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寻刚洗漱完就听到敲门声。她本来不想应门,但一慌张,碰倒了牙刷杯,陶瓷杯砸在地上,声音清脆。然后就听到张子宁在外面喊:“寻姐,打碎什么了,没事吧?”
她硬着头皮答:“摔了杯子,我还在洗脸,你找我有事?”
“有人从北京给你寄了一箱东西,我给你拿过来。”
“你就放在门口吧,我一会儿自己拿。”
“箱子挺沉的,我给你搬进去吧,”张子宁仍殷切地等在门外,“没事,你先洗脸,我等着,等你方便了再开门。”
沈寻脑门上冒出无形的黑线,她瞪着房间里那个男人,却见他笑得云淡风轻,好像完全置身事外。
她转过身,慢慢拧开门锁,把门拉开一条缝,朝张子宁干笑:“我这素面朝天的,真不好意思见你,你就放这儿吧,我可以自己拿……”
“寻姐开玩笑呢,你素颜也美若天仙,”张子宁一边贫嘴,一边抱着箱子往里闯,硬是把沈寻给挤到了一边,“再说,哪能让你干这粗——”
“活”字突然卡在嗓子眼,他猛地刹住脚步,盯着前方三米处,手里的箱子差点滑下去砸到他的脚。
“老……老大,”张子宁结巴着开口,表情跟撞到鬼一样,“你为什么躺在床上?”
程立半倚在床头,两条长腿慵懒地交叠着,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他脸上,声音淡淡的:“床不是用来躺的吗?”
张子宁愣住——这个逻辑,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是,但是!等等!他抱着箱子,内心如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他想问的是,这大早上的,为什么,为什么老大躺在寻姐的床上?而且,衬衫还松了两个扣,一副很风骚浪荡的样子?
“子宁,你要不要放下箱子?”沈寻在一旁弱弱地提醒,“你的手好像在抖。”
“哦。”张子宁仿佛梦游般放下纸箱,杵在原地,看看表情平静的程立,又看看脸颊微红的沈寻。
“寻宝,你要不给他沏杯茶?我看他想留下聊聊天。”程立放下手机,看着沈寻,微微一笑。
“不,不用了!”张子宁差点跳起来,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一不小心还撞上了椅子,“我不喝茶,我从来不喝茶!”
砰的一声,门被牢牢关上,走廊里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下惨了,他们都会知道了。”沈寻咬唇,窘迫得两只耳朵都发烫,“刚才就让你早点离开。”
“知道就知道,”程立站起身,黑眸静静地瞅着她,“还是你吃了不想认?”
他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哑,仿佛指尖擦过琴弦,令人心颤。
“懒得理你。”沈寻呼吸一窒,躲开他的视线,背过身,去察看那个纸箱。
“咦,我不认识什么叫威子的啊。”沈寻看着快递单上的信息,有点疑惑。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程立淡然出声,把桌上笔筒里的美工刀递给她。
打开箱子的那刻,沈寻顿时愣住。
箱子最上面密密麻麻铺了一层避孕套,至少有几十盒。
程立觉察出她的异样,低头一看,脸色也是一沉,下一秒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就骂:“杨威你大爷的!”
不待对方嚣张的笑声扬起,他就掐断了线。
沈寻回过头来,幽幽地看着他:“所以,是你朋友给我寄这个?”
程立一咬牙,低咒一声,弯腰拨开那些五花八门、色彩缤纷的小盒子,可可粉的包装露了出来。
沈寻数了数,足足十袋。
“三哥,你这是赔罪,还是想胖死我?”沈寻呆呆地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是百分百的纯直男啊,简单粗暴。
“胖点好,抱着舒服,”程立一本正经地答,“现在虽然该有的都有,但还是有点瘦。”
沈寻被噎了一下:“三哥您费心了……”
她把可可粉都掏出来搁桌上,站起身,把箱子捧给他:“这些你拿走吧,够你用几年的了。”
“怎么会?”程立瞅着她那副憋着笑意的小模样,淡淡一笑,语气格外认真,“努努力还是可以加速损耗的,怎么着也得支持国家扩大内需啊,沈老师说是不是?这些经济大道理你比我懂。来,我们分开保管,一人一半。”
一人一半个头!
