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艾伦往后退了退，意识到姜宥是出于同事之间的关心，又赶紧道，“我下午要去医院接受治疗，所以必须要赶在这之前把文件交给李经理处理。”
李经理是他们部门的一个糟老头子，之前姜宥还见到过，只是没想到，艾伦都病成这样了，还要继续上班。
“你生病了，按照你的病历，你可以请病假。”
姜宥觉得好歹也是一条命，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没想到艾伦只是惨淡一笑，“请了病假，工作还是会累积，交给别的同事，别人就会逐渐把你取代，我现在这个年纪，走到这个位置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我现在完全休假，以后病好了，也会被劝退，我不想那么快就被抛弃。”
“那也不用这样拼命，你就算是病好了，也可以回到公司继续工作，好好养病才是关键，况且现在都有保险，你……”
“你知道什么啊。”
艾伦想也不想打断，“我家里两个女儿，四个老人要赡养，老婆没工作，一直在照顾小孩，我生病倒了，家里也就垮了，每个月房贷一万，小孩的学费辅导班吃喝拉撒养车加起来三万，老人在老家的抚养费每个月给六千，我工资就那么多，还要应酬，我信用卡都……”
他咳嗽了两声，身体像是已经承受不住了，“就这样，还是我拼命了挣出来的，不工作，哪有这些钱，治疗吃药很多都不能报销，公司虽然有保险，但也不包括后续的疗养。”
他觉得自己话突然多了起来，“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什么忙都帮不到，说出来还会让你觉得烦心。”
电梯“叮”一声到了，他跨出去，“走了，谢谢你。”
姜宥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想到第一天来到星美的时候，艾伦还是一个很狗腿的形象，可是仔细一想，谁又愿意去当一个狗腿子呢。
明明都是人，却都把自己变成了狗。
有钱人的狗还吃好喝好，有直升飞机保姆伺候，人有时候，连狗都不如。
最起码狗生病，主人还知道带它去看。
人生病，却不肯放人去休息片刻。
姜宥心情很沉重，中午和米莱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事，米莱都很无语，“老李就是这样的，我上次给李总说，艾伦都这样了，放他回去吧，李世高说，老李的人，不放人你还能干涉他么？”
就为了压榨最后一点价值，装也不装了。
姜宥吃着蛋包饭，有点无奈，“那公司不管这件事，以后谁还敢为公司卖命？那不是不得人心了吗？”
米莱以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姜宥，“你信不信，把那些人丢在艾伦这个位置上，他们会比艾伦做的太过分？你没看到市场部的，每个月争业绩头发都薅秃了，大半个月杀红了眼的去熬，我看到都吓人。”
米莱也无奈道，“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可能稍微咸鱼点，但家庭紧张的，特别是现在的北漂，为了房租房贷，结婚孩子，人都绷成一条线了，别看他们天天私底下抱怨，真让他们辞职，没有一个敢上手的。”
姜宥沉默了。
“而且，现在工作多难找啊，985和211出来的，歇菜！人家HR连简历都不给你翻的，我高中同学，之前拜托我好多次，让我帮她打听工作，她也是国内一流大学出来的，研究生啊！但是工作干了一个月就退下来了，说遭不住，压力太大了，天天感觉自己跟机器似的，没半点转圜余地。”
米莱啃着一块排骨，摇头，“别人羡慕我们，早上冰美式，中午星巴克，晚上高档牛排加红酒，天天不是背着LV就是香奈儿，这后面的苦谁知道啊，咱们这都是好的了，自己能奔出个前景，有点希望，能把自己的孩子培养到人上人吧，你看看普通人家的小孩儿。”
她道，“二三线城市，一个月工资最多六七千，压力和我们一样大，三代人住一起，婆媳矛盾夫妻矛盾，那叫一个精彩，狗血的比电视剧还厉害，但人家不一样是在生活么，人家吃一份一百块的合成牛排照样开心，喝勾兑白酒照样能活，什么方式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姜宥默默托腮，慢悠悠吃着饭，思考着米莱说的话。
米莱一碟子排骨只吃了两块，“这家的芝士排骨好腻啊，不好吃。”
姜宥看她，这一份芝士排骨388，米莱可以吃两口就不要，在小城里，388够买多少菜了。
“等会我叫服务员打包，喂园区里流浪的小狗狗。”
米莱身材保持的很好，取决于她吃得少。她自己也说了，要是吃的太多，身材失控，总监这个位置也就不太还好坐了。
所以她一直都克制着自己的身材，很少会大吃大喝。
姜宥吃饱了，叫服务员打包完，拿了自己的大衣穿上，米莱拎着饭盒，挽着她的胳膊，“等会喝一杯咖啡？下午我还有一个活动要参加，背稿子，不能午睡了……”
“好，我请你。”
姜宥笑了笑，米莱摇头，“不行不行，我请你！上次的日料还没给你吃回本呢！”
上次日料一顿六千多，今天一顿确实没吃够本，姜宥却浑不在意，她虽然对自己蛮抠搜，但是对朋友挺大方的。
六千多的日料，对于她来说，尚且能够在承受范围之内，但如果要她自己单独去吃，她是舍不得的。
毕竟她的衣服也最多就一千来块，她还享受不到这种日料的乐趣。
回到公司，大家都开始忙碌，姜宥想到艾伦，想到这座楼里每个工作如蝼蚁的同事，微微一叹。
这世上谁又过得容易呢。
她觉得这楼里拼命卷的白领不易，这些白领又何尝不是苦力工作者羡慕的对象。
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只是方式不同。
但终点，都是相同的。
—
“宥宥，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华玲芳温和亲切的声音。
姜宥语气也柔了下来，“姨妈，我想问问你的慈善项目，最近我想做点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别的渠道，我也不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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