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振礼敲了敲香烟,烟灰掉进烟灰缸中,在他的一声咳嗽下,又飞扑到餐桌上。夏竹为他填满茶水,没有开口,安静等待他开门见山点明今天这餐饭的主题。
他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时,唇角无意中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诡艳:“扶生这孩子,是我养大的,他的品性和身价都是数一数二的,和谁结婚,都是女方的高攀。要不是大师说你的八字好,加上你还有一个总警监舅舅,不然这门亲事,我也不会轻易松口。”
话音未落之际,夏竹忽然觉得后背一阵阴寒,她并不是惊讶于对方的言语,那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没什么好与他争论的。
只是,她着实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森然气势所震惊,他那略显浑浊的眸色中,竟然带着一股浓厚的邪气,这与先前夏竹所认识的慈祥善谈的季振礼截然相反。
她摩挲着早已变得冰凉的手指,手背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乌青一片,毛细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显露出来。
沉寂片刻,她扯了扯嘴角,不甘示弱道:“当然,为人父母,操心的事情总是多。好比我的家人,同样对季扶生这样的纨绔子弟不太看好,甚至看不上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企业家,生怕给世世代代刚正不阿的军人名衔沾到一点黑。”
季振礼原本异常狠戾的目色倏然变回柔和慈祥的光芒,他笑着说:“我总有一种错觉,你们两个小年轻,是在整蛊我。”
他不及一分钟之久的凌厉,不禁让夏竹的脊梁骨变得僵硬,她微眯瞳眸,立即藏起自己的锋芒:“怎么敢?都是为了讨爷爷开心,为了季家的前途发展。”
季振礼脸上皱起的纹路,帮他遮挡住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些:“真要是为了季家的前途,那就早点给季家生个曾孙。”
“我们会努力的。”夏竹尽显谦卑态度,努力将自己的姿态放低,试图先讨好对方。
餐桌上,长辈的慈爱和晚辈的恭敬交织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谈笑风生,不过是面具前的和谐。夏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尽力将心里的慌乱和不安掩饰。
当这温馨的气氛达到顶峰时,夏竹决定趁势而为:“有件事情,孙媳不知道该不该讲?”
“什么事情?”季振礼说:“但说无妨。”
夏竹垂眸,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婚礼的第二天,二奶奶借由爷爷的名义让我到季家去,二奶奶当时跟我说的那些话,不知道是不是爷爷的意思?”
“她跟你说了什么?”
夏竹装作惊讶,摇了摇头。
季振礼追问:“可以跟我讲讲。”
“也许二奶奶也是为了季家,她肯定没有恶意。”夏竹无辜道:“她让我跟扶生离婚,说会给我补偿。我当时就在想,是不是大家都不看好我,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答应我们的婚事?”
季振礼抬手搓了搓眉间,一股不易察觉的怒气环绕着他。片刻后,他说:“别理她,她老了,思想不太正常。”
这一餐饭,吃得夏竹胆战心惊。
她将自己这些年来在哈努身边学到的虚伪和冷静发挥得淋漓尽致,把季振礼当成一个难缠又必须拿下的客户,顺着他的一切心意说他爱听的话。
饭毕后,夏竹在餐厅楼下送走了季振礼。
由于心里压力太大,导致躯体化症状再次浮现,她不停打着寒颤,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仅凭一丝坚韧的意志力,艰难地拖动着自己的双腿回到自己的车上。
一上车,夏竹立刻打开了暖气,伸手向后座探去,从一堆样衣中随手扯出一件,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她的双腿颤抖得愈发厉害,几乎没了知觉。
她费力地脱下鞋子,双脚踩在椅面上,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双腿,用力地搓着,左小腿那道疤痕格外显眼,在掌心下凹凸不平。
意识到自己的症状越发严重,她拍了拍脑袋,强制记起心理医生曾教过她的调整心跳频率的办法,按照医生的步骤慢慢实施自救。
两只手的内关穴几乎被她戳出了指甲印来,疼得她双眼泛红。
一直到她的身体回暖,额头渗出汗液,身体不再颤抖时,她才把车内暖气关掉。
她从包里翻找出早已被压扁的烟盒,打开倒出一根,点燃它。按下车窗,望着窗外蓝天白云的凉爽初秋景色,心理已然被季振礼这样让人捉摸不定的人占据。
瞬间,夏竹便认定季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包括季扶生。
全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有那么一个刹那,她又同情季扶生,她甚至会认为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是因为在那样的家庭里成长导致的。
烟抽了一根接着一根,夏竹缓和情绪后,才发动汽车回到公司。她将这一天的一切感受隐藏起来,就连季扶生问起她今天去干了什么,也只字不提。
继日早晨,在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季扶生变得乖巧又听话,不仅一大早做好早餐,还在夏竹起床后像跟屁虫一样。
夏竹发觉他的异常,一问,他便说:“下午我爷要回牧城了,一起去送送?”
夏竹坐在餐桌前,喝牛奶的短暂时间里,她的脑子想起种种画面,喝完后才说:“好。”
季扶生捏着拳头帮她捶肩膀,温柔地说:“夏小姐真好,今天能不能稍微打扮得漂亮一点?最好是靓到旁人眼瞎那种。”
她放下杯子,准备收拾餐盘时,被季扶生捷足先登,他主动把餐盘清洗干净。
夏竹站在一旁观望,问他:“你在打什么算盘?”
“没有啊,只是觉得这样有面子。”季扶生把洗好的餐盘放进橱柜里,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在夏竹面前,说道:“一个年轻有为的人,娶到一位漂亮的妻子,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
夏竹呵了一声:“那些新闻,是你自己搞的鬼?”
“什么新闻?”
夏竹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便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若有所思地走开,她走进卧室,坐在化妆桌前,拿起妆前乳拍在脸上。季扶生走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她不说话。
透过镜子,夏竹问他:“季扶生,你除了想拿到你爷爷的捐款,难道没有别的目的?”
“有,当然有。”
夏竹问:“是什么?”
“跟你结婚。”
“除了这个呢?”
季扶生摇了摇头,双手撑在丝滑的被子上,他微微后仰着身子,说:“我的首要目的就是跟你结婚,捐款的事情,不过是顺便。”
夏竹追问:“为什么?”
“喜欢。”季扶生盯着她,笑容带着几分轻佻。
夏竹替他分析道:“实际上是因为我的舅舅吧。”
季扶生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大腿上,身子微弓前倾,回答她:“真不是,我那天才知道你家的情况。我可没有提前调查你的事情,就是单纯的喜欢你。”
夏竹放下手上的乳液,回头睨他:“一个有钱有势的富三代公子哥,喜欢一个普通人,你青春偶像剧看多啦?”
季扶生点了点头,弯唇大笑:“为什么不可能?”
夏竹打量着他,无论从哪种情况来说,除非季扶生是个普通人,不然他的喜欢说不通。她问他:“季扶生,假装喜欢一个人也会很累吧?”
“是。”季扶生连忙说:“不过我说的是喜欢那些让人讨厌的人,其中不包含你。”
夏竹回头,看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皮肤,在等待脸上的乳液成膜时,季扶生忽然伸手去拉她的座椅,又转向了自己。
木椅子腿摩擦地板的刺耳声音,在耳边响起。
季扶生的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认真的,我算计谁都不会算计你。”
“有什么可喜欢的?”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不喜欢才会有各种理由。”
夏竹望着他清澈的目光,蓦然想起12年前,王子川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说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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