她真想把箱子扣他脑袋上,可惜受限于身高差,够不着。
他伸手摸了摸她头发,像是给豢养的小宠物捋毛:“好了,洗洗你的爪子,去吃早饭。”
沈寻的肚子也应景地唱起了歌,她决定向现实妥协,乖乖跑去洗手。
正洗着呢,却见程立也进了卫生间,仰头灌了一口漱口液,倚着门框漱口,一双黑眸却在镜子里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最扛不住的就是这人的眼神——沈寻突然觉得卫生间变得狭小起来,周围的温度好像也变高了。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个话题缓解压力:“你不洗脸啊?”
过了一分钟,程立低头吐出漱口液,抬手看了看表,才看着她缓缓出声:“两个半小时前,我洗过澡,你那时睡得像只小猪。”
小猪睡得真沉,亲也亲不醒。
“你才是猪。”沈寻脸一热,却见他整理好仪容,径自翩然出了门。
到了走廊上,他人高腿长,已经走出十步远,但又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沈寻瞅着他宽阔的背影,正纳闷,却见他右手轻抬,手指微微张开。
她心中一动,小步跑了过去,来到他身后,慢慢地、试探性地把自己的左手伸过去,只见那大掌一收,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此刻,阳光温暖,枝头鸟儿嬉闹,一阵晨风拂过,花香更浓。
去食堂的路上,迎面撞上局里两个同事,沈寻下意识地就要挣开手,却被程立牢牢握住。等到那两人过去,她已经满脸通红。
“放开好不好?”她乞求。
“是你主动把手给我的。”他淡声陈述。
“明明……”
“明明什么?”他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明是他勾引她。
沈寻气恼地瞪着他,他瞅着她窘迫的模样,微微弯了弯嘴角,放开了手。
沈寻松了口气,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俩进食堂的时候,沈寻感觉原本热闹的食堂突然安静了。她抬头,只见程立神色自若,一如往常。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周遭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于是拿起手机,假装刷朋友圈。
张子宁他们早就瞅见了他俩,远远地就开始激动。
“江北江北,快看快看,他们来了,是不是不对劲!我早上好像还听到老大喊寻姐‘寻宝’!”
“可是感觉不像啊,老大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至于寻姐……她这探头探脑的样子,好像,好像……”
好像一只小宠物,而老大在牵着宠物遛弯儿,一派悠然。
“好像什么啊!”王小美有点急。
八卦间,两人已经到了跟前,张子宁瞅着程立干笑:“老大,我给你们去拿吃的,你们要什么?”
“我还是老样子,给她拿一个菜包、一个肉包、一个鸡蛋、一碗粥,还有一碗豆浆。”
他话音刚落,大家都一愣。
沈寻弱弱地开口:“我吃不了那么多……”
“程队,你不懂我们女孩子,要保持身材。”王小美忍不住帮腔。她心想,老大果然是糙汉子啊,不懂女人心。
程立完全没搭理她,黑眸瞥向沈寻,语气淡淡地:“不是昨晚就说饿吗?不用怕胖,再胖点更好。”
江北嘴里的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这话里线索太多了。
他虽然扛住了,但只听扑哧几声,长桌上另外几个队里的同事却没忍住,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
“去啊。”程立却不为所动,抬头看向还待在原地的张子宁,扬了扬眉。
于是整个早餐时间,沈寻是在大家的眼神围攻下度过的,他们仿佛把她当成罪案现场,翻来覆去地勘探。而真正的肇事者,却云淡风轻地喝着豆浆刷手机。如此情境下,她本来就食不知味,还要铆足了劲吃一堆,所以剩下一个包子的时候,她只咬了一口,就感觉自己实在吃不下去了。
她放下包子,转头看向一旁的程立,目露恳求:“我真的不行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可怜兮兮,又带着点撒娇的味道,程立瞅着她,眼神一动。
她没有参透他目光的意味,偏偏还又补了一句:“真的不行了。”
脑中不可控制地闪过昨晚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程立揉了揉眉心,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把她手里的包子拿过来,三两口就吃掉了。
沈寻愣愣地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个包子她咬过啊,他可真是不避嫌……不过,这男人怎么连吃东西都这么性感。
王小美看着他俩的举动,兴奋得小脸发红——这算是间接接吻了吧!
