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不是写小说,不可能柳意派兵去将山民们吓了吓,展示了一下拳头,他们就乖乖巧巧的听从官府安排,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兵丁们路过各个山民村落,只是给他们坚固无比的内心打开了一条口子而已。
要想解决掉山民问题,还得看云县官府。
也就是朱庆云。
这注定是一件短期内做不到的事,除非强势攻打,但这样做,也只是两败俱伤。
但时间太长也不行,一来会显得他这个人很没有能力,二来,今年大旱,再拖一点时间,整个云县就要一起去死了。
为了这件事,他点灯熬蜡的召集云县官吏出主意。
集思广益,然后掉头发。
妙计横生,然后掉头发。
一往无前,然后掉头发。
朱庆云十分怀疑,是不是等到山民归顺的那天,他会变成一个秃子。
但掉的那些头发也不是白掉的,还真让他想出了个一二三四五出来。
要说山民抱团,那也确实抱团。
但要说山民穷困,那也是真的很穷。
而朱庆云,就打算从这个穷困上面下手。
身为一个穷县令,他太能理解一个人若是穷苦的话,会有多么想要赚钱了。
尤其今年是旱年,云县耕民的土地大片大片干旱,难道山民的土地就不会干旱了吗?
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抱团,也不可能凭借着抱团让天上下雨吧。
山民虽说住在山里,但也是看天吃饭的,只不过是因为山区地形崎岖,土壤不如平原地区肥沃而已。
而且,山区的水源可比平原更紧张,再加上土地本就不算肥沃,哪怕是风调雨顺的年份,收获也要比山下百姓更少。
朱庆云敢拿县尉的脑袋作保,山民们如今已经进入饥荒期了。
他胡县云县两头跑,又是找人协调,又是赌咒发誓,总算是挤出来二十几个临时工份额。
临时工一说,自然也是胡县传出来的。
胡县新鲜东西多,往来行商也多,还有工厂,基本上能干活的只要愿意干活,都能找着活干。
但就算是村庄里面五十多岁的奶奶辈人物都出来做工了,胡县在各行各业上也依旧极度缺人。
而同时,一些靠着做工赚到钱的人家,也面临了家中杂活无人去做的情况。
以往胡县的百姓们生活就和普通大安朝百姓一样,男人赚钱,女人操持家中。
这操持家中说的可不是现代那种,扫地拖地做饭洗碗就大差不差了。
对于古代普通人家来说,光是做饭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比如粟米,它也不可能是粮食丰收后,自己就变成了粟米。
谷物丰收后,需要经过晾晒,然后女人们将干燥的谷子放进一个叫做“臼”的容器中,接着用一个叫做“杵”的木棒或石锤敲打稻谷。
稻谷因为敲打外壳破裂,脱落出来的就是米粒。
这还没有完,稻谷外壳是会因为敲打碎掉的,碎片和米粒会混在一起,于是人们还要筛选出米粒。
这个过程就叫做舂米,非常费时费力,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劳力。
因此舂米也被当做一种刑罚,而这样的“刑罚”,曾经的胡县几乎每个女人都要做。
这还只是其中一项家务活而已,之前女人们要做的还包括了捡柴,洗衣,缝补,打扫,照顾孩子老人,纺织布料换取钱财,收集野果改善伙食。
进阶版的还有养殖牲畜,编制手工,如果家里男丁不中用或者没有男丁,她们也要负担起下地劳作。
而当她们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工钱之后,家庭地位得到提升,再让她们做这些活,就十分不合理且根本没时间了。
因此,胡县出现了一些需要做以上伙计的职业。
像是舂米这种,出现了石磨工坊,人们将稻谷送来工坊,工人们带着牲畜碾压石磨进行脱壳。
而洗衣也出现了洗衣坊,经常会招收洗衣工。
至于一日三餐,胡县多了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子,若是嫌那小摊子上面的吃食卖的贵,也可以找专门做吃食的人家定饭菜。
有那专门蒸米的,也有专门做粟米粥的,还有专门做菜食肉食的,一般一个小作坊只做一样菜,可以日订,也能月订,年订的优惠就更多了,只是如今大家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因此年订的少,月订的多。
其实真要说,大安朝以前也有类似的活,什么洗衣妇,小食馆,石磨坊也有,但一般都是出现在繁华郡州。
像是胡县这种穷乡僻壤,以前就算是有人操持这个行业,当地百姓也没钱啊。
现在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有工资,收入上来了,自然也愿意花一些银钱将这些杂活包出去。
这些杂活让人干呢,那当然是外县人了。
胡县在重要工作上招人是很明确只要本县人的,一些人觉得这是胡县排外。
可朱庆云却看得很清楚,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规定,云县许多百姓才对归入胡县十分期待。
因为若是云县归入胡县,他们也就是胡县人了,如今胡县百姓能享受到的福利待遇,他们也都能享受到。
而山民们固守原来的想法,是因为他们从不肯下山去胡县做工。
朱庆云如今做的,就是将山民中的年轻人挑出一些来,打着做工的旗号,让他们去胡县看一看。
不需要人太多,只要他们见过胡县,朱庆云就不信这些人还想一辈子待在山里。
而后续的繁琐事务,自然就是朱庆云他们这些云县官吏来操心了。
他作为县令,亲自跑遍山中的这些小村子,不需要太费口舌。
如今四处干旱,山中许多人都没了活路,出山做活虽然让人害怕,却有工钱拿,实在不行,也能吃饱饭。
