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卿的激烈反应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坐在他左右的武官纷纷关切。
“之卿,怎么了?”
“难道之卿和陈参军有过旧交?”
胡将军审视的目光落在夏之卿身上,又盯着面不改色的陈如故。他捋了捋短硬的胡须,心下思量,稍许,笑呵呵地对夏之卿开口。
“原来贤侄你和如故是旧识,这样倒免去我在这里浪费口舌介绍了。”
众人不解夏之卿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而夏之卿更是觉得他们不可理喻。
“将军,”夏之卿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难道你从未觉得这位陈参军的相貌有问题?”
“有何问题?”
胡将军耐心询问,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而其他武官也都没有露出异样神情。这场面让夏之卿的血冷下来。
在他面前的这些人,有不少是见过元鹤本人的。
这个陈如故和元鹤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如果这样,在场的人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平淡。
那就说明……在他们的眼中的陈如故,和他看见的,并不是一种样貌。
也对。陈如故不可能顶着元鹤那张脸在京城横晃。
当年元家满门抄斩一事闹得可是沸沸扬扬,就算陈如故真的是元鹤扮的,那么他也会改头换面。
但为何……偏偏叫他看清自己的真实面貌?
两人僵持中,周围人也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是陈如故先开口。
“想必是灯影晃得眼晕,夏小将军误将我认作他人了。我二人的确是初次见面。”
陈如故的态度平平,不卑不亢,仿佛真的只是面对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夏之卿也冷静下来。
对方的身份可以之后再探究,但现在不能继续失态。
他重新坐下来,红笑素手执杯,递到他手边。杯中已经盈满琥珀色的酒。
夏之卿嘴角扬起一抹笑,所有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烟消云散,又恢复那副从容风流的姿态。
“是我有些醉得识不清人了。陈参军与我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
至于是哪位故人,他没有说。
一段插曲过去,陈如故被胡将军留在了宴席间,他浅笑着举杯,自然融入了酒局之中。
夏之卿表面不显,实则暗暗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酒意经这么一遭已经散去七八分,这会儿人足够清醒,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陈如故和元鹤,他们的五官、神态和那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根本就是完全一致。
但其他人都没表现出异样。夏之卿现在已经不懂,到底是陈如故自己搞鬼,还是这一桌子的人,都在陪着他演戏。
那天夏之卿喝得很醉。他酒量很好,难得出现这种醉到扶墙的情状。
扶他离开的人是红笑。
陈如故在宴席散后,被胡将军单独留下。他们聊了一会儿正事,又不可避免地提到夏之卿。这回夏家又立了大功,再次成为天子面前的红人。胡将军很有危机感。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朋友,胡家和夏家表面和平,暗地里互相捅刀子。这次夏家大出风头,胡家自然不能甘心。
聊着聊着,胡将军便开始试探陈如故和夏之卿的关系。陈如故面色淡淡,只说是夏小将军认错了人,他们从未见过面。
胡将军表面上当然对自家参军表示信任,但背地里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从胡府离开,天都要亮了。
陈如故步行出府,沿着少人的长街一路走。
走到中途,他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他。
他没有回头,镇定地向前走着。
当拐进一个巷口后,跟踪着陈如故的人惊异发现,眼前人忽而消失不见。
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无影无踪。
他们对视一眼,打了两个手势,又从巷子里退出去,到其他的地方找。
而陈如故则在他们离开后,从另外的巷口探出一步,目视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
随后,他的身形再次隐没于夜色之中。等到下一次出现,就是在墨钓轩的门口。
陈如故从侧门进入,等进了院内,他周身有一层淡淡的烟气化开,露出了本来的样貌。
元鹤撩起衣袖,袖口濡湿,都是他倒的酒。
他似乎有些受不住满身酒气,准备沐浴更衣后再就寝,这时墨钓轩的一间房房门忽而开了。
“七筒,你回来了?”
“陶眠师父,”元鹤正色,转身行了一礼,“打扰您休息了。”
陶眠整晚睡得不沉。徒弟孤身赴宴,他心中挂念,这会儿平安回来,也算终于放下了心。
元鹤出门前,是陶眠用《天尽六变》,施加幻术,让除了夏之卿以外的人都看不见元鹤的真实容貌。
陈如故确有此人,他跟随胡将军行军打仗有三五年了,深得信任。
可惜这人嗜酒如命,不上战场的日子,经常深夜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那夜他和三两朋友共饮,又喝得醉醺醺,从酒楼归家时,不小心跌入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溺水而死。
他的尸体是被元鹤发现的。那时元鹤正苦于没有突破口,让他以一个合理的身份出现在夏之卿的视线中,正好,这陈如故送上门来。
现在他的尸首还停在墨钓轩中,被陶眠用秘法定住,以免腐烂。
他还有用呢。
今日有点晚了,陶眠让元鹤先去休息,有事天亮再说。
元鹤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和往日一样醒来。
墨钓轩还没开门,第一个中签的客人,要两个时辰后才能到。师徒二人吃了顿早饭,元鹤和陶眠简短地聊了昨天宴席上的事。
陶眠还有些乏困,打了个哈欠。他的腿上团着一只白兔,这是那天他从黑蛇口中救下来的食物。兔子有点傻,差点命丧蛇口,还不肯放弃嘴里那点干草,三瓣嘴蠕动几下,半点不耽误吃。
仙人不随便出手,但这种傻得出奇的值得出手。他拍拍大蛇的身子,让它把兔子吐出来。黑蛇本来只是吓唬这兔子玩,并没有真的打算吃它。
于是陶眠就把兔子养下来了。或许是因为傻,它乖得离谱,怎么揉搓都不生气。
现在陶眠抱着兔子,听徒弟描述宴席间众人的反应。说起夏之卿时,他哂笑一声。
“夏之卿过了昨夜恐怕就要做噩梦了。”
元鹤的目光落在陶眠怀里那只白兔,看它动得飞快的嘴,草料眨眼间消失。
“不出七日,‘我’就会死在夏之卿手中,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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