吃过饭,沈寻又跟着程立一路进了办公楼,但他没有进办公室,到了会议室门口,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跟班:“沈寻。”
“嗯?”突然被他公事公办、连名带姓地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要开会。”他指指她身后的队员们。
沈寻这才明白,他是要她回避。有些案情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是需要保密的,缉毒这一行也有很多秘密的工作安排,而她毕竟是外人。
她无声地点点头,像只乖巧的小猫,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朝大家摆摆手,又朝他摆摆手。转身那一刻,还不忘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程立的目光对着她的背影停留了三秒,就转身走进会议室。
沈寻也没闲着,郑书春临时给她加了一份工作——社里约到一位世界银行副行长写专栏文章,她英文好,让她翻译。
快到十点半的时候,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正走进去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听说程立和那个记者好上了,早上有人看到他们手拉着手从宿舍楼出来呢。”
“这么快?看来我们局里这位痴情冰山男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难以攻克啊。”
“也正常,人都死了三年了,总不能指望他守一辈子。”
“唉,最可怜的还是叶雪,到现在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慢慢地,也就被人家忘了吧。”
沈寻僵在原地,心里涌起一阵难过,夹杂着一丝怒气。
先后推门而出的两位女同事迎面撞上了她,均是一愣,表情有些尴尬。
沈寻静静地看着她们洗完手,在她们走出去的那刻,突然出声:“请不要这么说他。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想要做的事,过去的三年如此,现在、以后都是,除非有一天,他找到了叶雪,并把凶手绳之以法。”
那两位女同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神色越发局促。
“叶雪对于他而言,不只是恋人,还是战友,不只是爱情,还有责任,”沈寻停顿了一下,直视她们的眼睛,“他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都不会影响他的初心。但是,他有权利幸福,即使不是我沈寻,也应该有一个人陪着他,去解开过去的心结,让他好好地生活下去。”
那两位女同事像是被她的话震住了,半晌才分别致歉,匆匆离去。
隔壁男洗手间。
程立站在洗手池前,久久未动,看到有人进来,才关了水龙头,走向楼梯口,推开防火门。
阴暗的楼道里,打火机发出一声轻响,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仿佛也蹿起一簇火焰。火光熄灭,青烟升起。他倚着墙,表情晦暗不明。
那道轻柔的、却又坚定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回响。
——请不要这么说他。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都不会影响他的初心。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说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带着点羞涩、激动,却又勇敢,就像每次她试图亲近他的时候。
突然间,他觉得胸口有点不适。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的一颗心,被人抓在手里,被看得清清楚楚,这让他觉得很危险。最近他似乎有些沉溺于太过柔软的情绪,而这种状态,会影响他的判断。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碰到了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指尖触及摩挲过许多遍的熟悉纹路,一股刺痛感从手指直接蹿入心脏。
