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工作,繁琐、杂乱,事事都要做,事事都做不好。每个人头上有县里许多部门管着,杂七杂八的事总是忙不赢。尤其是有两件事难做,第一是征缴农业税,第二是计划生育。每年8月,也是乡镇工作最紧张、最要干部命的月度之一,这个月,主要任务是需要收征购粮、征缴农业税。作为山区乡镇,绝大部分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种地,其他但凡有点力气的男子就是挖煤,少部分人开始南下打工,大部分家庭经济很不宽裕,许多家庭,小孩没读完初中就外出打小工了。
一到这个季节,就是乡干部头痛的季节。夏正华分管综治、计划生育、殡葬改革、统购统收、畜牧工作,这就更成了他的心头病。
根据财政所的报表,往年每年欠账的农户超八分之二十,这里面除了确实暂时缴不起农业税的人家,还有许多故意拖欠的,而拖欠的理由千奇百怪。有村民邻里之间矛盾没有解决的,有水田没有灌溉渠道的,有家里添了人丁没有及时分到责任田地的,有对组上账目不透明有诉求没有处理的,有当兵退伍回来没有优待的。对这些农户,原来乡里也是搞出了所有办法,甚至出动了派出所,最后也只能任其拖着。 没办法,许多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有时候吧,乡里只要过了收粮缴税季节,也没抽出太多时间去解决村民们的问题,积重难返。所谓落雨背稻草,越背越重,就是这么个道理。
都是差钱造的。当然,纳粮纳税是可以互通的。比如你家有粮没钱,可以多上缴粮食,除了本来要缴纳的粮食义务,多交的粮可以折算成钱,冲抵农业税;反之,你家没多少粮食,但是有余钱,那么你可以不送交粮食,以钱换成粮食,冲抵征购粮。
拿着财政所的报表,夏正华带着四五个人前往田雨村,有几个钉子户需要去协调沟通。几人骑着自行车,九点钟出发,花了四十分钟,来到田雨村支书严明贵家。昨晚已经通过电话,严明贵一直在家等着。
严明贵站在地坪里,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衣,一条卡其布裤子,一双凉拖鞋。很是客气地对夏正华说道:
“夏副乡长,你们来得很快呀。都进屋喝口水吧。”
夏正华把自行车支起锁上,摇了摇头,道:“严支书,水就不喝了,你带
路吧,去这几家看看。”
夏正华看了看报表,念了几个名字。这些没纳粮纳税的人,其实夏正华晓得严明贵是知道的,只是工作程序要过一下,大家更清楚。
严明贵看了夏正华几眼,“夏副乡长,这个童功华家呢,没有及时缴纳夏粮和税金的原因呢,主要是他家前面两个是女娃,想要个儿子。他婆娘去年怀了第三胎,就躲到外地亲戚家去了,结果计划生育办知道了情况,逼着他带婆娘回来引产。他肯定不同意,就产生了推搡,他失手打伤了计育办的一名同志,当然也只是皮外伤,他被派出所拘留了15天。为这个事,他不服,他认为计育办的人也打了他,却没有被处罚。另外,他婆娘在外不小心摔跤,肚里的胎儿流产了,外出打工去了,说不帮他生了;也不回来做妇检,说要罚就罚。为这个事,他更是气糊涂了。今年他是坚决不纳粮纳税,总是躲着不见。我们村里会同乡里的干部上门催讨了七八回,硬是没有结果。这段时间,两个女放在外婆家,他也没出去做事,其实他应该在家里,但是在外面锁着门,怎么喊都不应答。上回乡里刘跃斌带人过来,本来要撬了他家门锁直接担谷的,因为突然下雨就没有撬门了。”
夏正华听了,很是无语。他同情他想要个儿子的想法,养儿防老嘛。但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政策,又怎么可以由着你来呢。城市里只允许生育一胎,考虑到农村的传统,也考虑到农村需要干体力活,所以允许第一胎不是儿子的家庭可以生育第二胎。但第一胎和第二胎都不是儿子的,同样不允许生第三胎。
交粮纳税是每个种地农民的义务,这也是必须要完成的。你再是有千般理由,有时候缓一缓拖一拖,可能干部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完全想不交,那是与国家政策对抗,这是要受到处罚的。你再硬,能硬过国家机关吗?想想都不可能。
其实,有时是“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村里干部积极了,群众也会带动起来。夏正华前几天去了天弯村,村里总工有二百二十七户,没交粮纳税的有八十二户,主要原因是村主任田文生和其兄弟四家没有交足,在数字上弄名堂。结果被村民们知道了,没有交的就不交了。夏正华同村支书一同去做村主任的工作,希望他带头把粮税交齐,可他软硬不吃,好话兑了一箩筐,就是油盐不进。甚至放话:谁再去催缴,他们兄弟就要谁好看。这还是一名村主任说的话吗?这样的村能把工作搞上去才怪。
夏正华想,你有本事甩手段,就不要让人知道呀。大家都知道了,你就赶紧弥补好。居然还想带头抗税抗粮。夏正华也是来火了,立即返回村支书家,一个电话打给乡里的叶正奇,要他多带十几个人来天弯村,一定带上胡胜生。反了他田文生了,必须把他们兄弟几家粮税带回乡里去。
