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周去北周,行路计划过庐州,经淮南西路,进入北周辖域。之后再通北周的汴京路,直入北周都城汴京。
即使南周小公子身弱体乏,经上两三个月,也能用最快的行程到达北周。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况。实际上,恐怕不会如此容易。
比如现在,才上路了两日,护行车队便中途休憩了七次。毕竟小公子一会儿口渴,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又喊心口疼。
雪荔被“秦月夜”的人缠住,不断告状——
“冬君,你管管那小公子吧。我们只负责送他去汴京,春君从未说过,他想吃个野味我们得为他去打猎,他想喝个杨枝露儿我们得去镇上排队给他买。这哪里是公子,这是祖宗。”
“冬君,小公子坐车坐得身子酸痛,问我们怎么办。”
“冬君,他说无事不从容,他要停下来赏花。”
对此,骑在马上的雪荔一一回复:“原谅他。”
“照顾他。”
“尊重他。”
下属们:“……”
回复完了,雪荔拢一拢身上的斗笠薄纱,继续赶路。
她其实不在乎这些。
无论是小公子,还是“秦月夜”的手下,抑或是自从上路后就时不时来烦她的侍卫粱尘……在她眼中都一样。
他们都是没有意义的,聒噪的。可是宋挽风教过她,不是所有没意义的事物都要消失。她没有兴趣,是她出了问题,不是旁人的问题。所以她只要不理会,绕过他们走便是。
对如今的雪荔来说,真正麻烦的是,出了建业后,她本想独身离开车队,甩下这些手下和小公子主仆三人。但因为他们持续不断地折腾出事情,又找她来解决,导致雪荔根本没有独处的时间。
她找不到机会甩开这些人。
此时,手下甲乙丙骑着马跟随雪荔,在雪荔耳边叽叽歪歪告状。
雪荔则自顾自地屏蔽他们,兀自思考:难道要杀光他们,自己才走得了吗?
隔着纱幕,雪荔的目光落到杀手们身上,再慢慢抬起,扭头看身后跟着的古朴马车。
雪荔在心中计算一番,然后放弃:人太多了,有二十以上。一一杀过去,太累。
她得想个更简单点的法子。
雪荔便盯着这行车队中的唯一马车。
她渐渐有了一个有希望的主意:那主仆三人,和“秦月夜”的人不是很对付。小公子更是麻烦精,让杀手们不堪其扰。
林夜就是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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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五次回头了。”
骑马跟在马车旁的粱尘碎碎念。
斗笠少女再次转头时,粱尘肯定道:“她必然是在看公子。”
马车中传来少年公子疲惫而带笑的声音:“那不是理所当然嘛?本公子是这一路上,唯一值得看的宝贝了。”
骑马在另一旁行走的阿曾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
车中林夜如同没听到一般,继续自吹自擂:“本公子样貌好,心地善良,脾气更好,还有钱有地位……哎,我都要忍不住看自己两眼了。前面有湖么,本公子要临湖自照。”
阿曾提醒:“小孔雀,临湖自照会吹风,你悠着点儿。”
粱尘却很赞同林夜:“公子确实值得。不过公子,我还是觉得那位冬君很危险,很熟悉。跟她一起上路,实在不安全。”
车中的林夜虚弱地咳嗽两声,没说话。
阿曾和粱尘都骑马在外,自然看不到林夜此时脸白如纸,密汗如冰水。
三月时光,春日融融,而车中的少年裹着厚衾,如同一团要消融在日光下的雪。
他知道这是药浴的缘故。
神医要将封血的针留在他心脉处,便需要药浴辅佐。但心脏的血供给全身,要封住那些血,四体的血便会供给不足。他甚至最好不动武不动用内力,以防止心脏处封血的针松动……那样的话,三次救命心头血流失,他就无法瞒天过海,让北周皇帝相信他可以化解“噬心”剧毒了。
自从接受光义帝的计划,林夜每日都在缺血中度过。缺血让他常日体寒、低烧,他整日喊心脏痛也并不全是故意折腾人的。
只是林夜总是一副顽劣调皮的模样,连他身边的粱尘和阿曾都不能分辨他是真痛还是假痛。
就如此时,林夜在车中忍痛,车外的两个侍卫还在一冷一热地侃侃而谈。
粱尘下定决心:“公子,咱们去北周一路上,护行的起码应该保证是自己人。不然若是遇到敌人,‘秦月夜’跟外人串通,咱们可只有三个人,必然打不过他们。
“这位冬君,实在眼熟。我还得试探她,最好说服她当我们的盟友,确保咱们这一路的安全。公子你觉得呢?”
林夜吊儿郎当的回答,让车外的人听不出一点他的痛:“好啊,你去试,我给你呐喊助威。”
粱尘便纵马远去。
粱尘少年心性,心粗随性。而阿曾年长一些,比梁尘敏锐几分。阿曾侧头凝视马车:“小孔雀,你还好吧?”
林夜理直气壮:“不好。我要死了,你还不进来伺候我?”
他这么有活力,又开始折腾人,阿曾便放下心,只说道:“我此行……还得倚仗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你不能出事。”
好久好久,阿曾海听到车中少年轻柔温和的声音:“放心。不到汴京,我舍不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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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尘去“偷袭”雪荔。
他始终觉得冬君戴着斗笠不肯摘,和他们之前进建业城时撞上的女劫匪很像。
不然冬君为何藏头藏尾?女劫匪又为什么正好挟持到他们公子?