他掏出打火机,摊开手心,一朵雪花在金属壳面上静静绽放。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女孩站在篮球场旁,穿着蓝色衬衫和白裙子,双手合在嘴边朝他喊:“程立你好帅!”而后又笑着和朋友们跑开,清脆的笑声随风飘散。
还有他30岁生日的那晚,她把这个打火机放在他掌心,说:“这朵雪花,只为你融化。”
等程立再回到会议室,大家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才出去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平静的表情,此刻却似染了一层薄冷的冰霜。在座的都是观察入微的专业人士,对于老大的神色变化,也纷纷开始在心里猜测。
“季柯,你说下翡翠酒吧的情况。”程立点名。
“好的,”坐在江北旁边相貌清秀的男警员点头,“翡翠酒吧那边,从老板邱震到底下的员工,都否认见过冯贵平这个人,我们调了酒吧开业三个月以来的监控录像,发现上个月3月23日、3月24日的录像丢失,酒吧方面解释说是设备故障。我问新设备为什么会出现故障,邱震说没有安装好。但是,我们从酒吧附近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发现,3月24日晚,冯贵平和另外一个男人过了斑马线,虽然不能直接确认他们是去了翡翠,但他们的方向是往翡翠去的。”
“你怎么能确认另外一个男人是和冯贵平一起的?”江北看着投影上的视频片段。
“在过马路的时候,他们有过交谈。”季柯答。
“如果是问路,也可能交谈。”江北反驳。
“小美,你怎么看?”程立突然问。
王小美一怔,随即坐直了身体:“他们认识。如果是问路,问路人走在后面的话,那他的身体动作会是加快脚步,在一霎间追上被问人。问路人在前面的话,他就会放缓脚步,会有一个等待的动作,但视频里这两个人,从斑马线一头到另一头,整个过程都是匀速的,步伐节奏没有任何异常。”
程立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另外,冯贵平遗物里的那盒翡翠酒吧的火柴,是在他一件黑色外套口袋里发现的,经过比对,这件外套和他当天穿的是同一件,”季柯指了指投影,“所以,我们可以确定,他就是那天去了翡翠酒吧。”
“冯贵平身边那人,可能就是他的上线,”江北看了一眼王小美,目光又落在视频上,“就如小美说的,身体动作会泄露两人间的关系,虽然他们看上去像并肩同行,但实际冯贵平始终在那人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就像我和老大一起走,会习惯性走在他后面一点。”
其他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但是,这个人好像不是王杰。”张子宁蹙眉。
王杰是他们之前发现的在红心干货厂和金铭木材厂露面的男人。王杰是板寸头,有胡子,有点胖。视频上这人戴着眼镜,头发过耳,身材瘦高。
“嗯,是不像,技术鉴定结果应该马上能出来。”季柯答。
“这个人就是王杰。”程立淡然出声,语气却透着一种坚定,“他们‘两个人’走路的时候都有一个特点,脑袋微微向左偏。人在走路的时候,很难做到百分之百的端正,有些头部和身体、四肢的习惯性表现,是自己很难察觉的,所以无论怎么乔装打扮,这种习惯都改不掉。”
这时候,季柯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消息,脸上充满了惊讶和佩服:“结果刚出来,老大说得没错。”
一时间,众人眼里都流露出崇敬之色。这么微乎其微的细节,居然都被程立捕捉到了。这是何等犀利的眼光和敏锐的判断力。
“王杰和翡翠酒吧这两条线都继续跟着,而且要盯得死死的,”程立沉声命令,“子宁,你和玫华今天下午出发去瑶水寨春晖小学,以支教老师的身份在那边侦查可能的接货点。”
张子宁和坐在他对面的女警赵玫华同时点了点头。
这时,程立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是“刘局”两个字。他接起来,只听刘征明说了两句,眸色便瞬间转冷。
挂断电话,他望向眼前的队友们,声音冰冷:“冯贵平家今天凌晨发生火灾,整栋楼几乎被烧毁,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刑警那边提供了法医初步鉴定的情况,尸体确认是李娟的,但她没有生前烧伤症状,是在火灾发生前就已经死了,并且,死前可能遭受过虐待和毒打。”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凝重的安静。
数秒后,张子宁看向程立:“老大,这是毁尸灭迹?”
