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二房的孩子没了。都说是二房在陪大房上山祈福时,被后者一把推下台阶。
然而在夏之卿拷问随同的丫鬟仆从时,所有人都咬死是二夫人自己不慎跌下,和公主殿下半点关系都无。
没有人证,夏之卿拿连襄一点办法都没有。二房本就性格柔弱,失去孩子后,更是整日恍惚,啼哭不止,要夏之卿为她做主。
内宅不太平,夏之卿大为头痛。他把连襄娶进门来,简直是请了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非但没有身为主母的大度包容,还三不五时给他惹出些乱子。
他故意冷落连襄,就算同吃同寝,也将对方当作一团空气,连襄说什么都懒得回应。
久而久之,连襄也受不住了。清晨,天都没亮,丫鬟们隔着窗就听见公主驸马在吵架。
夏之卿身为驸马是不能随意纳妾的,但他和连襄一直没有孩子,连襄迫不得已,才答应他纳妾。
如今他好不容易要有一个后代,就被连襄残忍地杀害了。
本来这个孩子生出来,也是要交由连襄抚养,论来论去都是夏家的血脉。
连襄却连这点都不能容忍,还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连襄听夏之卿骂她恶毒,也是怒火中烧。
“夏之卿,当初你说你不想永远被人压一头,我帮你清除障碍。
你说你想要得到赏识,我千方百计给你求来。
如今你倚仗着我,身份名声都到手了,现在却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真正狠心恶毒的人是谁?”
夏之卿不愿听她提起旧事,因为一旦提起,就会有一个绕不开的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元鹤。
光风霁月的君子,任何人和他站在一起,都会顿时黯然失色。
夏之卿拂袖离开,连襄颓丧地瘫坐在床上,身心俱疲,连眼泪都掉不了一滴。
夏家闹得鸡飞狗跳,这时元鹤在和陶眠游京城。
京城繁华热闹,两人都换了套不起眼的衣服,脸上也易了容。
陶眠无所谓,但元鹤这张脸还是很出名的,一个“死人”突然诈尸,还在摊子前帮人买糖葫芦,这场面怎么看都是离谱且惊悚。
元鹤手里那两串糖葫芦是陶眠要的,陶眠从徒弟那里接过来,把它们送给了一对行乞的姐弟。
“拿着吧。”
他半蹲在两个小孩面前,小孩子面面相觑,最后姐姐鼓起勇气从陶眠手中接下。
她把一串给弟弟,另一串说要回去拿给娘吃。
陶眠笑吟吟地望着两姐弟,叮嘱他们一句:“回家再吃,别给别人看见了,到时候要抢你们的。”
姐弟俩走出这条街,就发现手中的糖葫芦突然化开,变成一颗颗金豆子,落在他们怀里。
两个小孩惊讶得说不出话,手忙脚乱地把金豆藏起来。再一回头,方才给他们糖葫芦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像两只小鹌鹑探头探脑时,师徒二人已经登上茶楼,就坐在窗边看着他们。
陶眠剪了两个纸人,让它们护送这两个小孩回家。
元鹤安静地目送姐弟二人离去,又转回视线,这时坐在他对面的陶眠一手撑着头,仍然望向窗外,可能是在看人,亦或是在看花。
他不知道师父为何突然发了善心,但师父有师父的道理,元鹤没去问。
“徒弟,”陶眠开口,“把茶喝了,我们得快些走。”
“师父?”
元鹤纳罕,但仍然照做。当他把茶杯稳当地放在桌上时,陶眠就要付钱走人。
待他们下楼时,在楼梯上,元鹤忽而明白,师父为何急着走人。
他看见了连襄。
连襄用帏帽遮住自己的脸,但她的装扮和那天并无二致,所以元鹤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大抵是不想引人注意,只带了一个男随从,还有那天见过的丫鬟红苕。
连襄是出来散心的。
她在府中闷得厉害,夏之卿不待见她,二房又整日哭得人心烦,连襄索性出门透透气。
她走出去没有多久就喊累,来到这茶楼打算歇歇脚。连襄用目光挑剔一番,不大情愿地进来。
这时有两人与她先后擦肩而过,是两位年轻男子。
连襄心中一动,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一瞬间是如何想的。她蓦然回过头。
那走在后面的青年,一身玄衣,身姿挺拔。连襄觉得眼熟至极,她几乎要说出对方的名字。
“元……”
青年没有回头,连襄徒劳地站在原地。
她想她是认错了人,那人怎么都不可能出现于此。
“夫人?”
红苕见连襄不进门,小声地上前询问。他们站在门口过于醒目,已经有不少路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连襄咬着下唇,犹豫不决。
理智告诉她,不管对方到底是谁,她都应该无动于衷。
但连襄做不到。
她在原地静止一瞬,忽而转身追了过去。
“夫人——”
红苕带着随从立刻跟上,连襄走得很快,她生怕追不上,对方就要消失在人海之中。
好在那两人的脚程不快。他们似乎是出来游玩的,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偶尔在路边的摊子停下脚步,瞧瞧卖的都是些什么货。
连襄看见那个穿着浅色衣衫的青年举起一只惟妙惟肖的泥人,托在掌心,叫那玄衣的青年一起看。
玄衣青年点头,说了句什么,周围的人声太杂,连襄未能听得清,总归是些无意义却舒心的闲话。
这里很拥挤,行人走得乱。眼看着连襄要被人潮推远,她奋力挺起上身,手指指尖触碰到那玄衣青年的背。
对方的身形微微一僵,随即转身。
连襄终于能稳住双脚,她带着一股莫名的期盼,仰头望着对方,等待。
然而,当她看清对方的五官时,她的神情瞬间从期待变成怔忡。
眼前人相貌平平,是一张丢到人群中绝对不会引起注意的脸,和元鹤截然不同。
“有事?”
他的声音也冷,元鹤从来不会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对她说话。
连襄一言不发,那玄衣青年似是觉得不耐,拂袖而去。
摊位前身着浅衣衫的公子还关切地问了他一句。
“谁啊?”
“不认识的人,兴许是认错了。”
青年随口一回,浑不在意的模样。
他们走得远了,渐渐消失在连襄的视野中。
连襄突然很想蹲在地上大哭。
红苕和另一个仆从找到了她,一左一右,担忧地问她有没有事。
连襄把帏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她真的好累。
……
当晚,连襄又一次做了噩梦,这次她梦见了那个被她害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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