说不定冬君早就被换了人,不是真冬君,是那女劫匪。而女劫匪不想他们和亲成功!
他们承担着和亲的大任,如果公子“嫁”的好,南北周便有统一的可能。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见不得两国统一,他得弄清冬君的真面目,提防这一路上的危险。
去汴京一路,没有他粱尘,不行。
粱尘很快灰溜溜重新回到林夜身边。
无他,打不过雪荔而已。
雪荔武功太高了。
他如何偷袭,都避不出雪荔的警觉。虽然每一次偷袭,雪荔都一言不发,但粱尘承受着“秦月夜”众人鄙视的目光,更觉得斗笠后的冬君说不定也嫌弃他。
粱尘看雪荔一眼,羞愧溜走。
隔着纱幕,雪荔看到了粱尘的眼神。那一眼很复杂,粱尘跑得太快,以雪荔对世人的浅薄洞察,她没弄懂那个眼神的含义。
她思考着:每个人的行为都应有起承转合的缘故。粱尘一次又一次地和她打架,一次次输了又一次次来,这不符合常识。他难道希望她让他一次,她却没意会到?
唔,是了。
粱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宋挽风说,这个年纪的人虽幼稚,却很有些傲气。她一次次挫了粱尘的傲骨,粱尘自然生气。
所以粱尘那一眼是……对她翻白眼,责怪她不懂他的心思?
雪荔悟了。
那下次输给他好了,反正她也无所谓。而且她想靠林夜逃跑,不得给那主仆三人吃点甜头,“贿赂”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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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尘爬进马车中,迎上林夜漆黑而明亮的眼睛。
他一身狼狈,像是从土里爬出来的一般。林夜乐不可支,笑到榻上,发冠都歪了。
粱尘很无奈,红着脸跟公子抱怨:“你也许不知道,但我以前读书比较多,我不是天天练武的。其实我武功还行的,只是、只是……”
林夜一本正经:“我懂。”
粱尘:“我打不过别人,你还高兴?”
林夜看到别人惨,就忘了自己的痛。他笑眯眯:“和亲路无聊,但是每天大大小小的事,都给我提供快乐。我乐在其中有错?”
粱尘挤兑他:“你这么好的心态,确实适合和亲。”
林夜选择性听他话里的词:“我也觉得我好。”
粱尘:“……”
他被林夜的沾沾自喜无语到,忽然听到外面有马行来的动静。粱尘扭头看车外,而车外的阿曾尽责道:“公子,冬君来了。”
车中林夜和粱尘诧异对视一眼。
林夜心里嘀咕:难道他们主仆这两天太折腾,冬君终于忍不了了?
也好。
他也想会会冬君。
粱尘的顾虑其实也是他的顾虑。此一行,即使双方成不了朋友,护送者也不能妨碍他。而且比起粱尘,林夜更怀疑冬君是那位不说话的少女,别有目的……
林夜思绪刚分散一些,便听到车外雪荔的声音:“小公子。”
她掩饰真实声线,声音带点儿很久不说话的沙哑涩感,还伴着少女的青稚感。
粱尘激动得一下子用力握住林夜的手。
林夜慢吞吞道:“咦,你会说话啊。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又瞎又聋还跑江湖的小娘子第二号呢。”
车外一片沉默,林夜想了想后,调整一下自己虚弱的状态。他将手从没轻没重的粱尘那里抢过来,掀开车帘,露出一双明亮的笑眼。
车帘掀飞,仰起半张脸的少年干净得近乎漂亮。他唇红齿白,睫毛浓长又细密,笑着的时候眼睛弯弯,波光粼粼潋滟动人。
可惜这些对于雪荔,如同隔着一重厚雾,她感受不到。
只是他在一众人中轻松的模样很打眼,让雪荔稍微恍了一会儿。
她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用委婉的方式让小公子独处,好让自己凑上去,提供自己孤身逃跑的机会。
雪荔便直接道:“你晚膳可以和我一起用吗?”
她补充:“只有我和你。其他人都散开。”
一阵风过,叶摇声瑟,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竖长耳朵,包括“秦月夜”那边的人,他们忍不住猜测冬君和小公子之间有什么瓜葛。
若非林夜知道不可能,林夜也要这么猜。
林夜都快忘了自己身上的痛了:“为什么?”
雪荔将自己的目的简略为:“为了快乐。”
林夜:“……”
林夜提醒:“孤男寡女,不好说快乐吧?”
雪荔:“哪里不快乐?你说出来,我改进。”
“我怕,”林夜开玩笑,“你欺负我。”
雪荔本想回答“我不会”,但可能是她最近总想起宋挽风,此时她便想起了宋挽风教过自己的一些常识。
雪荔便很有条理地说:“男女之间,欺负通常有两种含义,你的担忧可以理解。我虽然可以保证不会欺负你,但你应该不会信。所以我只能保证:无论是哪种欺负,我都不怕你欺负回来。”
林夜:“……”
雪荔耐心:“行吗?”
更有歧义了。
不知她问的是“共进晚膳”行,还是“欺负回来”行。林夜少有地落于下方,半是迷茫半是试探:“行、行吧?”
雪荔满意,策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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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一走,阿曾也上了马车,和激动的粱尘一同端详着他们这位貌美又年少的公子。
粱尘得出结论:“她看上你了。”
阿曾质疑:“可你是要和亲的。怎么办?”
林夜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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