打完电话,有来到田文生家,支书田福柏还在做他的工作,依然没用。
田福柏重重地“嗯”了一声,“文生,你何必呢。”
结果是夏正华带人从他兄弟几家谷仓里放了谷子,从邻村雇人挑到了粮站,当然,没多要他们几家的。回到乡里后,连夜向书记汇报,第二天就罢免了田文生的村主任。
田文生面对有派出所出动的乡政府催粮队的强硬挑粮,本来想抵抗,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事,偷鸡不成蚀把米,粮税被补齐了,村官也丢了。
这个事,在漆树乡起了一些风浪。大家都知道乡里的夏副乡长硬起来,会不管你是不是干部的。所以这几天的催收工作开展的较为顺利,凡是被夏正华带队去催收了的,基本上都承诺在哪一号把粮税交齐。
就不知道这个童功华够不够硬茬。
来到童功华家,迎接他们的依然是铁将军。严明贵围着房子走了一圈,眼睛贴着窗户往里瞧,没看到什么影子,用力拍门,也没有动静。他跟夏正华摊了摊手。
莫非真不在家?但根据反映,他压根就没出外。夏正华也学者严明贵围着房子探了一圈,也没发现动静。但他总感觉人在家,没有出去。
干乡镇工作,要想完成任务,有时候不得不得罪人。夏正华回到他家大门口,用力拍门:“童功华,我们知道你在家,不要不应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还是赶紧出来,把粮税的事情了结一下。拖起来,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没人做声。
严明贵也同样喊开了,力劝童功华自己出来解决这个事情。
搞了近一个小时,一直没有反应,夏正华决定采用硬的。他大声讲道:“童功华,我再给你十分钟,如果你再不现身,我们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的乡镇工作,大多时候是带着野蛮性的,不听软话就来硬货。唱了红脸唱白脸,目的只有一个:“完成上级下达的工作任务。”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还是没有出来。夏正华觉得已经骑在马上,不得不发。
“严支书,你代表村里在这里做公正,你来一起称重记数。等会我们要撬了他家的门锁担谷,数量按欠账来,税钱用粮食抵扣。”
夏正华安排人拿来了撬棍,准备撬锁。
童功华其实躲在自家猪栏楼上的稻草里,每次他听说乡里来催粮,他都躲在这里面。童功华一直在贴着耳朵听,听到夏正华和上次的刘跃斌一样要来蛮的了,他躲不住了,上次突然下雨了,今天可不会。
童功华一溜身从稻草里爬落到地上,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喊道:“谁他妈的敢撬我的门,我和他拼了。”
严明贵一见童功华现身,立马就走过去。“童功华,你每天躲死呀,能躲到哪里去?你就去和夏副乡长好好谈谈,过两天把粮税交了,不就得了嘛。”
严明贵向童功华使劲使眼色。村干部还是向着村民的。
“严支书,你家是有崽有女,也不缺衣少食,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痛呀。我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还带着人来,就不怕报应吗?”童功华带着鄙夷的语气,对严明贵说。
严明贵气了,明明向着他说,别好汉吃了眼前亏,偏偏不识好歹。“童功华,你可不要乱咬。”
两人唇枪舌战了一阵,倒是严明贵败下阵来,“我懒得跟你个蠢猪讲,你自己要吃亏,我不拦。”
夏正华这是插话:“童功华,一是一,二是二。听说你不交粮纳税的原因是去年计划生育的事,是吧。但你想过没有,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国策,岂是你我能随便更改的呢?不是你想生就生的嘛。计划生育政策又不是针对你家,你又何必对抗呢。而且一码归一码,交粮纳税也是国家规定,自古以来就是种田纳税,这是每个人的基本义务。只要国家政策没有变,就必须按时交粮纳税,谁也不能例外。你听说了天弯村的田主任吗?还不是补齐了粮税,还卸了官职。你说他划不划得来。”
夏正华可谓妙嘴生花,这样大道理小道理跟童功华说了十几分钟。童功华被说得只有“嗯嗯”“哼哼”的声音。
最后,夏正华把童功华拉倒一边,“童功华呀,你一年挣多少钱?”
童功华望着他不说。
“我这样问你,是为你好。还想不想要崽?”夏正华轻声喝道。
“当然想。”
“那你告诉我收入。”
“我做泥瓦活,每年有一两千。”童功华答。
夏正华轻声说:“养三个比较难呀。如果你真想要个崽,那你不能霸蛮,你要想法子。你想法子去医院开个什么证明,证明你家二女儿有点什么遗传性的病,再来乡计育办领个准生证,不好吗?”
经过一阵解释、磨嘴,夏正华终于把童功华的工作做通了,答应五天内把粮税交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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