哪怕是那些年长的长辈想要拦着,他们也不可能接济每个吃不饱饭的族中子弟。
朱庆云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天,才算是招到了二十一个山民,就差没拿县尉的项上人头担保他们定然能平安归来,才得了那些长辈们的松口。
但他们依旧不愿意山中女孩下山做工,怕她们去了就不回来,自己嫁给县里人。
只有一个回到白氏村落居住的寡妇没人拦得住,她丈夫父母都没了,自己是女孩也没有地可以耕种,以前还能靠打猎赚取一些钱财,自从干旱之后,去山中寻摸野味的人多了许多,打猎也打不到什么东西了。
亲戚们自己都要吃不饱了,也不能接济她。
若说用婚姻来换取食物,她死了两任丈夫,旁人都说她克夫,再加上她嫁了两任男人都没孩子,大家都默认她不能生孩子,虽说有一把子力气,可她性格并不懦弱好拿捏,甚至还称得上是勇猛,因此更没人敢娶了。
这位白氏女连个大名都没有,就叫白四娘。
白四娘前面应该要有三位姐姐的,但都没养活,弟弟倒是养活了,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偶尔会接济一下她,但弟弟也穷,也管不了她几顿。
她留在山里,是没有活路的,这谁都知道。
因此她要跟着官府走,白豹作为族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白四娘收拾行礼,也就一个扁扁的小包往身上一背,便跟着差役们下山了。
村中有许多人凑热闹,站在山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你们说,四娘还回来吗?”
“不是说只是临时工吗?只干两个月活的,干完活肯定要回来。”
“说不定她在县里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县里人又不知道她克夫,嫁个有孩子的鳏夫不就行了。”
也有人有些艳羡:
“我也想去县里,听说胡县特别热闹,可我爹不让我去,怕我到了那被人欺负。”
便有人笑话他:
“你爹说的对,咱们又不是胡县人,去了那身边没有族人撑腰,人家揍你都是顺手的。”
对于他们来说,山下的世界是危险的,官府是不可靠的。
也不能说他们愚昧,因为以前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山民们大字不识容易被骗,又都住在山里没有城市的户籍,几乎不受官府庇佑,因此一些奴隶贩子最喜欢抓他们去做奴隶。
像是那种自愿卖身的奴隶还有卖身钱的,而被强行抓去做奴隶,不光失去了人生自由,会被带往条件极度差的各种矿中做矿奴,还连一文钱都拿不到。
许多山民从小就会被身边长辈灌输千万不要下山,否则容易被抓去做奴隶的话。
他们此刻便站在高处,看着那渐渐走远,几乎像是蚂蚁一样小的人群。
压下了心中艳羡,只告诉自己。
说不定,这些下山去做工的人,一下山就会被卖成奴隶,去做矿奴呢。
而这些出来做临时工的山民们心里也忐忑的很,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开始担心,会不会这是一个骗局,骗他们去做矿奴。
但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他们也顾不上这些,只能希望如果真的是被抓去做矿奴,饭食上面一天能有一餐。
云县负责带他们去胡县的小吏们得过朱庆云的嘱咐,路上便带着酸味各种酸言酸语。
“胡县的临时工名额可抢手的很,许多人想去都难得去,偏偏朱大人说你们山民也是云县百姓,也该给你们名额,要不然这种好事,哪里轮得上你们。”
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山民们听到这话,心底安心了许多。
他们或许不认字,但也知道一个道理,旁人都抢的事,那肯定是好事。
有机灵的赔着笑:“是,多谢官爷们照顾,小的们十分感激,还要辛劳官爷跑这一趟。”
别看山民整体对着官府很强势的样子,单个拎出来,也不过都是一些穷困百姓罢了。
如今自己都在别人手里,说话当然是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那说话的小吏见他乖觉,心气这才顺了一些。
他冷哼一声:“知道记恩就好,你们到了胡县可要好好干活,别丢了我们云县人的脸。”
他还是酸溜溜的:“听说这批临时工都要做正儿八经的工人,真是便宜你们了。”
虽说是得了朱庆云的嘱咐,但这酸话倒是真心的。
哪个小吏还没有几个亲人了,好事自然希望自家人去。
那机灵的山民连忙又奉承了几句,接着趁着小吏被奉承好了,连忙问道:
“官爷您是有大见识的,我们这些人都不聪明,也没怎么下过山,还请您发发善心,跟我们说说在胡县是个什么样子吧,也让我们有个准备。”
“要不然我们这样蠢笨,活干不好被赶回去事小,可不好丢了我们云县人的脸。”
说起这个,那小吏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羡慕与向往之色。
“胡县呐,真要说起来,往日里胡县可比我们云县穷多了。”
他说着,忍不住对着胡县方向拱拱手以示崇拜。
“可自从柳大人来了……这胡县,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可让我说,我实在是也说不上来。”
“你们呐,到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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