱你。”
很爱很爱。爱得小心翼翼,爱得不敢轻易开口。爱得又惨又痛也还是忍不住爱。
“尽管你现在还不爱我,但没关系,只要你允许我赖在你身边,你去哪里就允许我也跟着你去哪里,允许我可以爱你,就好了。”
何欢抬手回抱住了他。她轻轻拍拍他的背,安抚他,嘴角隐着笑意,告诉他说:“好,我都允许你。”
*
【尾声】
人人都说她是个冷性薄情的人,认为她没有心。
说分手,立刻就抽身抽心,毫不留恋。
显然他也这样想。
可他还没意识到,她其实是那样一个怕麻烦的人,从前宁可和前任分手,也不愿意搬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
然而因为他,她甚至已经连续搬了两座城。
所以,他怎么会认为,她不爱他呢?
真是个傻瓜。
但这些话,她懒得告诉他了。就让他在今后的日子里,自己慢慢去想明白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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