程立目光如冰:“主要是灭迹。”
对方对李娟的严刑拷打,不过也是为了“迹”。
众人比刚才更沉默了,但从彼此交会的眼神里,他们确定了一个事实。
毫无疑问,他们漏掉了某个重要线索。而这个线索,正是这起惨案发生的原因。
程立垂眸思索,长指在手机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忽然一顿,然后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你现在立刻到会议室里来。”
那头的沈寻被他语气里的严肃震住,愣了一下才答:“好的,马上。”
沈寻进会议室时,投影上的画面切到了刑警队传来的照片,黑漆漆的废墟里,躺着一具遗体。她扫了一眼,感觉照片里的场景有些熟悉,再看向程立时,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冯贵平家,李娟。”
沈寻浑身一颤,瞪大了眼。
“你去找了李娟后,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要你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程立看着她,语气几乎是命令式的。
沈寻望了一眼投影里那具焦黑的遗体,胸口一窒,收敛心神,按他的要求讲述在李娟家的情况。
一时间,会议室里大家都沉默着,只有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着。
“李娟给我看了一本相册,是之前冯贵平藏在砖厂的。冯贵平喜欢摄影,因为相册里面有很多李娟的照片——半裸的那种,她不好意思交给警方,所以暗自留下了,因为我和她聊得比较开,她才拿了出来。里面也有少数别的照片,风景人物什么的,我有拍几张。”沈寻举了举手机。
“直接导到电脑里,大家一起看。”程立吩咐,眉心已经微微蹙起。
投影里的照片开始切换。
“我拍的时候想着万一写稿时会有用,因为主要是风景照,所以也忘记和你说——”沈寻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会议室里突然一阵骚动,大家都坐直了身子,盯着投影上那张照片。
她跟着望过去,是一个女人在湖边饮茶、水里有倒影的那张。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一颤。
“程队,那是——”出声的是年纪比大家稍大的齐副队,他今天刚从省厅培训回来。
“交给技术鉴定。”程立打断了他,声音冷硬。
沈寻低头看着程立。他的面色不是很好,整个人都绷着。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忍不住问,有些忐忑,“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程立抬眼,语气凌厉,“你跟李娟说,还是跟我们说?见到了私藏的证物还帮人隐瞒着,你有没有点常识?有没有脑子?”
沈寻被骂得满脸通红,站在原地瞪着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见过他冷酷,见过他温柔,但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这么刻薄严厉。
他骂完之后,甚至不再看她一眼。她盯着他冷峻的侧颜,感觉自己嘴唇都在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已经无法分辨他们的眼神是同情还是责备。
——小姐,我的命运都已经被你说中,你还想聊什么,预测我后半生吗?
——谁都认为我活该,是我自己挑的老公。
沈寻想起那一天,李娟脸上苦涩的笑。
是的,终究是她犯了错。
她深吸一口气,逼回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水,哽着嗓子出声:“抱歉。”
言毕,她未等程立反应,就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午后,阳光炽热。沈寻一个人躲在墙角的树荫下,和李萌发微信。
“我想北京了,也想你。”她说。
在那里不开心?谁欺负你了?那个程队?李萌几乎是秒回。
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一眼看中她的心事,可是,她又不想再聊下去了。
沈寻摁灭手机屏幕,抱住腿,把头埋在膝盖里。
好难过啊。他发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己也确实让他失望了。他那么辛苦地查案,她却只给他添乱。
“你听说没,程队的那个女友,叶雪可能还活着。”打火机啪的一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
“真的假的?”一个女声惊问。
“禁毒队发现了一张照片,虽然是倒影,但非常清晰,照片上的女人好像就是叶雪,时间标注是去年。”
“好像,就是还没确定?”
“还在等技术结果,但是听说大家看到的时候都震惊了,所以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吧。”
谈话声渐渐远去,沈寻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感觉浑身发冷。
怪不得,当时大家的反应会是那样。
怪不得,他打断了齐副队的话。
怪不得,他情绪反应那么大。
她木然地盯着花坛上视线所及的那一小片水泥地,死死地盯着,仿佛里面藏着什么深奥的秘密。
如果叶雪还活着。
如果他还爱着叶雪。
那么,她怎么办?
“寻寻。”一声呼唤,如和煦的春风。
她缓缓抬起头,林聿在她身旁坐下。
“小舅。”她唤了一声。
“今天怎么这么乖,叫我小舅?”林聿看着她微笑。
“我想起小时候,你看武侠小说,我跟着看,”沈寻轻扯嘴角,“我跟你一样,最喜欢金庸了。”
“嗯,一直忘了问你,他的小说,你最喜欢哪部?”林聿问。
“《天龙八部》。”沈寻答。
“为什么?”
“里面有个故事,让我特别难过。”
“什么?”
“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就只有一个阿朱。”沈寻一字一句,想笑,却红了眼眶,“阿紫问姐夫乔峰:‘她有什么好,我哪里及不上她,你老是想着她,老是忘不了她?’乔峰说:‘你样样都好,样样比她强,你只有一个缺点,你不是她。’”
林聿一时没有说话。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摸了摸她的头:“寻寻,要对自己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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